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工夫,軋鋼廠就傳出了小道消息:高副廠長得了絕症,即將病退!


    “可惜了,年紀輕輕的。”


    “原來我羨慕他,嫉妒他,現在不了,有啥別有病,身體健康才是第一位。職位高有啥用,換不來命!”


    “聽說正在競聘廠長。以他和楊廠長的關係,我敢肯定,楊廠長會推薦他。”


    “完犢子了,壯誌未酬身先那啥啊。”


    “該不會是秦淮茹克的吧?前頭死了一個男人,這又要死一個男人,嘶!”


    “還別說,有這個可能。”


    “封建迷信要不得,胡說八道什麽呀。”


    “聽我和你們好好掰扯掰扯,秦淮茹比高副廠長大好幾歲都知道吧?”


    “都這麽說,估計是真的。”


    “那你們看看高副廠長的模樣,再看看秦淮茹的模樣,誰看著歲數更大?”


    “高副廠長!”


    “明白了吧?”


    “明白啥啊,有的人老的快有的人老的慢,體質不一樣。”


    “嘶,我明白老王的意思了,您是說采陽補陰,高副廠長被采補成藥渣了!我去,好可怕!”


    “老王,您確定嗎?”


    眾人不知不覺用上了敬語。


    “我可沒說,都是你們說的。”


    “耍賴果然還得是你。”


    廠裏一時沸沸揚揚。


    下班覃如騎車載著高俊迴家,更是坐實了傳言。


    沒見高副廠長虛弱的都要秦淮茹載著了嘛!


    處在流言中心就跟處在暴風眼似的,往往發現不了異常。


    周三要開例會,趁著幾個副廠長沒到,周書記問楊廠長:“老楊,小高身體什麽情況?”


    “小高身體?”


    楊廠長一愣。


    “你沒聽到流言啊?”


    周書記意味深長的道。


    楊廠長連忙扭頭看向秘書徐良,心裏有些不快。


    難道是我要退休了,這小子不盡心了?


    這是埋怨我沒給安排好前程?


    一般情況下,作為心腹,領導退休或者調職前都會安排好秘書的新職位。


    省長省委書記安排秘書去縣裏當縣長的情況都不罕見。


    作為部級領導,楊廠長給徐良安排個好去處並不難。


    但是,因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退,一直沒安排徐良。


    沒錯,上頭希望他再幹幾年。


    別看四人幫打倒了,並不意味著政治上沒反對意見了。


    走什麽路線還沒定,當前要務:維穩!


    軋鋼廠作為快兩萬人的四九城重點國營大廠,作為關鍵一環,也不例外。


    楊廠長一直在猶豫,究竟安安穩穩退休好還是接受返聘好。


    之所以猶豫,沒別的,身體頂不住高強度工作了。


    沒想到這一猶豫,讓秘書生出了二心。


    看到領導目光漸漸變冷,徐良急了,忙道:“廠長,是這樣的,今天一來,我就聽說高副廠長得了絕症。”


    楊廠長神色不變。


    徐良偷偷瞧著頂頭上司的神情,暗暗佩服,這就是傳說中的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啊,自己要學的還很多。


    他繼續往下說:“剛剛我和高副廠長確認過了,純屬造謠。”


    “高副廠長的意思是冷處理,以免有心人得逞,他會私下澄清。”


    “也就是說身體沒問題?”


    楊廠長看著周書記問徐良。


    徐良連忙肯定的道:“沒問題,好的很。前天去廠醫院,是去接秦淮茹同誌,看大夫的也是秦淮茹。”


    “秦淮茹同誌身體不好?”


    楊廠長隨口問道。


    “也沒問題,就是更年期了,容易發火,去找老中醫開個方子調養調養。”


    徐良連忙說。


    楊廠長看著周書記不再開口。


    周書記見此,打了個哈哈:“好在小高沒事,健康問題不能忽視呀,這關係著能不能加擔子,承擔更多的重任。”


    說完,帶著秘書走了。


    其實廠裏有秘書室,總共二十多個秘書,能跟著領導的都是大秘,妥妥的心腹。


    這些人不止要能說會道,還得會耍筆杆子,能處理複雜關係,情商智商全都不能差。


    選中的不會是一般人,高低得是個精英。


    徐良也是趕巧,才跟了楊廠長。


    “這個老周!”


