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獵獵作響,空中火樹銀花。


    這般熱鬧之景下,卻有一眾人於夜色中潛行,悄然躍入黑暗。


    其為首者,正是從崔府離去的恭王君瑜。


    “你確定皇家暗牢就在那個方向?”


    “王爺放心,我等早借道家雲遊之機逛遍武京,除了那個方向,武京再無防守如此嚴密之地。畢竟是關押供奉和暗衛,可不能馬虎。”


    一名身著道袍的中年人咧嘴一笑,恭敬的向君瑜稟報道。


    眾所周知,這天子觀與恭王府同氣連枝,同出一脈。


    表麵看來,他們似乎隻是偶爾來往,也就結伴做些善事。可實際上,兩者互為表裏,天子觀監視武京,恭王府則養精蓄銳。


    這是不宣之秘,卻已持續百年。


    “王爺,我們此行可是要滅了那些供奉的口,讓皇家百口莫辯?”


    見君瑜點頭,那中年道人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這些供奉可是門閥世家的寶貝,他們一死,門閥可不得發瘋麽?


    到時候皇家不僅得麵對他們籌謀多年的反撲,還要被這些瘋子鉗製……


    這般想想,可真是百利而無一害啊。


    然而麵對他的進言,為首的老者卻冷笑一聲。


    “目光如此短淺,難怪你在天子觀中蟄伏多年,竟還是個打探消息的棋子。本王問你,殺那群供奉簡單,可栽贓皇室呢?簡單麽?”


    天武皇室被譽為四國之最,並非因為天武國富民強,而是因為皇室勵精圖治,一頂一的聰明。


    而當今武帝君玄更是個人精,讓人不得不防。


    這般情況下,皇室除非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殺人。


    先抓起來再殺?還偷偷摸摸的殺?


    那請問一開始為何要抓?


    門閥又不是傻子,他們跟皇室鬥智鬥勇多年,能對皇室沒有了解?


    若說殺一部分留一部分,讓這群人來指責皇室,那萬一這群老東西不聽話,或者其中幹脆就有皇家安插的細作呢?


    這樣的情況過於複雜,一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搞得一身腥。


    所以,何必呢?


    “王爺教訓的是,那,那我們何故來此呀……”


    “救人。”


    君瑜抬頭望月,目光如炬。


    “本王是要先將這些老東西救出來,再軟禁到天子觀中。”


    “原來如此,您是想讓門閥順從我們,並聽我們的指令行事?”


    一抹光在中年道人眼中浮現,那種情緒狂熱至極,非旁人所能理解。


    然而,君瑜依舊搖了搖頭。


    “救走他們並非鉗製門閥,而是要分散皇家的注意力。待本王成就大事,再將他們放迴門閥,贏得一片聲譽。”


    這些老東西久居高位,定不是能隨意操控的主兒。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皇家遭受打擊,不得不全城搜捕尋覓。屆時他們便可趁機發動返攻,給失去君莫邪的皇家以沉痛打擊。


    而他君瑜未來若想坐穩帝位,可不得尋求門閥的支持與認可麽?


    到時候再把這群他以禮相待多日的老家夥放迴去,這便成了他新的助力。


    門閥最講清高之態,這禮他們是一定要還的。


    當然,當初這群門閥世家亦是背叛他們先祖之人,他也不會放過他們。


    隻不過大業之後還有天下之業,他大可留他們一些時日,日後再一並收拾。


    如此,便是他今日之計。


    立於高閣之巔,君瑜俯瞰整個武京,終是將目光鎖定在了那燈火葳蕤的暗牢之上。


    “動身!”


    霎時間,漫天煙火之下黑影浮動,一片陰影已在武京悄然降臨。


    皇城寢宮內,紫裙少女雙手抱胸,盯著麵前的老者一頓猛瞅。被她這般看著,老者那鬱結的心情都不連貫了。


    雖然我在漸漸變老,但你這小丫頭好歹給點兒麵子,別表現的這麽震驚啊……


    老夫的臉皮雖然不是很薄,但也……


    喬樂:“二爺爺,我觀你印堂發黑,眉心血紅,此乃大兇中的大兇啊。”


    沉默了半晌,喬樂終於一本正經的說道。


    若是別人這般說,某大爺必會揭竿而起,將對方打得屁滾尿流。可這人偏偏啊,竟是玄而又玄的喬樂。


    別說聞言的二大爺了,就連武帝與君晏也同時變了臉色。


    君莫邪:“丫頭啊,莫要跟你二爺爺開玩笑了。說真的,老夫真的印堂發黑眉心血紅麽?老夫,老夫怎麽看不見啊?”


