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那日剛到桑植時,並未見曹猛,直到第二日,方才從雁南飛口中得知曹猛在戰亂中受了傷,陷入昏迷,且剛剛醒來。


    曹猛做夢都未想到竟會在桑植遇見丹珠,雖身體劍傷未愈,可自從見著她後,瞬間便覺得傷已好了大半,還想起要身,卻被她攔下。


    “丹珠姑娘,你如何也來桑植了?”曹猛麵無血色,無力地問。丹珠於是大致將事情經過慢慢道來,曹猛未忍住破口大罵百裏俾,但在得知竟是她親手殺了百裏俾後,立即便感覺欣慰多了。


    曹猛安慰她道:“如今百裏俾已死,族人大仇得報,丹珠姑娘,你往後既已無處可去,不妨留下來吧。”丹珠何嚐不懂他心意,可她此時將他送給自己的短刀遞給他麵前,說:“多謝曹將軍贈刀。那日分別之後,我想了許多,無功不受祿,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丹珠姑娘,你……你這是何意?”曹猛不解,卻又像是明白了她的心意,緩緩接過刀來,“此刀跟隨我十多年了,本以為會隨我一生。直到遇見你,方才覺得遇見了對的人。不過,既然丹珠姑娘不願繼續替我保管此刀,那便仍是讓它隨我防身吧。”


    丹珠聽他如此一說,不免有些傷感,訕笑道:“曹將軍定會為短刀尋到更為適合之人。”曹猛苦苦一笑,目送著她離自己而去,目光漸漸昏沉。


    田舜年在眾人陪同之下迴到容美王府,立於雄壯的王府門前,仰望著自己出生的地方,不禁百感交集。當年百裏俾奪位時,他尚在繈褓之中,雖然對所有發生之事皆無任何印象,可如今身在王府,卻似能感覺到殺聲震天,火光熊熊的場景。


    向思安此次也親自護送墨白迴到容美,並運迴了百裏俾的屍首。秦彩鳳見狀,伏地嚎哭不止。哭了片刻,得知墨白已接替百裏俾繼承王位之後,方才消停。


    在墨白登上王位的大典之上,秦彩鳳原本以為她將以母後身份現身,誰知陪同在百裏奚身邊之人,竟是如蘭。


    秦彩鳳這才明白究竟發生何事,驚恐之餘,得知當年之事已曝光,再也未敢胡鬧,而是將自己關在屋裏,沒再現身。


    大典之上,墨白於眾望所歸中登上王位,而後從向思安手中接過土司大印,典禮便算成了。熱鬧喧囂之後,王府又變得冷冷清清。田舜年來到父母曾經的居室,望著空空蕩蕩的房間,不免又悲從心起。


    此刻,田舜年在想,若是當年未發生百裏俾奪位之事,之後的自己是否也會跟百裏奚度過一樣的人生?


    正當他想入非非時,雁南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田兄,是否又想起王爺了?”田舜年迴過神來,衝他笑了笑,問他接下來有何打算?


    “不愧是田兄,我一張口便猜到我要說何事。”雁南飛歎道,“此時來尋你,便是要與你告別。”


    田舜年雖被驚到,但隨即說:“猜到了。雁兄可否想過去往何處?”雁南飛重重地吐出三個字:“告禦狀!”田舜年頓了頓,不免感慨道:“是啊,雁將軍屍骨未寒,如今殘害雁將軍之小人仍苟活於世……雁兄,若是你要親手殺了劉瑾替將軍報仇,我必定要助你一臂之力。”


    雁南飛卻說:“劉瑾當初陷害雁家謀逆不軌,害父親丟了性命。如今我若是殺了他,便會做實謀逆之罪。故我暫且不殺他,要去麵聖告他禦狀,讓聖上知曉雁家一門忠良,滅他九族。”


    田舜年讚道:“如此甚好。不過,倘若聖上偏袒於他,你又該如何打算?”雁南飛毫不猶豫道:“那我便用自己的方式來完成複仇。”


    “那便如此說定了,若是選擇後者,定要讓我助你。”田舜年道,“你我二人彼此有過承諾,還記得嗎?”


    “自然記得。”雁南飛曾與他約定,互相助對方完成複仇大業,“如今你既不想接替王爺之位,之後有何打算?”


