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近在眼前。


    小沙彌上前一步,與無戒和尚耳語了幾句,輕瞥了錦甯一行人一眼。


    無戒和尚微笑額首,僧袍被清風拂動,就像是千萬年前的一尊佛像,寶相莊嚴。


    “女施主,方丈有請。”


    錦甯不覺詫異,她是臨時起意,並沒有知會這寺裏的僧侶。又是初到此地,嚴格來說,沒有人認得她才是應該的。聽魏紫說起過,法華寺的方丈並不是什麽人都可以輕易得見,幾位曾經到過此地的王爺聞名拜訪,都等了一些時日才見著本尊。


    如今她不過微服出巡,方丈卻要見她,卻又是什麽緣故?


    “還請大師引路。”她點頭微笑,那神情清冷,竟與無戒和尚有那麽三分相似。


    方丈的禪院在寺院深處,想來是個喜清靜的。小沙彌笑著攔住了葉嵐等人,態度雖然恭敬溫和,卻是不容質疑的堅定:“方丈請諸位留步。”


    葉嵐躊躇的看了藍錦甯一眼,卻見她輕輕點頭,便退後守在外邊。


    魏紫姚黃亦毫無疑義的留下。


    “見過無戒師祖,”小沙彌笑容傾滿,帶著幾分討好:“方丈請您一起進去。”


    輩分低,便隻能伏低做小。寺院也是有等級有輩分的,佛說眾生平等,可他的信眾卻顯然並不那麽認為——有些人出生便是尊貴,有些人努力了一輩子依然卑微。


    錦甯望向那禪房,信步而入。


    室內僅有一人,須發皆白,慈眉善目。怎麽看,都有些像是曾經看過某一部武俠劇作裏麵的“白眉道人”,隻不過沒有頭發。他容顏清雋消瘦,雙眸緊閉,嘴唇翕動,麵部褶皺極少,一雙手卻如同雞皮,撚動珠串時,都能聽見因為相互摩擦而發出的細微響聲。


    無戒和尚上前一步,行了一禮,笑語:“師兄,無戒迴來了。”像一個離家的遊子,在與久別的爹娘訴說。音調中的微微波瀾,並不能逃過屋內另外兩人的耳朵。


    “迴來了也不說一聲,自顧自的去山門前迎接貴人——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迎客沙彌麽?”方丈終於睜眼了,聲音略顯低沉沙啞,卻悠揚動聽,真不像是一個老人該有的聲音。


    聽他念佛,必然是一種享受。


    “這不是怕師兄你不肯見我,特意借了郡主的光麽?”無戒和尚這種責怪似的疼愛似乎習以為常,嬉皮笑臉的模樣完全有別於他方才那般莊嚴的模樣——這年頭和尚也會演戲了——還是說他本來就是這般無賴的性子,隻不過在外人麵前偽裝的極好?


    他說郡主,錦甯默然。聽方丈的意思,這位無戒和尚也是今天才迴到法華寺?


    這麽說來,也就是這兩天才到的雁樂城,更有可能就是和她同一日入城,見識了郡主府門口那場熱鬧——那麽他知道她的身份迎她進山,與方丈麵見的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錦甯舒了口氣,不是她愛多想,隻是真的很不喜歡,背後有人將自己的行蹤摸的一清二楚的感覺,現在知道了興許隻是巧合,心裏別提多麽舒坦了。


    方丈拿他沒法,幹脆不去理會,卻很是莊重的起了身,道:“郡主。”


    “見過方丈。”雖然他並沒有行禮,可是舉止很尊重人。錦甯心裏舒坦,要是人人都跟這個老和尚似的明事理該多好?


    真是再簡單不過的寒暄,可是卻沒有人覺得尷尬。


    方丈道:“郡主前來,理應知會一聲。您身份尊貴,若是叫人衝撞了便是老衲的不是了。”


    好讓你關了寺門,把我當祖宗似的招唿?錦甯斷然搖頭:“方丈多慮了,雁樂郡守忠於職守,百姓安樂。錦甯並非那不明事理之人,怎好為一己之私,擾了信眾求佛之心。”


    方丈不禁深深的打量了她一眼。


    眼前這少女,幃帽撩了半片,露出半張姣好容顏——這是對他以示尊重。她明眸皓齒,並非國色天香的女子,卻叫人覺得安然寧和。


    這天下女子,美貌者不計其數,前來求佛的夫人千金中,不乏有出眾之輩,卻沒有人似她這般,慧黠皎潔,如星空淨月。叫人一見,便生三生有幸之感。


    “郡主與我佛有緣。”參的破的禪機,參不破的是人性。自覺看不透,便不敢猜測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少女,迷霧一般飄渺,樹一般的自在。


    與佛有緣,錦甯露齒而笑,分明有一絲調侃在那笑容裏,卻並無半分輕佻。


    方丈麵上微微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道:“無戒師弟,郡主是你迎來的貴客,今日便由你招待,切莫怠慢了。”