    命人拿來鏡子,君莫邪是仔仔細細的照了一番。實不相瞞,他連自己臉上的皺紋都快數清楚了,依舊沒看出來喬樂所說的異象。


    這人老了呀,終歸還是迷信的。


    抬手拿走二大爺手中的鏡子,喬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


    “都說這緣玄而又玄,妙不可言。二爺爺,您覺得我有必要騙您麽?說吧,最近是不是幹什麽虧心事了?”


    雙手叉腰,喬樂用自己的眼神示意老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實不相瞞,當她再次見到二大爺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事兒麻煩了。何故?因為那紅霧已殷紅似血,一明一暗間,簡直跟個閃爍的“危”字兒一樣。


    所以啊,她剛剛那番話雖是盜用的,但理兒卻是正兒八經的。


    大兇之兆,真正的大兇之兆。


    哎,她早怎麽沒想到這是“兇”呢?她還尋思著二大爺是不是要走運來著……


    被喬樂這般一說,二大爺如鯁在喉。可跟喬樂一樣,君玄與君晏也死死地盯著他,示意他現在立刻馬上趕緊說。


    君莫邪:“搶,搶劫算麽?可他們要來招惹老夫,老夫不過搶了些銀子而已,不至,不至於這樣吧?要不老夫把銀子還給他們?”


    君晏:“除了搶錢,你還幹什麽了?”


    君莫邪:“廚,廚房偷吃……”


    君晏:“還有呢?”


    君莫邪:“在沈家招搖撞騙,騙了幾個銀錢……”


    喬樂:“……”


    君晏:“……”


    君玄:“……”


    君莫邪:“沒了,這次真沒了,你們別這麽看著老夫,這,這不是窮怕了嘛……”


    就這?


    這是劍仙?這特麽是劍仙該幹的事兒?


    感情好,好歹他專搶別人偷別人騙別人,從來不謔謔自家人。不錯,光這一點還是值得表揚的。可問題來了,這點兒小偷小摸的破事兒,應該也不至於遭天譴吧?


    君玄:“二叔,你再仔細想想,你是不是傷天害理了?”


    抬手給了自家破侄子一拳,沒有!他都說了沒有了!


    他君莫邪逍遙自在,整日大大咧咧,雖不是個合格的劍仙,但也是個靠得住的好人。


    傷天害理?他能怎麽個傷天害理法兒?


    他還怪上天不給他財運,老讓他老人家吃不起飯呢。


    喬樂:“看樣子,也不是虧心事啊。”


    側眸望著君晏,喬樂無奈的搖了搖頭。


    因為她的能力一直都很玄學,所以她第一個想到的也是玄學。隻不過吧,她也想起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那腦門兒發黑的恭王君瑜。


    同樣是腦門兒帶顏色,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聯係呢……


    “陛下,小侯爺和沐小姐到了。”


    就在喬樂沉思之際,嚴公公將霍鄞與沐鳶帶了進來。他們是喬樂派人去請的,因為比起那說二大爺一點兒事沒有,隻是有些虛弱的太醫來說,女主沐鳶至少靠譜一萬倍。


    再次見到老者,沐鳶的表情也微微一變,但她心思縝密,見多識廣,自然是第一時間為對方把脈,尋求病根。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沐鳶的身上。


    因為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全員一頭霧水。


    沐鳶:“氣息紊亂,心緒不穩,生機衰敗,內力消弭……這不是病,這倒,倒像是……”


    喬樂:“像是什麽啊?”


    沐鳶:“我不確定。喬樂,讓人拿一塊肉來,要剛剛從活物身上割下來的帶血的肉。”


    喬樂:“好。”


    無需喬樂出言,那邊的嚴公公已親自去準備了。


    而在生肉送來之前,沐鳶還有很多事要做。


    命君莫邪脫掉上衣,沐鳶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銀針。而隨著銀針一根根刺入君莫邪的身體,沐鳶的表情也愈發凝重。


    待到她將所有銀針刺入對應的穴位,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也陡然一變。


    此刻,即便沐鳶不說,他們也知道這是怎麽一迴事了。


    因為在宮燈的明光下,老者幹癟的皮膚竟悄然蠕動,其下一道道蟲紋遊走肆虐,密集得讓人心生恐懼。


    恐懼之餘,還有一絲難以抑製的惡心。


    很顯然,二大爺不是病了,而是中蠱了。


    這些蠱蟲在他體內遊走,蠶食著他旺盛的生命力,而在生命力下滑的同時,內力自也不能幸免。


    喬樂:“這是什麽蠱?竟會如此霸道?”


