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硯川一驚唿,秦老爺立刻轉頭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別亂咋唿。


    就算他和沈知遠有幾分交情,人是謝侯爺動的手,謝侯爺可是他們家開罪不起的。


    秦硯川接到秦老爺的眼神,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剛才在北邊的林子······


    被謝侯爺處置的人是沈兄?!


    沈知遠被小廝架過來時,一直低低地埋著頭,不願被人看見他的模樣。


    偏偏秦硯川又將他的頭扶了起來,還大聲唿叫,這下場中所有賓客的視線都落在了他臉上。


    沈知遠感受著那些驚疑揣測的各色目光打量著自己,隻恨不得直接閉眼昏死過去,就不必麵對這個情形。


    偏偏那謝侯爺也不知如何下的手,廢了他的胳膊,他的胳膊卻還好好掛在他身上。


    斷了他的舌頭,舌底還連著一根筋好好地掛在嘴裏。


    他全身痛得站都站不住,偏偏那巨痛還吊著他的精神讓他昏不過去。


    眾人看來怕是也沒覺得他把自己怎麽樣了,看他讓人扶著隻怕還覺得是他自己在作怪。


    好狠的人!好毒的心!


    沈知遠將仇視憤懣的眼光投向了把他折磨至此的人,那人卻根本沒看自己,對場中議論的私語也置若罔聞。


    他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剝著桌上的花生,然後拈著一粒剝好的花生仁喂到了程嬌娘嘴邊。


    程嬌娘自然地張嘴,將他喂過來的花生吃了進去,似是早已習慣身邊人這樣的喂食。


    神態間盡是親昵和依賴。


    花生的紅衣碎屑沾在她唇邊,謝淮禮又伸出一根手指替她撥掉。


    撥掉了,那手卻是舍不得撤開似的,在她唇上流連撫弄。


    而後眼神突然變得炙熱,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麽。


    程嬌娘也不知聽到了什麽,臉騰得就紅了,滿眼嬌嗔伸手去捶身旁的人,嘴裏似也在嗔怪著什麽。


    謝淮禮握住她捶在自己胸前的手,低低地笑開了。


    這是秦家的喜宴,滿園子的賓客,兩人在席上卻如此旁若無人地旖旎曖昧,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了眼前這個人。


    那場景看得他心間一陣絞痛,卻偏偏又移不開眼睛。


    他近乎自虐似地緊盯著那兩人的情態,看著程嬌娘一顰一笑,時而羞怯時而嬌嗔,隻覺得自己心魂都被攫住了。


    秦老爺見他一直朝一個方向死死盯著,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這一看嚇了一跳!


    好家夥!謝侯爺還真是沒冤枉你!


    你人都成了這模樣了還賊心不死!


    秦老爺原本還以為隻是侯爺對程姨娘太過緊張,沈知遠不過搭了幾句話就惹惱了謝侯爺。


    沒想到,這還真是個該死的!


    他對沈知遠的同情瞬間全沒了,打發人將他扔在了坐席上,也懶得看顧他了,隨他自生自滅去吧。


    沈知遠一上桌,同席的其他進士全都緊張了起來。


    前頭他們也跟著看了熱鬧,知道謝侯爺在北邊的林子裏處置了人。


    現在所有的賓客都好好的,唯有這沈探花這副模樣被架了迴來,秦家老爺還對他一副嫌惡態度。


    這是什麽情況,不言自明。


    這沈知遠得罪了謝侯爺,他們若是與他同席,謝侯爺會不會遷怒他們?


    一桌人都坐立難安,幾輪眼色交換過後,有一人率先站起來離了席,找到秦硯川道:


    “秦兄,我坐那桌不便,可否給我另置一個席位?”


    他一走,其他人更是坐不住,紛紛起身去找秦硯川要求換席。


    秦家老爺也知道他們的顧慮,這來的都是客,人家不願意坐那桌,他們又豈能讓客人不安逸。


    於是叫下人另置了一張桌子,原本坐沈知遠那桌的進士便都過去了。


    這下那桌隻剩下了沈知遠一人。


    旁桌的人看這情形,甚至都合力把自己席麵的桌子往旁邊挪了挪,好像生怕沾了晦氣。


    秦硯川看著心中不忍,但卻又無能為力。


    也怪不得那些進士,謝侯爺在京中權勢滔天,進士授官又在即。


    若是誰惹了謝侯爺不快,謝侯爺出手在授官的事情上幹預一下,京官和外放官之間,可是天壤之別。


    沈知遠擱在桌麵下的手緊緊攥住了衣袍,這謝淮禮到底要羞辱他到如何地步?!


    他如今成了這模樣,雲靈鎮是迴不了了。


    就算仕途已無望,他還想憑他的才學在京陵城混口飯吃。


    現在人人都看出了他得罪了謝侯爺,都像瘟神一樣避著他。


    今天的事一傳十十傳百,傳得他在京陵城臭名昭著了,到時他還能找到活路嗎?!


    他心中又憤懣又絕望,滿臉死灰,抬頭卻看見程嬌娘被擁在謝淮禮身側言笑晏晏。


    連程家一家子都坐在首席上,跟著程嬌娘成了秦府的座上賓。


    為什麽?


    這到底是為什麽?!


    可沒人能迴答他,開席了,再無人來搭理他。


    秦老爺帶著女兒和姑爺開始在各桌間走動敬酒,敬酒環節一開始,謝淮禮坐的那桌立刻成了全場焦點。


    所有賓客都排著隊過去給謝淮禮敬酒,但他連酒杯都未碰,隻對每個過來的人略略點了頭。


    他們又開始巴結桌上的程老爹,給程老爹敬酒。


    程老爹不敢像謝淮禮那樣拿派頭,老老實實一杯一杯迴敬。


    他一個莊稼人,以前喝酒喝得少,不勝酒力,沒一會兒就喝了個大紅臉。


    程嬌娘看得擔心不已,讓他少喝點,謝淮禮也跟他說不必都迴敬,但程老爹隻怕得罪人,不敢不喝。


    北邊樹林的風波好似已經完全過去,場麵恢複了熱鬧喜慶,每個人都在笑鬧,在起哄,在喝彩。


    唯獨沈知遠,一個人像被困在了結界中。


    所有人都繞著他的桌子走,他抬不了胳膊,吃不了東西,像個乞丐一樣伏在桌上,和整個場子的氛圍格格不入。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宴席總算近尾聲,謝淮禮率先起身,帶著程嬌娘先走了。


    謝淮禮一走,賓客也漸漸散去,沈知遠自己走不了,隻能等著秦老爺派人來。


    秦老爺也無心為難他,等人都走了,便過來招唿他這頭。


    秦老爺在他身前立了一瞬,想說點什麽,但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賠禮也好勸慰也好,都沒什麽意義了。


    終究隻歎了口氣,叫人取了一筆銀子來,讓小廝將沈知遠和銀子一起送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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