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橋看了她一會兒，道：“現在，可以同我說說二妮的事了嗎？”
她還是向青淩打聽了，鳳遇竹唇角弧度微微勾了勾，可不等弧度成型，又淺淺下曲：“嗯。”
於是，鳳遇竹粗略將整件事向柳煙橋說了一遍。
“你知道嗎姐姐，我甚至不敢細想……”說罷，她道，“那孩子不過十二歲……但那個畜生……”
她搖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
柳煙橋秀眉微蹙，瞧著眼前人，眸中說不上是什麽情緒。
“姐姐，我沒事，”鳳遇竹低下頭，語調緩緩，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疲憊，“我隻是突然覺得有點累……”
她今夜格外喜歡沉默。
又頓了許久，她才繼續道：
“那個讓我們歇腳的老伯，日子過得很清貧，但招待我們時，拿的卻是他們家最好的兩隻碗。他對待我們，也是熱情得很。他手上都是老繭，常年與土地打交道，那雙手看起來很黑。他臉上都是皺紋，很深，笑起來，會露出一口黃牙。”
“還有，他也不進秋英嬸子的屋子。”
她一連說了許多，
“我以為他是個好人……”
“甚至在開始查這件事時，我都以為他會是個好人……”
“至少……不該是壞人。”
說到這兒，她突然諷刺地笑了笑，話鋒一轉：
“我原本以為，查清這樁案子要很久。但其實並沒有。”
“這幾日，耗費時間最久的……”鳳遇竹的氣息不太平穩，“竟然是打撈那孩子的屍體。”
“不過也沒耗費多大功夫。他們生怕那孩子會浮上來，甚至往豬籠裏塞了好幾塊大石頭，因此，屍體的位置也沒什麽太大的變動……”
她抑製不住自己的唇角，她忽然很想笑，想大笑一場，但她還是沒有這樣做：
“姐姐，你知道，那裏頭最重的一塊石頭有多重嗎？”
不等柳煙橋作答，她又很快給了答案：
“一鈞。”
說罷，她才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一鈞，一鈞的石頭！
那些石頭加起來比那孩子還重！
鳳遇竹笑出眼淚，用手指拭去，她看向柳煙橋，笑容斂去，唇角剩下的隻是苦澀。
但許久，柳煙橋隻是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知道她還沒有講完，她也知道她在等她說完。
鳳遇竹長舒出一口氣，又抬頭看向天空，月入雲層，夜幕將她籠罩，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可語氣中的低迷卻是藏不住：
“姐姐，我曾跟你說過，我想做將軍。但其實將軍不將軍的，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
我隻願時和歲豐，海晏河清。
至於打仗，不過是這條路於我更便宜而已。”
“我以為隻要世間無戰火，所有人便能安居樂業。但好像不是……”
“他們的日子雖清貧，但勝在安定，不用遭受戰火之苦，但這樣的安定，卻讓他們去欺負更弱小的人。”
“弱者揮刀向更弱者，他們想要的，居然隻是一個樂子。他們居然將這……當作樂子……”
她似乎是有些崩潰了。
“姐姐……我不怕我維護的百姓裏有壞人。”鳳遇竹道，“但……他們怎麽能……全是壞人呢？”
她想尋一個公道，可到最後，卻弄不懂這公道是給誰尋的……
“那個孩子，不是死在歹人手裏，而是死在了歹人嘴裏。”
“整個村子都是兇手！可除了那位可憐的母親和福樂，沒有一個人關心這件事！可秋英嬸想要的是公道嗎？這樣的結果又算什麽公道？她想要的從來都隻是她的女兒平安康健！
至於福樂，她想要的，也從來不是這樣的公道。
最後，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二妮，她想要的，是公道嗎？！”
“一條生命的消亡，換來的卻是最不該愧疚之人的愧疚！”
鳳遇竹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無力地搖搖頭：
“什麽狗屁公道……”
“沒用的東西……”
她抬頭看天：“姐姐，你說，我一直堅持的事，會不會其實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這個世道壞了。”