    田舜年說:“與你一樣,離開容美,浪跡天涯。”雁南飛豔羨不已,欣喜地說:“待我做完手頭之事,便來尋你。”


    “也有可能是我來尋你。”田舜年笑道,又問他,“你會帶月兒一同走吧?”雁南飛沉吟道:“此去麵聖,途中不知會發生何事。我不想月兒隨我擔驚受怕。”


    田舜年卻說:“月兒打小便天不怕地不怕,你若是不打算帶她一同離去,她恐怕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會將你找到。”


    雁南飛聽他如此一說,不禁苦笑道:“此也是我所擔心的。”田舜年於是說:“與其如此,倒不如帶她一同離去。若是遇到何事,她也可助你。”


    雁南飛未針對此事再說什麽,又反問他打算去往何處。田舜年緩緩說道:“既是浪跡天涯,那便隨遇而安吧。”雁南飛點了點頭,又道:“歐陽前輩仙逝前,曾將歐陽姑娘托付與你照顧。你若是一走,丟下歐陽姑娘,豈非違背前輩之諾?”


    田舜年揮了揮手:“歐陽姑娘前幾日便與我說了,打算隨我一同浪跡天涯。”雁南飛忍不住大笑道:“如此甚好,反正歐陽姑娘也有闖蕩江湖之經驗,有她在你身邊陪伴,我也就不如何擔心你了。”


    二人一同漫步,此時到了王府花園。


    田舜年望著四周還未消融的冰雪,傷感道:“你此去京城告禦狀,若是被劉瑾收到消息,恐怕一路皆不會安生。雁兄,你定要多保重,切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望你我兄弟有朝一日還能活著見麵。”


    雁南飛又大笑起來:“田兄,不必如此傷感。我此次並不用上京告禦狀。”田舜年這才知道,原來皇上此時正在江南遊玩,故他此行便是打算去江南麵聖。


    田舜年於是說道:“那我便知曉該去何處尋你們了。也許很快又會再見麵。雁兄,月兒雖大大咧咧,且天不怕地不怕,可她畢竟是個姑娘,拜托你定要替我照顧好她。”


    “放心吧,我這條命是你們兄妹所救,我也定會拿命好好守護她的。”雁南飛眺望著遠方,想起此行必定不會順暢,又不禁在心底暗自歎息起來。


    秦彩鳳經受如此重大打擊之後,私下哭了一場又一場,整個人就像瞬間垮掉了。


    如蘭來尋她時,她剛哭過,眼睛通紅,一見如蘭,立馬便陰沉著臉,背過身去不正眼瞧她。


    “我來尋你,隻想要一個答複。”如蘭盯著她的背影,“當年我將少土司換成墨兒,你們為何會留他性命?”


    秦彩鳳雙肩微微一顫,沉沉地閉上了眼,並未答言。如蘭沉默了片刻,又說:“你與我皆是婦孺,當年之事應是百裏俾一人承擔罪責,他如今已殞命,故也不打算繼續追究他人。你雖已非娘娘,但我跟王爺說了,你今後便仍在府上住下吧,也無人敢對你不敬。”


    “你這是在憐憫我嗎?”秦彩鳳總算是開了口,“我不用你可憐,你隻是一介土民,你的兒子也是。別說你們飛上枝頭作了土司王爺,就算去金鑾殿當了皇上,骨子裏也終究是土兵,這層皮,永遠也脫不掉、抹不去。”


    如蘭聽她說出此番話語後,不僅未怒,反而笑道:“若是未發生今日之事,百裏俾百年之後,我兒仍是王爺,不是嗎?反而言之,無論發生何事,也無論有任何變故,我兒皆是王爺之命。”


    秦彩鳳聞言,頓時便被氣得渾身顫抖,厲聲怒喝,讓她立即從自己眼前消失。如蘭歎道:“從今往後,你好自為之吧。”秦彩鳳冷笑道:“有朝一日,我定會將失去的所有皆親手拿迴來。”


    如蘭迴去後,打算去看看墨白,誰知墨月竟然也在。墨月問她去了何處,她實言相告後,墨月道:“怪不得您屋裏沒人。”如蘭於是問她是否有事。她遲疑著,又望了墨白一眼,吞吞吐吐地說:“阿媽、阿哥,我來尋你們,是有一事與你們相商。”


