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後,凡界,懷江。


    “所以他還是無法交流嗎?”蒼啼站在雙目無神的茯霖麵前拿著扇子在他眼前搖晃。


    但茯霖沒有任何的反應,連瞳孔的轉動都沒有。


    “在遇到危險時封閉五感來保證自身安全,我解不開,旁人…”


    蒼啼話還未說完,那兩位鬼草一族的小哥便先崩潰大喊:“您都解不開那別人更解不開了,天啦!茯霖遭罪了!”


    他倆的崩潰喊的蒼啼腦仁兒疼,煩躁地說了聲兒:“閉嘴。”


    聞言,那兩人竟然跪下,一起叩首道:“帝君饒命!”


    蒼啼臉上露出了無語之色,皺了下眉,滿眼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那誇張的二兄弟,他想說些什麽,但感覺說了也是白說。


    最後忍不住看向站在一旁的南宮琰:“這段時日你是怎麽和他們相處下來的?”


    南宮琰笑而不語,不過眼神裏泛起苦澀,想必也是備受折磨。


    蒼啼繼續觀察茯霖的情況,其實南宮郎中該給他看的已經看完了,確實沒找到別的辦法。


    “或許慈文帝君可以一試。”蒼啼喃喃道。


    接著轉身看向那兩位鬼草一族的人:“把他帶去找慈文帝君,看看有沒有法子喚醒。”


    “是!”


    於是,這誇張的組合帶著茯霖離開了這裏。


    等他們走後,蒼啼鬆了口氣,這下算是可以暫時卸下他淮蒼帝君的擔子,好好休息休息了。


    “阿雲呢?”在一旁的南宮琰忽然問道。


    “瓶子裏。”蒼啼給自己倒著茶,倒是很快就把自己的狀態從淮蒼帝君轉變成了算命先生。


    “他這麽喜歡在瓶子裏待著?”南宮琰過去拿起瓶子觀察著問。


    “當然不是,隻是有個人在養傷,托他照顧一下。”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打開門就見溫閑背著特別多的菜。


    蒼啼連忙過來搭手幫他把背簍取下:“這麽多?”


    溫閑挑眉,接著變出一串糖葫蘆遞給他:“快吃吧,知道你在神界想這凡間美食好久了,其它的等我慢慢給你做,先吃這個解解饞。”


    蒼啼愉快地收下,但還不忘先喂溫閑一顆,也算是犒勞。


    隻是他倆濃情蜜意,卻忘了屋子裏還有個人。


    “咳咳,二位莫不是忘了這屋子裏還有個人?”看著這旁若無人的一對兒,南宮琰忍不住出聲提醒。


    於是,二人立馬也收斂起來。


    蒼啼看向南宮琰微微頷首:“之前的事,多虧了南宮先生,今日一起吃頓飯,以表謝意,日後,蒼某也定將竭盡全力,助您修煉。”


    “那就多謝蒼先生了,隻是咱們在客棧,買這麽多菜,該如何處理?”


    隻見蒼啼轉過頭與溫閑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指向了放在桌子上的瓶子。


    …


    如今瓶內被阿雲重新打造了一下,不再是柳府的樣子,而是變成了他們在臨湖的那個院子。


    這個院子沒那麽大,但卻有家的溫暖,確確實實叫人放鬆。


    當進到瓶子裏時,溫閑又開始像在臨湖那般喊著阿雲。


    經過神界那一係列的事情,溫閑和阿雲關係好了許多,但並不影響一見麵就掐架,什麽東西他們都可以圍繞著吵起來,比如現在:


    溫閑:“跟你說了白菜用來熬湯,你家帝君喜歡喝湯知不知道?”


    阿雲:“都兩道湯了!再喜歡也不能做這麽多道吧?”


    溫閑:“小阿雲,那兩道哪一道是我做的?你家帝君想喝的是我做的湯,我做的,懂嗎?”


    阿雲:“你別一口一個‘你家帝君’的,他不也是你家帝君嗎?”


    溫閑:“巧了,我還真不叫他帝君,是吧臨淵?”