    楊廠長搖搖頭。


    跟周書記共事多年,還是看不透這人。


    你說他與革委會同流合汙吧,十年裏把軋鋼廠發展的蒸蒸日上,沒人敢來搗亂。


    你說他是個有信仰有底線的吧,也整了不少人。


    人是他,鬼也是他。


    雖說大領導迴京恢複工作讓他有了靠山,周書記的靠山也沒倒!


    想到老領導的暗示,楊廠長一咬牙一跺腳,不退了,還是接受返聘繼續幹廠長吧!


    他不退,競聘廠長的事兒就得黃,流言傳的就毫無意義,廠裏三天兩頭搞鬼的事兒也能停了。


    跟配偶出軌往往另一方最後一個知道似的,覃如聽到高俊得絕症的消息還是周三早上,車間主任口裏。


    當時她剛換好廠服,從更衣室出來,即將進入車間。


    十幾年如一日,她的上班時間從未變過,比普通工人早一刻鍾到三刻鍾。


    起初是立人設,慢慢就成了習慣。


    這天早上,車間主任意外的來的早,就跟專門等著她似的,她直覺有事兒。


    車間主任一臉沉痛:“小秦,高副廠長究竟是什麽病?別灰心,多看幾個大夫。”


    覃如一臉呆滯:“哈?”


    “實在不行,找找偏方,未必不能治好。”


    車間主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寬心,車間支持你將精力放在家裏。”


    頓了頓,又解釋道,“不管高副廠長還是你都為廠裏做了很多重大貢獻,犧牲了個人生活,停下來歇一歇沒誰有意見。”


    覃如很快迴過神來:“主任,謝謝關心,高俊身體沒問題呀,您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啊。”


    腦子隻一轉,她就知道那天有人看見她和高俊在廠醫院出沒。


    消息傳出來後,有心算無心,有人借機推波助瀾,目的隻有一個,幹掉高俊這個競爭對手。


    很好理解,想象一下提拔當口,市長候選人進了醫院。


    誰管你是有病才“進了”醫院,還是有事碰巧“進了”醫院。


    廠長的職位沒戲不說,保衛科科長,副廠長第頭銜,也能讓有心人行動起來,圖謀取而代之。


    車間主任早早等在這裏是好意麽?


    嘿,估計興奮的一夜沒睡。


    沒見明裏暗裏示意她將精力放在家裏嘛。


    明白歸明白,氣憤歸氣憤,臉上不能表現出來,得裝作懵懂,無知,無害。


    反正,能澄清就算破局成功。


    “真沒病?”


    車間主任疑惑的問,“廠裏都傳遍了!”


    “嗐,那天去醫院的是我,高俊是接我去的。”


    覃如微微一笑,“您也別不信,接了我,我倆還在小花園裏吃了爆炒羊肉呢。”


    “原來病的是你?”


    車間主任驚疑不定的上下打量覃如。


    覃如想打人,她總算明白車間主任有資曆有能力還隻是個車間主任的原因了。


    生硬的扯出一個笑,她搖頭:“我倆身體都好著呢。”


    “那你去醫院幹嘛?”


    車間主任明顯不信。


    “更年期知道吧?脾氣暴躁動不動發火什麽的。”


    覃如解釋道,“上個星期我老發火,就想找老中醫給調養調養。”


    “原來如此。”


    車間主任先是恍然大悟,隨後又裝作如釋重負,“還好還好,這下我放心了,車間可不能沒了你。好好工作,秦副主任,早點把副字去掉。”


    覃如抽抽嘴角,不能應啊,去了“副”字就是車間主任,篡位哪能行啊。


    於是,她搖搖頭,誠懇的說:“我也就是個副主任的水平,沒您的領導,幹什麽都得抓瞎,還是算了吧。”


    車間主任竊喜,沒退休前,他還真怕秦淮茹頂替他。


    高俊升了廠長,媳婦當車間主任絕對是一個眼神的事兒,多的是上趕著巴結的給安排。


    那時候,他就是擋道的石頭了。


    攔路石能有什麽好果子吃,安穩退居二線都不錯了。


    問題是他不想退居二線啊,能當一把手誰願意退居二線。


    他不會想到覃如根本不會放在眼裏,人家的目標是星辰大海,別說小小一個車間,就是整個軋鋼廠都沒上心。


    整個上午,覃如都三心兩意,沒法投入工作,越想越是生氣。


    詛咒高俊得了絕症,絕對戳到她肺管子上了。


    為了當廠長,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尼瑪,沒影的事兒,無風也能扯起三尺浪,糞坑都給炸起來了。


    雖說平時手癢也會動手搓零件解壓,今天她完全沒心思。


    問了幾個關係不錯的,打聽流言。


    不打聽還好,一打聽,更是差點氣炸,竟然還有人說高俊得絕症是她克的,采補的。


    關鍵是這個說法不少人信。


    車間主任防備她的心從她升了副主任就有,不用放在心上。


    但是!


