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夜光朦朧,朱棣與陸長生並肩在長生號船頭眺望黑漆漆的水麵。


    “一別四年,陸老弟依舊如當日初見。”


    “朱棣老哥愈發成熟了,看來老朱沒少給你分攤政務壓力。”


    “你還怨父皇嗎?”


    “怎麽會,換位思考,老朱並未做錯,大概率你在那個位置,也得這麽幹!委屈一人,換皇權安穩,天下興盛,沒有帝王會拒絕。”


    朱棣點頭,


    “老弟說的不錯,原本我對父皇當初的決定與大哥一樣持反對意見。”


    “可今日登船,看到那氣槍的威力後,我才明白父皇的苦衷。”


    “老弟不但有治國良方,更有如此叫人忌憚的武備,無怪父皇不同意你離去,一旦脫離掌控,正如你所說,換誰在那個位置上都要夙夜難寐。”


    陸長生聳聳肩,


    “矯情的是陸某,既想兼濟天下,又想逍遙自在,也隻能難為老朱他魂牽夢繞了。”


    朱棣嘴角抽搐,他老爹可不是對陸長生魂牽夢繞嘛!


    打不得,罵不得,還得日夜擔心著陸長生會翻臉。


    長歎一口氣,好在這位陸老弟並未改變初衷。


    “關於你那長生門,可以說說嗎?”


    陸長生揶揄道,


    “是老朱放心不下吧?”


    朱棣苦笑點頭。


    “想要一個國家真正好起來,上麵的製度自然是極為重要的,”


    陸長生說完這半句,轉頭正麵朱棣,繼續侃侃而談,


    “陸某推動了皇位繼承製度,能為天下選出優秀的皇帝;”


    “推動藩王集團,既解決藩王擁兵自重,藩王在封地與百姓搶奪生存空間,藩王吃空國庫的三大弊病,又可為國家建設遇到的重大項目找到了承建方。”


    “新兵製不但解決了皇帝最擔心的兵權旁落,其中退役製又能讓皇權直達鄉間,更是給朝堂取士增添了途徑,避免了士大夫一家獨大。”


    “皇家銀行幫助朝廷中樞掌控了大明經濟;商稅看似在從大明商人身上割肉,實則是改善了真正合法商人的生存空間,也唯有如此,商業才能興盛,從而保證國庫收入,對大明各地基礎建設帶來便利;長生醫院大行天下後,可輔助人口穩定增長,病有所醫,更避免許多疫病帶來的災難。”


    “至於武備研究製造與開海相輔相成,沒有強有力的武備,如何在海外站穩,分潤那巨大的利益?此番老朱也算是見識到西洋人甚至倭人的實力與野心,若是還指望著太監們能把兵仗局發揚光大,那便隨他去吧!”


    說到這,陸長生拱了拱手笑道,


    “反正還有你這位永樂大帝托底,隻要保證蒸汽機之類的技術不讓外族得逞,待你上位再實施,也是來得及的。”


    朱棣並不反駁,內心卻更重視起了技術保護,西洋人已有堅船利炮,若是再讓他們得了蒸汽機,那還了得?!


    但此刻內心更想知道的是陸長生那長生門,陸長生一人已經夠可怕,若身後還有個龐大勢力,這江山還是朱家江山嗎?


    所以朱棣並未在此刻插話。


    “我重複這些隻是想告訴朱棣老哥你,對於國策相關的,老弟我已經黔驢技窮了!”


    “但下麵呢?”


    陸長生此時滿臉鄭重,


    “一個縣令他身後有著一幫親朋好友,更有一些拿利益攀關係之輩,這些人在縣令的羽翼下,仗勢欺人,為所欲為,大惡小惡不斷!”


    “我們說個最淺顯的例子,朱棣老哥一心為國,可你王府裏一個負責采買的奴仆,他走出去麵對平民時又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咱們隻說輕的,他一個不高興,朝小攤販甩上兩個耳光,那攤販又能如何?”


    “咱們換位思考,若你,我是那個攤販,心裏會如何作想?”


    朱棣陷入了深思,仗勢欺人此乃人之天性,便是律法再嚴苛,對於這等無辜辱罵,打耳光的行為,官不舉,民又何敢言告?


    可大大小心有權有勢之人遍及天下,而他們的親朋好友管家奴仆又何其多也?


    他們中哪怕隻有半數如此,這看似天下太平興盛的大明,還是那個人人認可的大明嗎?


    好半晌朱棣苦笑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果真是有道理的!”


