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大周,已經被薑某人攆得一片雞飛狗跳。


    二月的大燕,也在冰天雪地中鬼哭狼嚎。


    燕國的君相很頭疼,不僅是南邊的小動作,搞得大燕疲於應付,那個狼子野心的薑氏小賊,竟敢明目張膽勾引燕國士子,真是豈有此理?!


    不過,大周日報早就禁了,隻要無法批量入關,問題暫時不大。


    眼下最緊迫的,還是今冬的雪極大,許多地區受災嚴重,燕東之地得賑災。


    但燕西之地尚處於野生狀態,今冬連續幾場暴雪,凍死了無數牛羊。


    一般這個時候,就該南下打草穀了。


    可是去歲秋冬剛剛血戰一場,燕西各部本就損失慘重,此刻光是應付東匈奴的侵攻就已極為吃力。


    這是草原的常態。


    吃不上飯的時候,就搶,南下搶,互相搶,甚至往東劫掠燕東耕農也是有的。


    這是遊牧民族的天性,活不下去的時候,還講個錘子道德,肯定先講錘子!


    是故,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


    燕國徒河城。


    葫蘆口一失,徒河城便成了前線要塞。


    但三十年來,這裏始終是周燕商賈匯集之地,所求更多的燕國,當然不敢禁了。


    是以,雪稍稍化開一些,道路勉強能行,大周的商賈便紛紛北上了。


    二月二十這天,徒河城南來了好大一支馬隊,自北向南,足足綿延出去二裏地,少說也有二百頭膘肥體壯的好馬。


    “竟然勞煩丘大人和丘小姐親自出城相迎,黃某惶恐至極!”


    帶隊的黃九快步上前,笑著躬身一禮。


    丘太泉拱拱手還禮,驚道:“老黃,你這好大的陣仗呐?我當了十年徒河城主,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馬隊,你這都是好馬吧?”


    黃九直起身,嗬嗬笑道:“丘大人過譽了,這不是不打仗了麽?


    軍中戰馬裁汰了許多,就托了關係,買了二百來匹肯拉貨的。


    性子烈的,都被世家公子哥兒買去浪了。”


    丘太泉一聽大喜:“不打仗好,不打仗好,周燕本是兄弟之邦,這麽些年下來,誰也吃不下誰,何必打來打去?”


    黃九拱手再次一禮:“丘大人仁德。”


    丘太泉又是好奇又是期待地問道:“這麽大的馬隊,拉的貨不少吧?”


    黃九似渾不在意地淡然道:“都是尋常貨物罷了。”


    說完,從袖裏取出一張清單,遞過去。


    丘太泉接過貨品清單,登時眼珠子圓瞪:


    “汝窯青瓷二百一十一件?!”


    黃九淡然解釋道:“哦,去冬大周與紅毛夷之荷蘭國發生些摩擦,是以內閣決定減少對外海貿易的依賴。


    不僅削減了汝窯的三成產量,新收歸公有的景窯也一並削減三成產量。


    三成供給佛郎機人,四成大周內部消化,我索性置辦了少許,北上試試水。”


    丘太泉迫不及待就去翻汝窯青瓷。


    黃九快步跟上,解釋道:“丘大人,這二百多件汝窯青瓷,隻一件絕品,十件上品,二百件中品。”


    吩咐人拿來一個精美木盒,兩個人小心地托著,仔細打開來。


    丘太泉當然是懂行的,知道出貨前不能拿手碰,甚至不敢湊得太近,怕嗬上水汽,隻稍稍抵近些,便挪不開眼。


    “我勒個乖乖,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等絕品好物,我敢保證,整個襄都都沒得這等絕品!”


    黃九笑道:“丘大人,這絕品好瓷,需得天時地利人和全都齊備,才有可能偶得,去歲汝窯運道極好,一共出了三件。


    這次好容易弄了一件來,不為賺錢,隻為能把這生意做長久些。”


    丘太泉又去扒拉貨箱,翻出一件中品青瓷,這迴終於敢上手,一邊端詳,一邊虎摸:


    “特麽的,鬧了這麽些年,我家那兩尊所謂汝窯上品青瓷,竟隻是中品中成色稍好些的?豈有此理!”


    丘書珍也忍不住笑道:“這不放在一起比較,果真看不出來差別到底在哪裏。”


    黃九微微低頭,不敢與對方那辣人的眼神對視。


    “敢問先生,聽聞汝窯砸碎的瓷器都比出窯的多,這是何故?這中品青瓷在我燕國幾乎都能當上品賣,便是稍微差些,也定是暢銷的吧?”


    黃九低眉順眼解釋道:“小姐有所不知,這汝窯瓷器出窯時,需得三名大匠輪番點驗,但有一人看不順眼,必須砸碎。


    汝窯旁邊的瓷山已經堆了好幾座了,隻為保障口碑。


    數十年前,汝窯私賣次品案,兩千石的高官都被免了三位,斬首者百餘眾!”


    丘書珍微微頷首:“奴家隻以為打仗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沒想到這瓷器竟也是如此路數。砸碎千件次品,隻為叫那一件好的賣出萬倍的好價。”


    黃九輕輕讚了一句:“小姐好見識,巾幗不讓須眉。”


    丘書珍指著貨箱裏的報紙,道:“貴國的紙便如此糟踐麽?”


    黃九小心解釋道:“都是些無用的舊報紙,包裹瓷器剛剛好。”


    丘書珍卻不信他,小心剝下一張,正反兩麵掃了一眼,不由戲謔地笑了起來。


    天寒地凍的,黃九竟是驚出一身冷汗。


    初見時,就覺這女人不同尋常,如今再看,招子竟然如此毒辣。


    黃九躬身一揖,討了個饒,趕緊又去開了一箱上品好茶,給丘太泉掌眼,登時又引得一陣讚歎。


    一個時辰後,丘太泉帶隊,引著商隊浩浩蕩蕩進了徒河城,守門士兵仔細檢查了沒有違禁品後,就放行了。


    這個細節,自然逃不過黃九的眼睛。


    入了城,丘太泉竟然還住在閨女置辦的小宅,顯見眼下仍然窘迫,大概也是指著這生意翻身呢。


    “冒昧問一句,如今這徒河城,何人做主?”


    丘太泉一聽就神色臭臭地道:“我家那畜生老三,罷了城主之後,改任了徒河郡守,但城中地位最高的還是禁衛南軍副元帥高河。


    隻軍政分家,互不幹涉,戰時才會有元帥過來統攬全局。”


    黃九又道:“不知燕國大致有多少讀書人?此次帶了許多書籍,千萬莫要砸在手裏。”


    丘太泉哈哈一笑:“放心好了,貴國的連環畫在我大燕可是搶手貨,我家那畜生老三竟然還派人仿印,印出來的畫卻一直是糊的。”


    二人又閑聊了幾句,丘太泉就迫不及待起身,道:“老黃你先在家歇息片刻,我這便去找高河來。”


    黃九心下了然,一無所有的丘太泉,當然不可能僅憑一張嘴就說動燕國權貴合夥。如今他辦了許多貨,才好說話。


    隻是,黃九很快就顧不上胡思亂想,眼前有更大的危機要度過。


    丘書珍就站在旁邊,意味深長地問道:“敢問先生,到底是何來頭?來我大燕,所圖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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