    蒼某:“……”


    這樣的吵架隨時都會上演,吵到最後他倆都要把自己給拉進來。


    隻可惜,蒼啼可不是什麽慈眉善目的大哥哥,他隻會拱火,讓他們越吵越厲害,自己則在一旁看戲。


    不過阿雲卻在這時熄了火,看到南宮琰後,少年笑嘻嘻地跑了過去:“南宮先生近來可好,傷是否痊愈了?”


    “早就好了,多謝阿雲那幾日的照拂。”


    望著他們,溫閑來到蒼啼身旁,摟著他的肩搖著頭:“咱家孩子怕是留不住了。”


    聽著他這話,蒼啼輕笑出聲:“你自己好龍陽,也別看誰都像一對啊。”


    “誰讓這段時間驚世駭俗的東西看多了呢?”


    隨著溫閑的話音落下,他倆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關著門,與這的喧鬧格格不入的屋子。


    蒼啼無奈歎息:“我去看看他,外麵交給你了。”


    溫閑點點頭,趁著阿雲拉著南宮琰去廚房的時候偷偷親了蒼啼一口,這才鬆手讓他過去。


    接著,溫閑又迴到廚房,認真地給他的愛人做著中午的飯菜。


    …


    當蒼啼推門進到屋內時,便看到景堯蓋著一個鬥篷,坐在搖椅上正對著窗戶,閉著眼休息。


    他身上的傷好了大半,但因為成日躺著,臉色也不大好,身子也虛,確實需要靜養。


    靜養…


    聽著外麵做個飯也是雞飛狗跳的動靜,蒼啼忽然後悔把溫閑他們一起帶進來在瓶子裏開灶,這哪靜得下來啊?


    “抱歉,本來應該讓你安靜的休息的。”蒼啼眼含歉意地看著搖椅上的人。


    景堯睜開眼看向他,十分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沒事,這樣也挺好。”


    蒼啼沒再多說,而是轉身先去煮茶。


    煮茶這會兒子的功夫,他迴憶起了十五天前的事情,至今想起來依然覺得頭大,而且不可思議。


    人生氣到極致就是會情緒反複,蒼啼那夜算是難得的情緒失控,整個寧泉殿誰都不敢惹他,生怕他一不高興就把人問罪。


    當然,除了溫閑,當溫閑靠近時,他依然會以最柔軟的一麵對待,靠在他懷裏叫著“這破帝君誰愛當誰當,反正我不當了”之類的話。


    不過他也就說說,最後還是和溫閑一起用他倆那不算精通的治療之術給他們療傷,還把華羅帝君沒批完的奏折批完,順便代管了幾天青雲的政務。


    說起那二位的傷,景堯還好,他身上的傷雖然是祁墨造成的,但都是些外傷,主要得靠養。


    祁墨的就有些糟糕,除了景堯施法造成的一些無礙性命的傷外,還有一道差點真的要了他的命。


    不過離奇的是那道傷居然是他自己造成的,之所以沒有當場死亡,從他身上的其它傷來看,還是因為景堯砍了他手腕一劍,讓他施術的中心偏移了一些,算是救了他一命。


    蒼啼設想了一下,若是自己那必然叫對方死無葬身之地才對,可景堯卻沒有那樣做。


    因此,這一劍,成功讓這兩個人的關係更加撲朔迷離。


    不過蒼啼對他倆的愛恨情仇不感興趣,讓他頭疼的是祁墨雖然沒有當場死亡,但依然垂危。


    於是,青雲第一冤種淮蒼帝君又隻能親自去了趟雲霄山取淩寒草,這才算留住了祁墨的性命。


    好在祁墨底子比景堯好上太多,傷的重,但恢複起來也快,沒幾日便也可以下地。


    然後在某夜,蒼啼坐在寧泉殿看奏折時,他拿著一壺酒,來找這位昔日的對手訴說衷腸。


    聽完以後,蒼啼拿著奏折的手不由地握緊,看著眼前坐在月光下,明明渾身都是傷,卻像是飲鴆止渴般喝著酒的祁墨,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情緒。


