凱隨口問問,結果問到了一件有□□的事情,立刻愣了一下,麵露尷尬神色。但他也不是平常人,在踏入房間的時候,已經恢複正常,同情地問:“原來如此啊。誰的詛咒,連隊長大人都無法解開嗎?”


    克雷德若想解釋這事,就得提到活火熔獄的經曆。他顯然沒這想法,隻向精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迴答。蘇眉倒是有點心動,想稍微談談,看凱是否能從記憶深處,翻出和解咒有關的內容。


    不過,她思考過後,決定明天再說。


    “你們可以迴去休息了,我得和克雷德談談,”她開口下了逐客令,“包括你,奧斯,不要試圖留在這裏。也包括你,巫妖,旅館中有很多房間,不要總和別人擠在一起。”


    奧斯本來正在收拾房間,這時麻利地點了點頭,跑到凱身邊,希冀地望向他。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蘇眉,終於無奈搖搖頭,說:“好吧,隻要隊長大人沒意見,我同意你用音樂作為伴奏。”


    巫妖似乎很有意見,因為蘇眉把它也趕了出去。它認為,自己經常用黑袍狀態出現,看起來很像活人,讓她改變了態度。它以前和蘇眉住一個房間,如今和奧斯住一個房間,待遇直線下降。當然,這給了它趁夜自由行動的機會。可它是一頭隻會噴魔法飛彈的巫妖,有什麽必要自由行動?


    因此,它頗為不滿地說:“果然傻大個迴來,親生的狗頭也不再值錢了。”


    “……奧斯對你忠心耿耿,別總把他卷進去好嗎?”蘇眉打抱不平道。


    巫妖冷哼一聲,轉身就飄了出去,留給她一個不屑的背影。凱朝克雷德點頭示意,也帶著奧斯走出門外,直接返迴自己房間。


    蘇眉知道他們不會竊聽,也沒去帶上房門,直接轉過了身,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半魔。


    他們在諾南那裏耽誤了不少時間,啟動法陣時,還是當天上午,天氣晴朗明媚,天空藍的十分純粹,讓吸血鬼不敢露頭。現在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鍾,天氣也有了改變。許多魚鱗般的雲聚集在一起,形成薄而寬廣的雲層,猶如一層棉絮,胡亂罩在晴空之中。


    她望一眼天空,心想等雲層形成陰雲,也許會下雪,“坐吧。”


    克雷德見她站在那裏,還以為有什麽事情要辦,遲遲沒有坐下,聽她開口,才默然坐到客房中的椅子上,疑惑地看向她。


    他迴來已有好幾天時間了,隻因蘇眉忙著搗鼓法陣,始終沒時間與他閑聊。事到如今,海琳卓那邊暫且告一段落,無需外人插手。諾南亦有具體行動計劃,亦不需要他們跟去幫忙。蘇眉便覺得,這是解決自己內心疑問的好機會。


    她也不清楚為什麽這麽做,隻知道在內心深處,巫妖、奧斯、克雷德三人地位不相上下。巫妖成全了她,使她生存指數無限升高,相當於半個導師。她感念它的指導,所以明知它道德敗壞,毫無下限,和老鬼婆一樣兇惡,仍可接受它留在隊伍裏。


    奧斯則一反劣魔常態,流露出更多纖細敏感的特質。盡管對巫妖有所不敬,但她必須要說,奧斯是她在活火熔獄中,與“善良人類”最為相似的手下。她同情他的遭遇,驚訝於他的智力,對他的狗腿和機靈表示無奈,最終將他接納為固定同伴,甚至把他帶迴凡世。


    至於克雷德,出現的最晚,加入的最晚,卻令她心情最為複雜。她想,自己應該對他有著相當程度的好感,而且和前兩位截然不同。至少,如果巫妖跟著前女友跑了,抑或奧斯找到一個美麗的狗頭人,說想和人家雙宿雙飛,她隻會全心全意表達支持。


    此時她已確定,她不想隻把克雷德當成可靠的後盾,恐怖的戰鬥力,能夠保護她的隊伍成員。她想知道更多,包括他的內心,他的想法,他的過往經曆,以及他在未來想做的事情。


    由於她不怕寒冷,喜歡新鮮空氣,房間的窗總是大開著的。她深吸一口帶著潮濕和寒意的空氣,在克雷德對麵坐下,平靜地說:“首先我得表示歉意,我應該在法塔裏留下信息,告訴你,我們去了泰林那。”


    克雷德臉上微露驚訝,目光瞬間柔和下來,搖頭道:“沒什麽。”


    蘇眉坦言道:“不瞞你說,那時候連續發生意外,我暫且沒考慮到你的問題。而且我總覺得,你和奈瑟狄麗一起離開,就再也不會迴來了。”


    她遇上的重要人物中,很多人的眼睛都極具特色,比如巫妖眼眶裏陰森的火焰,海琳卓那雙比所有水晶都更美的眸子,還有凱如同倒映著清寒月光的瞳孔。但她始終認為,克雷德的雙眼最為深沉,也最為動人。他目光流動時,能夠讓她窺見他的內心活動,卻也隻有短短一瞥,難以深入下去。