“即便沒有戰火，也不會有安居樂業。”
“總是會有更弱小無辜的人受欺負……”
“此次我所求公道也是沒用的東西……人已經死了，那些淩辱謾罵，她娘親也已經受了。侵害二妮之人即便淩遲千百遍也換不迴二妮的性命。真正的元兇我也抓不住……
法不責眾……嗬。”
“或許做什麽都沒用，或許我就該什麽也別做了……”
追尋道義的少年第一次正視自己的渺小，若無人引導，她便可能就此墮落。
“小竹……”柳煙橋輕輕撫上她的臉，輕柔的聲音好像自桃源而來的春風，“不要這樣想。”
“有了公道，才會有惡人畏懼。這世間醜惡太多，公道沒辦法每次都及時趕到。公道存在的意義，是讓良善之人保持心中的善，讓作惡之人得到懲罰，警醒心中生出惡念之人。”
“公道不會沒用。”她道，“說不定，因為你此次的作為，餘家村往後再也不敢將女子浸豬籠，有了此次先例，說不得日後的女子也會因此改變，在受到欺辱時多一份報官的勇氣。”
“我知道你是恨這世道不公，但不要懷疑自己行善的結果。”
“一人行惡，是德行有虧，但若是眾人行惡，便是世道有缺。”
“並非是世間所有人都是惡人，而是長久以來，他們所受觀念，便是這樣。”
“你口中的百姓，即便算作是最底層之人，他們的行為種種，亦有大致準則。如今發生這樣的事，許是他們當地小道有缺，亦可能是如今大道有虧。”
“他們並非天生惡人，世間也不會全是惡人，道有所缺亦有補救之法。不要為此沮喪。”
“小竹，你堅持的沒錯。隻有世間太平，人才有功夫講究德性。”
“不要氣餒，前方並非死胡同，而是分岔路，你用對了方法走對了路，自然能見到海晏河清。”
“不要覺得自己做的事是沒用的，”她總是這樣溫柔，像清風拂過水麵掠起的陣陣漣漪，“一個人若是想要做出改變，就要有被當做異類的勇氣。而你若是想要世界因你做出改變，就要有永不氣餒的決心。”
一番話下來，空氣陷入了寂靜。
鳳遇竹看著眼前人良久，眼中各種情緒交織，她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或許，她不止是愛柳煙橋，她對柳煙橋更多的，是迷戀。
她還是向青淩打聽了，鳳遇竹唇角弧度微微勾了勾，可不等弧度成型，又淺淺下曲：“嗯。”
於是，鳳遇竹粗略將整件事向柳煙橋說了一遍。
“你知道嗎姐姐，我甚至不敢細想……”說罷，她道，“那孩子不過十二歲……但那個畜生……”
她搖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
柳煙橋秀眉微蹙，瞧著眼前人，眸中說不上是什麽情緒。
“姐姐，我沒事，”鳳遇竹低下頭，語調緩緩，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疲憊，“我隻是突然覺得有點累……”
她今夜格外喜歡沉默。
又頓了許久，她才繼續道：
“那個讓我們歇腳的老伯，日子過得很清貧，但招待我們時，拿的卻是他們家最好的兩隻碗。他對待我們，也是熱情得很。他手上都是老繭，常年與土地打交道，那雙手看起來很黑。他臉上都是皺紋，很深，笑起來，會露出一口黃牙。”
“還有，他也不進秋英嬸子的屋子。”
她一連說了許多，
“我以為他是個好人……”
“甚至在開始查這件事時，我都以為他會是個好人……”
“至少……不該是壞人。”
說到這兒，她突然諷刺地笑了笑，話鋒一轉：
“我原本以為，查清這樁案子要很久。但其實並沒有。”
“這幾日，耗費時間最久的……”鳳遇竹的氣息不太平穩，“竟然是打撈那孩子的屍體。”
“不過也沒耗費多大功夫。他們生怕那孩子會浮上來，甚至往豬籠裏塞了好幾塊大石頭，因此，屍體的位置也沒什麽太大的變動……”
她抑製不住自己的唇角，她忽然很想笑，想大笑一場，但她還是沒有這樣做：
“姐姐，你知道，那裏頭最重的一塊石頭有多重嗎？”
不等柳煙橋作答，她又很快給了答案：
“一鈞。”
說罷，她才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一鈞，一鈞的石頭！
那些石頭加起來比那孩子還重！
鳳遇竹笑出眼淚，用手指拭去，她看向柳煙橋，笑容斂去，唇角剩下的隻是苦澀。