    那故事比凡人的話本還要曲折離奇,一時間,作繭自縛一詞忽然在這兩個人身上變得具象起來。


    “這些話,你應該去和他說,而不是跟我。”蒼啼講。


    “我知道啊…可跟他說沒用,他不信的…我說過很多次,那場冤案不是我,我沒想陷害你!可他不信啊…


    就像那一日,我想把他送迴寒熙宮,是喝醉酒的他不願意出門;我隻是想守著他等他醒來以後讓他走,是他懷疑我圖謀不軌。


    在他眼裏,我做沒做都一樣,都是個小人,既然如此,我幹嘛放任自己被冤枉呢?壞徹底不就好了……


    既然如此,我死了,不就好了,反正活著也是個禍害,畢竟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就是個為了上位不擇手段,殘害昔日救命恩人的人…


    可誰會害救命恩人,隻為了換暫代一詞呢?”


    救命恩人?


    是了,蒼啼都快忘了,祁墨和景堯都是被自己撿迴來的。


    那時間,景堯陽光開朗,祁墨溫和儒雅。哪像現在,還真是造化弄人。


    “景堯情況也不好,他不想殺你,但他想自殺。”


    這是蒼啼試探出來的。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景堯,便隻能說蠍屍殿一事查明,自己可以以勾結蠍屍殿的罪名向華羅帝君追責,自己可以幫他殺了祁墨。


    那一刻,景堯猶豫了,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卻在蒼啼離開前說了句:“臨淵,你讓我死吧…”


    結合祁墨身上的傷來看,蒼啼便確認了這一件事。


    “我知道,那日我想自殺,是他阻止的。”


    但並不影響阻止完以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景堯又拿著劍發瘋似的朝著祁墨刺來。


    因為被阻止,祁墨又不甘心,於是又是一次看起來普通極了的刀劍相向,然後在對方身上刺下一些無礙性命的傷。


    祁墨不知道景堯為什麽要救自己,或許景堯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才會在過了這麽幾天後,說是想自殺。


    “你的傷看起來恢複得不錯,明日,迴長雲殿議事吧,他的封地,還有我的池澤,麻煩你多看著些。


    至於景堯,我帶他去凡界一段時間,讓你們分開的遠一些,或這樣比較好。”


    有些東西,有些人,因為隨時見著,所以心裏的某些東西都被忽視了。


    或許分開才能更好地看清楚這些荒唐的兵戎相見背後,藏著的又是些什麽無法言說的心緒。


    當然,最後的話蒼啼沒說出來,畢竟他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


    祁墨答應了他所說,抬起酒轉身就要離去。


    可就在要走遠時,蒼啼卻喊住了他:“祁墨,我看了這些天的奏折,發現這些年除去那些你我之間的恩怨,實際上你把青雲管理的很好。


    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若我是天尊,我也會選擇你來做這個青雲之主,這是對青雲最有利的選擇。


    祁墨,你從來不比我差,要說缺點,我同樣一大堆,比如目光短淺。


    在三千年前是我看輕了你,對你處處打壓,你恨我也是理所應當,所以,現在我向你道歉。”


    蒼啼說完便站起身,向他行了個禮。


    其實人受了委屈後是不會哭的,可當有個人突然關心,眼淚就像決堤一樣。


    祁墨看著蒼啼,眼淚一湧而出,他張著嘴想說什麽,可卻一個字也發不出聲音來。


    最後,他走到蒼啼麵前,痛哭著跪在了地上:“對不起,臨淵,對不起…我…我不配你向我道歉。


    我為了鞏固青雲之主的威望,打壓你手下的部族,我說你是惡徒,我因為忌憚…還教給了溫閑一個錯的心法差點要了他的命,讓他受了三十六道刑…我根本…我根本就不配啊…


    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道歉啊?你罵我,恨我都可以,為什麽…要道歉啊?為什麽…”


    祁墨算不上好人,他做的那些事確實符合小人這一身份,可他也不是惡人,若是惡人,他現在便不會崩潰。


    他恨過臨淵,恨過景堯,但更恨自己,恨自己的卑劣不堪,恨自己畏首畏尾,恨想做個好人,卻逐漸變得陰鷙瘋狂的自己,恨傷害了景堯的自己。


    他,同樣困在了三千年前。


    但隨著蒼啼的一句抱歉,這把困了他三千年鎖突然打開,所有的東西也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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