    如蘭見她言語間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未免更是擔心,讓她有話趕緊說。


    墨月此番前來,與其說是與二人商量,還不如說是來告別的。她來之前,已與雁南飛說好,打算陪他一同前去麵聖。但她並未說出實話,隻言會隨雁南飛一同離開容美。


    如蘭有些驚訝,可又並非太過驚訝,此事似在她預料之中。隨後自會問他們意欲去向何處。墨月輕描淡寫地說:“阿哥說了,他要帶我去蘇杭之地,看看那邊的風物人情,嚐嚐那邊的江南小吃。”


    如蘭麵含微笑,卻注視著她的眼睛,令她心花意亂,忙將話題轉移至墨白身上,叮囑他不僅要照顧好如蘭,也要照顧好自己。


    “阿哥,如今你已貴為土司王爺,且不可再與之前那般任性,好好治下,讓土民們不再遭遇戰禍,衣食無憂……”墨月衝墨白說出此番話語時,不經意間迴想起他之前竟鍾情於她,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阿哥,若是哪天遇上喜歡的姑娘,便大膽一些。待你娶她那日,我們定會迴來當麵祝福你。”


    墨白無動於衷,直到她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方才隨她去了。


    如蘭將她送到門口,又叫住了她。她轉身望著如蘭,叫了一聲:“阿媽!”如蘭忽然紅了眼圈,拉著她的手,唉聲歎氣道:“南飛此去,定是為替他父親報仇吧。月兒,阿媽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你攔下。你定要答應阿媽,無論發生何事,就算天塌下來,你們二人也定要好生活著。”


    墨月剛才隱瞞了一些事,內心早已陷入深深的愧疚,此時聽了如蘭之言,更是無地自容,痛苦地說:“阿媽,我並無心騙您,隻是怕您擔心……才不得不……”


    “阿媽能不擔心嗎?兒行千裏母擔憂,就算你們此行並不為複仇,阿媽又如何放心得下。尤其是你,打下便未離開過阿媽,如今要遠行,阿媽……”如蘭說不下去了,淚流滿麵。


    墨月替她擦去淚水,強顏歡笑道:“阿媽,阿哥說了,他此行隻是去麵聖,向聖上陳述奸人罪狀,以便聖上依律治罪。”


    “話雖如此,可敢於誣陷雁家忠良,殘害雁將軍之人,也定非常人。”如蘭情緒零碎,“月兒,有些話阿媽便部親口與南飛說了,可你得提醒他,此去務必萬事小心。”


    “知道了阿媽。明日一早,我們便要啟程,您定要多保重。”墨月含淚離去,人雖明日一早才走,可如蘭心裏已變得空落落的。


    墨月前腳剛走,田舜年又來了,他見過墨白,跟他告別時,如蘭在一邊聽著,頓時大驚,忙問他為何也突然要走。


    田舜年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言道:“阿媽,此前我已當著您與向土司的麵說過,我並無心王爺之位,也不喜歡待在王府。”如蘭說:“對呀,如今你已遂了心願,可為何還要離開?”


    “阿媽,如今新王爺也已繼位,您也可在王府頤養天年,孩兒便放心了。”田舜年說的句句實話,也句句在理,如蘭卻拉著他的手不放開,稱墨月明日也要與雁南飛一同離去:“若是你也走了,阿媽往後可該怎麽辦啊?”


    田舜年看著安安靜靜的墨白說:“這不是還有王爺陪著您嗎?阿媽,您便安心住在王府吧,我也就是出去走走,興許很快便又迴來了。”


    “非走不可嗎?”如蘭巴望著他,“是否因為姝兒……”田舜年訕訕一笑,歎道:“姝兒的事,並非我要出去走走的緣由。可姝兒離去後,我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情。阿媽,人生苦短,終其一生,大抵不過是為了財富與權勢。可到頭來,就算得到了又如何?我從小便在您身邊,也從未見過外麵究竟是什麽樣子,故我方才想要出去看一眼。待我看夠了,便迴來陪您終此一生。”


    如蘭聽他如此一說,更是傷心欲絕,捂著嘴嗚嗚地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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