但許久，柳煙橋隻是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知道她還沒有講完，她也知道她在等她說完。
鳳遇竹長舒出一口氣，又抬頭看向天空，月入雲層，夜幕將她籠罩，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可語氣中的低迷卻是藏不住：
“姐姐，我曾跟你說過，我想做將軍。但其實將軍不將軍的，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
我隻願時和歲豐，海晏河清。
至於打仗，不過是這條路於我更便宜而已。”
“我以為隻要世間無戰火，所有人便能安居樂業。但好像不是……”
“他們的日子雖清貧，但勝在安定，不用遭受戰火之苦，但這樣的安定，卻讓他們去欺負更弱小的人。”
“弱者揮刀向更弱者，他們想要的，居然隻是一個樂子。他們居然將這……當作樂子……”
她似乎是有些崩潰了。
“姐姐……我不怕我維護的百姓裏有壞人。”鳳遇竹道，“但……他們怎麽能……全是壞人呢？”
她想尋一個公道，可到最後，卻弄不懂這公道是給誰尋的……
“那個孩子，不是死在歹人手裏，而是死在了歹人嘴裏。”
“整個村子都是兇手！可除了那位可憐的母親和福樂，沒有一個人關心這件事！可秋英嬸想要的是公道嗎？這樣的結果又算什麽公道？她想要的從來都隻是她的女兒平安康健！
至於福樂，她想要的，也從來不是這樣的公道。
最後，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二妮，她想要的，是公道嗎？！”
“一條生命的消亡，換來的卻是最不該愧疚之人的愧疚！”
鳳遇竹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無力地搖搖頭：
“什麽狗屁公道……”
“沒用的東西……”
她抬頭看天：“姐姐，你說，我一直堅持的事，會不會其實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這個世道壞了。”
“即便沒有戰火，也不會有安居樂業。”
“總是會有更弱小無辜的人受欺負……”
“此次我所求公道也是沒用的東西……人已經死了，那些淩辱謾罵，她娘親也已經受了。侵害二妮之人即便淩遲千百遍也換不迴二妮的性命。真正的元兇我也抓不住……
法不責眾……嗬。”
“或許做什麽都沒用，或許我就該什麽也別做了……”
追尋道義的少年第一次正視自己的渺小，若無人引導，她便可能就此墮落。
“小竹……”柳煙橋輕輕撫上她的臉，輕柔的聲音好像自桃源而來的春風，“不要這樣想。”
“有了公道，才會有惡人畏懼。這世間醜惡太多，公道沒辦法每次都及時趕到。公道存在的意義，是讓良善之人保持心中的善，讓作惡之人得到懲罰，警醒心中生出惡念之人。”
“公道不會沒用。”她道，“說不定，因為你此次的作為，餘家村往後再也不敢將女子浸豬籠，有了此次先例，說不得日後的女子也會因此改變，在受到欺辱時多一份報官的勇氣。”
“我知道你是恨這世道不公，但不要懷疑自己行善的結果。”
“一人行惡，是德行有虧，但若是眾人行惡，便是世道有缺。”
“並非是世間所有人都是惡人，而是長久以來，他們所受觀念，便是這樣。”
“你口中的百姓，即便算作是最底層之人，他們的行為種種，亦有大致準則。如今發生這樣的事，許是他們當地小道有缺，亦可能是如今大道有虧。”
“他們並非天生惡人，世間也不會全是惡人，道有所缺亦有補救之法。不要為此沮喪。”
“小竹，你堅持的沒錯。隻有世間太平，人才有功夫講究德性。”
“不要氣餒，前方並非死胡同，而是分岔路，你用對了方法走對了路，自然能見到海晏河清。”
“不要覺得自己做的事是沒用的，”她總是這樣溫柔，像清風拂過水麵掠起的陣陣漣漪，“一個人若是想要做出改變，就要有被當做異類的勇氣。而你若是想要世界因你做出改變，就要有永不氣餒的決心。”
一番話下來，空氣陷入了寂靜。
鳳遇竹看著眼前人良久，眼中各種情緒交織，她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或許，她不止是愛柳煙橋，她對柳煙橋更多的，是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