    采陽補陰,把男人變成藥渣,這個說法她不能不放心上。


    這絕對是個老陰比說的,惡意滿滿。


    非得收拾一段頓不可。


    拳頭硬了!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拿起飯盒,覃如直奔食堂。


    無視打飯大媽同情的眼神,匆匆打了飯,往高俊辦公室一路小跑。


    高俊散會剛迴辦公室坐下,就看到媳婦氣喘籲籲的敲門進來。


    他趕緊起身倒水,還兌了涼白開。


    “坐下歇一會,慢慢說。”


    覃如端起杯子,一氣幹掉半杯溫水,氣唿唿的說:“為了當廠長,居然造謠!”


    她一看見高俊,就知道他也聽到消息了。


    “咱們不氣啊,造謠都算手段溫和了。”


    高俊口氣挺溫和的。


    覃如啞然,比前些年栽贓陷害,動輒批鬥確實溫和的多。


    “上麵決定返聘楊廠長,競聘的事兒黃了,這會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高俊開口就是一個大雷。


    “哈?”


    覃如樂了,“被涮了。”


    她本就沒指望高俊當廠長,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消息並不覺得如何失望。


    倒是高俊,語氣裏難掩失落。


    “別失望,你還年輕,四十不到,以後機會多的是。”


    樂歸樂,也不能忘了安慰人。


    “確實失望。”


    高俊大腦袋搭在覃如頸窩,悶悶的說。


    “呃,沒想到你還是個官兒迷。”


    覃如揉揉男人的頭發,剛理的板寸,有些紮手。


    “誰還能沒個追求。”


    高俊撇嘴,“鄉下大媽還想多喂兩隻老母雞,多生倆大孫子呢。”


    覃如聽的直樂。


    說實話,這還是第一次高俊明明白白顯露出在仕途上的企圖和野心。


    “你以前都沒說過。”


    她柔聲說,手輕輕抓撓著發根。


    “前幾年那種環境能安穩活著就不錯了。”


    高俊道,“此一時彼一時。”


    “先吃飯,一會都涼了。”


    覃如拍拍他的頭,“有你愛吃的番茄炒蛋和紅燒肉。”


    軋鋼廠的待遇好福利好,從食堂的菜色就能看出來。


    不止冬天有反季節蔬菜, 一年四季各種家禽海產品不斷。


    跟後世的工作餐差不多,雞鴨肉蛋魚水果什麽都有。


    像覃如,家裏基本不做飯。


    早上可以在早點攤子吃,也可以到廠裏吃。


    中午就不說了,晚上也從食堂打菜迴家吃。


    如果菜色不好,覃如不可能養成習慣。


    “沒胃口。”


    高俊悶悶的說。


    “沒胃口也得吃,你不餓我餓著呢。”


    覃如一把推開人,拿起筷子遞給高俊:“吃!”


    “你可真是不解風情。”


    高俊沒好氣的接過筷子,“都不知道見縫插針的表達對我的愛意。”


    覃如暗暗撇嘴:“說的跟你很解風情似的。”


    “風情我懂解,比不上解你扣子更擅長。”


    覃如被車速創了一臉。


    “工作場合,少說兩句不應景的。”


    “又沒外人。”


    高俊大口吃肉。


    紅燒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味道沒的說。


    “老陳的手藝真棒,不愧是禦廚傳人,名副其實。”


    高俊吃一迴讚一迴,“呶,你也來一塊。”


    說著,夾起一塊遞到覃如嘴邊。


    覃如略一猶豫。


    怕胖,她已經很少吃重油重糖的東西。


    “吃!”


    高俊堅持,“不要怕胖,我就喜歡你豐滿的樣子,抱起來香香軟軟的很舒服。”


    覃如不是不想吃,是不敢吃。


    體重失控是一場災難。


    她不能讓災難影響心情和生活。


    吃不吃?


    吃了第一口就想第二口,就跟更新一樣,斷更第一天就想斷更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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