    “我皇家與朝堂想著的隻是如何興,卻還是忽略了興盛背後百姓依然有百姓的苦楚。”


    陸長生點頭,


    “在陸某眼裏,所謂的百姓過好日子,不僅僅是吃的飽,穿的暖。”


    “穿的暖,以大明如今飛速發展的工業,過不了幾年,必定能實現。”


    朱棣點頭,確實如此,如今的紡織效率翻了數倍,連絲綢的價格都肉眼可見的速度下跌,百姓人人能穿體麵衣服的日子不會太遠。


    “吃的飽那就更簡單了,一方麵如今的大地主們大多將貪婪屯田的視線,轉向了工業,那些真正無一技之長的本分農民,耕地會越來越多。”


    “美洲的土豆等畝產極高的作物,遲早要被拿迴來,屆時即便人口增長,依然無懼!”


    “而草原畜牧業,以及我推動的捕魚業,遲早會將百姓從吃飽的基礎推向能隨時吃肉的日子。”


    朱棣再度點頭,草原那邊已經在建設當中,而威海的捕魚業錦衣衛早有傳報。


    陸長生攤攤手,


    “如此,百姓缺的便是如何避免被惡人欺辱!”


    “法律的不斷完善,各地執法機構不斷健全,是保障和諧國度的必要手段,甚至細化到被莫名其妙甩了一耳光,至少有討個公道的朝廷機構。”


    “此事看似小卻很重要,標哥的教化天下正在開啟百姓民智,屆時百姓不再如牛羊般任人欺辱,若是這樣的欺辱還處處存在,人們隻會怪你皇帝,怪你朝廷不公。”


    “這才是為什麽曆朝曆代皇帝明知士大夫居心叵測,卻依舊堅持愚民政策的原因。”


    “百姓若人人知書達理,一旦處處有被權勢欺辱的風聞,屆時根本不用等曆朝曆代餓殍偏野才揭竿造反!”


    朱棣瞳孔驟縮,脊背發冷。


    陸長生將其的變化盡收眼底,笑道,


    “所以啊,得早早準備,等民智全開,再想在一片謾罵中完善律法,怕是要手忙腳亂咯!”


    “當百姓吃飽穿暖,得了教化,對皇帝對朝廷的要求就會越來越高,不處處為天下發展,為百姓福祉考慮的昏聵之君,勢必要被謾罵不止,甚至改朝換代也是平常。”


    朱棣迴過神來冷聲道,


    “所以陸老弟包括在應天府做的那些,從來就不是為朱家計,而是為萬民計,可對?”


    陸長生直言不諱,


    “是!”


    “若想一直抱著天下唯我獨尊,予取予奪的老舊思想,天下再興盛,你朱家也是走不遠的。”


    “我長生門徒如今做的正是四處懲奸除惡之事,就是要讓這躲在權勢保護傘下的惡念叢生者不敢為惡,讓他們時不時聽到某某惡棍又死的悄無聲息!”


    朱棣得到了答案,鬆了口氣的同時笑道,


    “亦如你當初炮轟李文忠府邸,整個應天府紈絝紛紛收斂?”


    陸長生又迴想起了那晚親自放的三發迫擊炮,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正是如此!”


    “本該我陸長生仗劍天下,專殺惡徒,無奈這天下太大,壞人太多,我隻能培養一些飽受欺淩的孤苦徒兒,讓他們代我去做這事。”


    朱棣嘴角抽搐,幾年前山東廣為流傳的長生門,沉寂數年,這迴真的要遍及天下咯!


    不過倒是幫了朝廷的大忙,畢竟朝廷懲治罪惡還得彎彎繞繞講證據,而那些被庇護的想要篡改罪證並非難事。


    “如此我倒是好與父皇迴報了!”


    “完善律法方麵待我迴去會諫言父皇,盡快實施,你說的對,那些仗勢欺人之輩,最是需要嚴懲一番的,否則真要印證了興百姓苦的禪語。”


    陸長生滿臉認真道,


    “朱兄,你一定會是個亙古未有的好皇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棣在月光下豪情萬丈,


    “我朱棣必不辜負老弟期許!”