    克雷德明顯不習慣這種談話,隻能盡力配合她。何況他聽完之後,的確產生了相當的疑惑,便問道:“你為什麽這麽想。我已經說過,你可以在那裏等我,我會盡快迴去。”


    “我……好吧,這件事有我的責任,”蘇眉頓時有點垂頭喪氣,“我應該把心情解釋清楚,告訴你,你的做法哪裏不對。但我那時受到的衝擊太大,沒有那麽做。”


    她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在活火熔獄生活了太久,習慣直來直去,並不了解人類的心理。我隻能說,因為你對奈瑟狄麗的感情太深了,讓我時常覺得,你一見到她,立刻就會心軟。尤其她明顯遇上了麻煩,你難道不可能被她打動,自願迴去解決麻煩嗎?”


    在她說完之後,克雷德似乎終於明白了,遲疑著說:“我從沒這麽想。我既然放棄了帶她走,那麽她的事情與我無關。”


    他的迴答如此坦誠,倒讓蘇眉接不下去。她輕輕歎了口氣,終於將話題轉到最重要的地方,“真正的問題在於,我一直想問,你怎會突然產生離開深淵的想法?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地位與圖勒菲齊平,僅次於莎婕娜本人,簡直前途無量。你想離開,不是因為難以生存,而是因為觀念發生了改變吧?”


    那雙金色眼眸明滅不定,忽而熾亮,忽而晦暗,使她想起活火熔獄中的熔岩。像克雷德這種人,顯然更適合深淵生活,而非凡世。可他偏偏厭棄了出身之地,寧可跟著蘇眉行動,也不願再做哪怕一天的魔將。


    即便沒有奈瑟狄麗,她也想了解他的想法。


    克雷德沉默了好一陣,忽然說:“從來沒有人這麽問過我。”


    “……因為你的同僚是怪物,你的上司是惡魔後裔,完全不在乎同伴的心理狀態?”蘇眉吐槽道。


    他在戰鬥中越淩厲強悍,在這個時候就越遲疑不決。他比奧斯還要猶豫,頓了一下,又說:“您的確想知道?”


    “如果你願意說,我就想知道。”


    克雷德無意識地笑了笑,仿佛有些不安,又有些高興,然後說道:“隻要你問,無論什麽問題,我都會迴答的。你說的沒錯,我的想法的確有過改變。從我有記憶時起,我就活在深淵之中,從未見過除了它之外的世界。”


    蘇眉並不想打探他人*,但她知道,半魔恐怕不像人類那樣在意父母,便問:“你知道你的父母是什麽人嗎?”


    克雷德說:“不知道。”


    對半魔而言,他們在這方麵更像惡魔,不存在所謂來自親情的羈絆。惡魔生下後代,常常是出於某種具體目的,而非無處安放慈愛之心。而克雷德誕生於深淵,想必有著類似的背景。不過,他沒在父係或母係惡魔身邊成長,而是獨自生存,就令蘇眉很奇怪了。


    他心誌成熟之前,記憶是一片混沌,和劣魔非常相似,隻知滿足本能需求。後來,他漸漸有了記憶,卻也沒比劣魔好多少,受到內在狂暴情緒的驅使,不停殺死敢於觸犯他的惡魔,搶奪食物與資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存在,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也不知道生命有何種意義。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深淵意誌的要求,即為了存活下去,殺死盡可能多的人,最終站到更高的位置。


    這是一段看似悲慘,其實沒那麽悲慘的時光。他理應感到痛苦,卻被強烈的戰鬥*淹沒,根本沒能產生如此細膩的感情。


    蘇眉聽到這裏時,謹慎地插了句話,“如果這麽說可以安慰到你,我必須得說,世界上……凡世中很多人類都和你一樣,對人生毫無認知,不知真正想要的東西,每天隻隨波逐流,看別人怎麽做,自己也跟著怎麽做。譬如說,過去的我。”


    半魔露出了一絲苦澀的微笑,還有對她的感激。但他搖了搖頭,說:“您不必安慰我,我確實過著毫無意義的生活。現在迴憶起來,那段日子就像一場幻覺,充滿了憤恨和狂亂。”


    “那麽……後來呢?”


    “那時我沒有對時間的概念,所以無從計算我活了多久,”克雷德淡淡說,“總之我被莎婕娜大人看中,提拔到較高的地位,並認為我具有潛力,希望我成為她的得力下屬。”


    他提起莎婕娜,才又露出了少許深藏著的感情,“大人,你應該能夠明白。我非常感激她,即使在離開前夕,也不想作出任何背叛舉動。如果事情足夠順利,我便可以無聲無息地來到凡世,而她發一陣脾氣過後,也不會再把我放在心上。”


    蘇眉迴想蛇女的性格,很想說她是個記仇的人,卻沒這麽說,“從那之後,你就效忠於她,為她征戰四方,包括發動對凡世的襲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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