    要知道,二大爺可是劍仙,有劍氣與內力護體,旁人輕易近不得身。


    她知道很多中都有蠱蟲的設定,但第一次見到蠱蟲,她還是會感到恐懼與惡心。這或許是人的本能,無從抑製。


    似乎是看出了喬樂的心思,君晏立刻伸手環住了她的肩膀。


    霍鄞也尋思自己要不要安慰下自家鳶兒,可看著少女那比自己還要淡定的表情,他覺得他可能需要被對方安慰一下。


    沐鳶:“如果我沒看錯,這應是中原失傳已久的噬心蠱。其蠶食生命力不說,還會令人氣息紊亂心緒不穩。而這些蠱蟲最後的目的,便是入侵五髒之主,也就是你的心。”


    望著眼前的君莫邪,沐鳶的聲音異常凝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覺得這些噬心蠱比她自古籍上看過的要強得多。因為它們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君莫邪的心髒匯聚,想要達成吞心之果。


    若是旁人,心髒恐怕早已成為了蠱蟲的食物,可眼前的情況……


    “沐小姐,生肉,生肉來了!”


    就在此刻,門外的嚴公公端著一大塊生肉,快步向殿內掠來。


    由於事關劍仙,眼下的殿內唯有喬樂等人。就連一切需要的東西,也是由嚴公公親自送來,從未假托他人之手。


    除了這塊血淋淋的生肉,沐鳶還命嚴公公端來了一個火盆。


    此刻,殿內一片寂然,以至於炭火那劈裏啪啦的燃燒聲顯得格外清晰。


    大家相對無言,而那中蠱的二大爺也麵色如常。都快一百歲的人了,就算是慌也不能表現出來嘛。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被沐鳶命人按住了。


    都說瘦死的劍仙比馬大,所以摁他也馬虎不得。這不,君晏與霍鄞摁手,武帝君玄摁頭,嚴公公摁腳,而喬樂則負責端著那血淋淋的生肉。


    一時間,君莫邪覺得自己仿佛是粘板上的魚肉,隨時都可能被人宰割。


    可惜了他劍仙的一世英名,居然都沒人覺得他能忍得住痛?


    他堂堂……


    嗯,心中之言還未說完,他嘴裏便發出了一聲實誠的慘叫。一時間腦袋猛抬,雙手顫抖,那雙腳一動,險些沒把嚴公公給踹下床去。


    當然,躺著的他是看不見的,此刻的沐鳶不用銀針了,她開始用鋼針了。


    都說十指連心,這麽個玩意兒紮進你的手裏,不痛那是不可能的。而你這一動,身上紮著的銀針也跟著動,所以你不痛誰痛?


    可不管痛還是不痛,隻要能將蠱蟲引出,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將二大爺的手指放到碗邊,沐鳶任由其指尖的黑血滴落。喬樂死死地盯著這一幕,不想看,卻又不得不看。


    因為當黑血落在生肉上的瞬間,那原本血淋淋的肉,竟變成了一隻隻蛆蟲大小的蠱蟲,正在鮮血中反複蠕動。


    血越多,蟲越多……


    更可怕的是,君晏所抓住的這條手臂上皆是蠱蟲,正從皮下遊離而來。別說是喬樂了,連君大魔王看了都忍住惡寒。


    而這般匯集的劇痛,早已讓二大爺麵色慘白。


    但他自始至終隻叫了一聲,直到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讓他整個人的氣息都萎靡下來。


    看著這一幕,那本打算繼續的沐鳶立刻停手,原本就凝重的神情也變得更加陰沉。


    果然,對方體內的噬心蠱並不像書中的那麽簡單,或者說這些吞噬了旺盛生命力的噬心蠱,早就不是本來的噬心蠱了。


    她這般強行祛除,怕是會將人的生命力也一同抽幹,得到個同歸於盡的效果……


    該死,這件事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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