    恰此時,瘦猴在艦樓頂上興奮大唿,


    “東家,亮了,亮了……”


    此時水麵上起了薄霧,視線模糊,陸長生與朱棣齊齊眺望遠方,果然有一艘船已經亮起了信號。


    二人正觀望間,又亮起了一艘…


    此後不足半個時辰的功夫,10道朦朧光點先後亮起,並正緩慢朝這邊靠近。


    朱棣與陸長生聊了大半夜才各自睡下。


    翌日,朝陽初升,長生號借出去的50名水手盡數迴歸,不過其中有5-6人身負輕傷,細問之下得知,這些被水師們保護嚴實的狙擊手,分明是自己不小心磕碰摔著了。


    大清早甲板上惹出陣陣歡笑。


    藍玉,徐輝祖等一眾參與登船廝殺的將領此刻歡聚在長生號艦樓裏,喝著鮮美的海鮮粥,一個個吹噓著昨夜的威武事跡,好不熱鬧。


    陸長生堅持做完早練,這才一頭汗水加入其中。


    “哎呀,陸老弟你是不知,哥哥我昨日過五關斬六將,那是一路殺穿到甲板之下…”


    藍玉見陸長生進來,當即吹噓起來,陸長生笑著打斷,


    “諸位沒將人盡數殺了吧?”


    平日刻板慣了的徐輝祖此時也是滿臉笑容,


    “陸先生放心,隻殺了反抗之徒,不過剩下的多是一些黑奴而已!”


    藍玉插話道,


    “老弟莫擔心,小琉球,呂宋,瓊州,不但他們的據點已被我們掌握,就是朝中與地方上一些勾結他們的家族咱們如今也一清二楚!”


    “不過主動找上他們的那什麽白蓮教,倒是仍沒有盤問出有用的線索。”


    陸長生笑問朱棣,


    “燕王打算如何處理?”


    眾人齊齊一靜,沒人嫌功勞,好處多的,那些據點還有不少武備,船隻以及大量的金銀等著他們,哪怕是藍玉一行水師編外人員,也想分潤一份好處。


    那麽代表皇帝的燕王接下來如何發號施令,大家尤為關心。


    朱棣也有些拿捏不好,畢竟這幾處目前都不屬於大明領土,繳獲這些來大明作亂的艦船朝廷理由充足,但再跑去別人的地盤搶奪,那就真正挑起了多國戰事!


    而最讓朱棣傷腦筋的是,大明各項發展蒸蒸日上,唯獨武備一塊原地踏步,根本支撐不起同時與多國宣戰的野望!


    於是將此中為難之處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眾人齊齊沉默,朱棣之言確有道理。


    但別人能到咱們地盤興風作浪,自己卻報複不得的憋屈感,讓一眾武將齊齊心裏不舒服,包括朱棣自己也是軍武出身。


    但他如今的格局,是要站在大明國家的立場上全盤思考,不可能行衝動之舉。


    陸長生搖頭輕笑。


    眾人紛紛聚焦,


    “老弟可是有萬全之策?”


    藍玉比徐輝祖還急切。


    陸長生吐出兩個字,


    “海盜!”


    眾人沒一個笨的,齊齊雙眼發亮。


    “妙啊!”


    “咱們隻要不亮旗幟,不穿盔戴甲,乘著繳來的船,那還不為所欲為?”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個海盜,藍某縱是瀆職些日子頂著陛下責罰,也定要當一當這海盜!”


    朱棣反複思量一二,覺得可行,當即拍板,


    “如此合兵一路,11條戰艦,先火速搗毀小琉球之倭寇據點,再撲呂宋,最後是瓊州!”


    “本王迴京,將涉及此次事件的國賊一窩端了,同時安排人在福建,廣東兩地秘密接應你等繳獲的物資,並供給船上所需。”


    藍玉當即拱手道,


    “人呢?殿下,您還沒說哪些人可以參與其中!”


    言外之意您不安排我藍玉,那也太不夠意思了。


    朱棣嘴角抽搐,考慮一番道,


    “此番茫茫大海當熟悉水性,這樣,我大舅哥隱去名諱,做一迴大當家,藍玉你做二當家,其他你們自行任命,但必須隱去名諱,旗幟,也不得著將領甲胄。”


    “大舅哥,你交接好水師營寨的事務,再抽調水師20艘空船充當舶運。”


    一眾人當即樂開了鍋,紛紛討論著番號,旗語等。


    朱棣拉著陸長生走出艦樓。


    “老弟此番有何打算?”


    陸長生也不隱瞞,


    “去倭國一趟,”


    不等朱棣再問,直言不諱道,


    “光威海一隅之地每日幾萬斤的魚獲哪裏夠大明百姓食用。”


    “此番去倭國並非為金山銀山,而是那裏山區眾多,有太多的高大灌木,一應礦產豐富,我去多造些漁船迴來。”


    “大明沿海這麽多城池,若都有大型漁船能赴遠海捕魚,大明百姓才能更快地過上好日子啊!”


    朱棣仔仔細細打量一番陸長生,像是要將其整個人烙印在心底,躬身一禮,


    “朱棣替大明百姓謝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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