    “無戒省得,師兄放心。”無戒和尚收了那嬉皮之色,鄭重的道。


    就這麽出了禪房,錦甯隻覺得有趣。原本還打算探探是誰走漏了風聲,不想卻隻是一場誤會。


    誤會的好,誤會的妙,誤會的呱呱叫。


    她心情很好,即便放下了幃帽覆麵也能叫人看出她腳下的輕快。


    魏紫姚黃心中納悶,就連葉嵐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大小姐的情緒從來不曾這般外露,也不知道那法華寺的方丈究竟與她說了些什麽,竟能讓她這般愉快。


    “去求簽,”無戒問她想先做點什麽,錦甯仰麵而笑,看不清表情:“您說很靈的。”


    他臉上微微有些燥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同是做錯事的孩童。“郡主見笑了。”


    終究還是求了簽,解簽的說是中上,倒是姚黃得了一支上上簽,喜的她滿臉紅暈,又偷偷的看了葉嵐幾眼,樂滋滋的將簽文收到了荷包裏。不用問也知道這丫頭求的是什麽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吖


    魏紫默默的收好自己的簽文,錦甯耳尖聽見說的也是中上,隻是不知她求了什麽。其他人都應景求了,卻隻有李大個一個得了個下下簽,整個臉都皺巴了起來。


    無戒詢問了錦甯的意向,帶她轉了一圈桂花林。這裏的桂花確實比別處開的好,香氣又濃鬱,怪不得在山腳下就能聞到那幽幽花香。


    吃過了齋飯,錦甯便和無戒下棋,一邊聽他漫無邊際的說些自己這些年遊曆的事情。


    他是棄嬰。開首第一句,邊讓錦甯有些吃驚,不過很快便淡定了下來,安靜的聽他說。


    在寺裏長大的孩子,卻向往著外邊的天空。他不至於去羨慕嫉妒那些俗世的奢靡,卻渴望廣闊的土地和天空——隻是他的師傅也就是前住持方丈,卻說他極有慧根,有意要傳他住持之位。無戒不想被束縛,卻無奈師傅待他恩重如山,養育他長大,親如父子一般的關係,卻是不想違逆了他的意思。


    如今的方丈便跳了出來,主動提出要幫他。他知曉師兄的心思,卻並沒有點破,反而一唱一和的和他相互做戲,老方丈最後還是讓了步。


    臨終之前,老方丈將位置傳給了師兄,卻給他留了一封信。信中告訴他,他早就看破了兩人的把戲,不過是實在不想勉強他,因而才故意裝作糊塗。


    幾行字,換了一臉長淚,無戒方知曉老和尚的愛護,如護稚子。


    卷起行囊,他毅然離寺,不是要脫離這裏,隻是想完成自己的願望,到處去走走看看。否則,便才是真正的辜負了老方丈的一片拳拳之意。


    “……和尚雲遊各地,卻終究還是迴到了故土。”


    錦甯聽完,看向他滿臉懷念的樣子,不由笑道:“這段過往,不知多少如我一般的俗人聽過?”


    他不以為意,一點聽不出她話語裏夾槍帶棒的嘲諷,笑道:“郡主豈是俗人?”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和尚一郡主,一盤棋下了半個時辰未分出勝負,卻相視而笑。


    無戒和尚很是博學,上到天文,下至地理,他都能侃侃而談,並且頗有見地。這並非是一個慣於吹噓逢迎的僧人,他麵上神色極淡,眼睛卻神采奕奕,驚人的明亮。


    光從外表而言,這是一個舉止合宜,uu看書 .ukansh 進退有度的大和尚,可是錦甯卻覺得,他更像一個學者。


    那種前世為了某一個專業領域的東西可以舍棄掉一切的瘋子。


    魏紫姚黃隻覺得無聊,她們知道怎麽殺人才能不動聲色,卻看不懂黑白駁雜的棋盤,聽不懂老和尚漫無邊際的扯淡。在她們聽來,這和尚多半是吹噓罷了。


    一個和尚,又豈會比暗衛知道的多?心下的不以為然,卻被錦甯臉上的笑意打敗。


    她聽的很認真,間或適時的插嘴說兩句,仿佛真的聽的懂一般,勾起老和尚往下說的,於是越發的一發不可收拾。


    大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裏會知道那些?風土民情什麽的,可是書裏沒有的,定是那臭和尚死鴨子嘴硬,沒話說了還要硬掰


    而與此同時,無戒和尚心中也有同樣的困惑。


    這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做事都有人替代少女,從哪裏知道哪些事情的?而且還說的分毫不差真真叫人詫異的緊


    若說她不懂裝懂,和尚他聽起來可是沒有半分編造的痕跡,而且他的話,她多半都能接的上


    這位郡主,到底是什麽人?


    (感謝兩位數字軍團書友的粉紅~~~那個,對指,這個月有點忙,隻能保證每天一更……當然還是會有加更的,大家別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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