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陳家寶留在了鳳府。


    自然,陳家人還是上門探望過的,陳老爺子都親自上了門。畢竟是自家的孩子,犯錯歸犯錯,生氣歸生氣,不可能就此不關心他的死活了。陳家寶這個名字就是明顯的嬌寵,家寶,家中的寶貝,又怎麽可能真的對他狠得下心。


    不過陳家寶那點小把戲自然是瞞不過陳老爺子,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麽貨色他清楚得很,再說,陳家寶的演技真是稀碎,看得鳳遇竹是直扶額。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了這岔子事,陳老爺子心軟的緣故,竟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麽讓陳家寶留在了鳳家。


    大概是心存愧疚,覺得孩子想放鬆就放鬆一下吧。


    聯姻的事也被陳家寶這麽一鬧,不了了之。不過好在兩家還未進行什麽書麵協議,場麵也不至於鬧得太難看。


    而陳家寶在鳳家則是直接放飛了自我。


    陳家寶在鳳府住下,鳳夫人也是毫不吝嗇分了個庭院給他,這庭院自然是靠鳳遇竹院落很近的。陳家寶是個活寶,這府上他又隻能找鳳遇竹玩,故而,幾乎每時每刻,鳳遇竹都能在自己院子裏瞧見陳家寶那張賤兮兮的臉,隻是這家夥知道柳煙橋的存在後,目標就不再是鳳遇竹了。


    這倆人是自小一塊長大的,親近自然是親近的,陳家寶也不是第一次住在鳳府,但這次,除了將陳家寶帶迴府的當日,鳳遇竹接下來的時間無時無刻不是活在悔恨中。


    她發誓,她這輩子做過最錯誤的事,就是將陳家寶留了下來!


    天知道她那日是怎麽被鬼迷心竅,才會覺得陳家寶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對這家夥存有憐憫之心就是最大的笑話!


    今日,剛下學堂迴府的鳳遇竹看著院裏對自己姐姐大獻殷勤的陳家寶,臉上表情詭異變換,掛起一個“溫和”的笑,慢慢走近,如鬼魅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家——寶——”


    正堆笑著同柳煙橋侃大山的陳家寶聽到聲音的一瞬間汗毛倒立,有些卡殼地轉過頭,對上鳳遇竹那似乎要殺人的表情,冷汗直冒,結結巴巴開口:


    “遇……遇竹兄……你迴來了啊……”


    柳煙橋還處在尷尬中,這會兒見到鳳遇竹迴來,如釋重負舒出一口氣,略顯無奈地揉了揉自己有些發脹的太陽穴。


    “我有沒有說過——你再成日煩姐姐,我就把你丟出去?”鳳遇竹臉上依舊掛著笑,說話卻是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我數三聲,你再不滾,我就把你揍得親爹都不認識!三——”


    san的音節還未落下,陳家寶立馬轉頭跟柳煙橋打了聲招唿:“啊那個柳姑娘我還有衣服忘了收先迴院子了哈!”


    說完,人就一溜煙跑得沒了影兒。


    鳳遇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默默計劃著什麽時候一定要給他一頓毒打。


    “你啊——”一旁目睹全過程的柳煙橋,無奈看向鳳遇竹,笑著嗔了她一眼,“整日就知道戲弄人。”


    鳳遇竹坐到柳煙橋身旁,撇撇嘴:“是他煩人……整日纏著姐姐。”


    陳家寶這家夥,仗著自己“傷員”的身份,光明正大翹課,趁自己不在就拉著姐姐問東問西!


    柳煙橋瞧著她一副小孩樣,覺得可愛又好笑:“陳公子啊,也是為了心儀之人才有這般舉動,咱們……理解一下吧。”


    “但他還是煩人。”鳳遇竹道,她就是看不慣陳家寶討好姐姐的殷勤樣。自己要去學堂,陳家寶又日日討好獻殷勤,她當然知道二人對彼此都沒有意思,可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再說,陳家寶要是說出些不該說的……長此以往,若是姐姐覺得自己待她不好待她冷漠了怎麽辦?要是姐姐就此不喜歡自己了怎麽辦?!


    要了解胡姑娘自己去找正主啊!整日纏著她姐姐作甚!這個王八羔子!


    越想越氣,她現在就想把陳家寶拖出來揍一頓!


    似乎是看透鳳遇竹心中所想,柳煙橋忍不住唇角上揚,又無奈搖頭,小孩子心性。


    柳煙橋張口想說什麽,可是還不等開口,就見鳳遇竹“蹭”地站起了身,並且作勢要往院門走。


    “小竹——”生怕這人真的魯莽行事,柳煙橋忙拉住她的手:“犯不上,別衝動!”


    鳳遇竹微一怔愣,明白柳煙橋大概是誤會了,隨即眨眨眼,道:“姐姐多慮,我不是去尋他打架的。”她也就是偶爾口頭捉弄,氣歸氣,但也真不至於失了理智。


    交代完這麽一句,鳳遇竹又想到什麽似地坐了下來。她看向柳煙橋道:“我要去一趟醉春閣,姐姐可有書信要帶?”


    柳煙橋似乎是沒想到她會突然蹦出這麽一句,反應了一會,但還是心有靈犀地明白了她想做什麽:“你……要去見沁思?”


    鳳遇竹點頭。


    “帶著陳公子?”


    鳳遇竹搖頭。過後又解釋道:


    “我怕胡姑娘還是不肯與他交心,到時候見了說出些歹話來,陳家寶這家夥又鬧出什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我恐怕是招架不住。”


    “我先去探探胡姑娘的口風,最好是能將這二人的事說個明白了。眼下一個不說,一個又不敢問,這二人之間沒個中間人怕是好不了了,就當是作為朋友多管閑事吧……”


    最好是管完這樁閑事就能讓陳家寶這小子盡快滾蛋。


    聞言,柳煙橋點了點頭,鳳遇竹思慮周全,她也不再說什麽,隻是轉頭取來信件和暖手的東西交給了鳳遇竹,並囑咐道:


    “天寒路滑,留心些。”


    “好~”鳳遇竹乖乖應聲,喚了青淩就出了門。不過在走前,還特意將小桃喚到身前囑咐:


    “我出一趟門,我迴來之前,別讓陳公子進院子。”


    ……


    “鳳公子有何貴幹?”


    到了醉春閣,胡沁思一如既往沒跟鳳遇竹客套,直入正題。可鳳遇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為主,明明眼前人表情淡淡,可自己總覺得她眼中是期待著自己帶來點陳家寶的消息。


    也沒怎麽糾結,鳳遇竹將柳煙橋給自己的信交給了胡沁思。柳煙橋交給她兩封信,一封是給樓裏一眾姑娘的,她給了徐娘,另一封則是交給胡沁思的。


    胡沁思接過收好:“勞煩鳳公子大老遠過來。”


    鳳遇竹瞧了胡沁思一眼,她覺得胡沁思是想知道陳家寶的事的,可自己不說,她也就不問。


    當真是別扭。


    這麽想著,鳳遇竹沒忘記自己為什麽而來,找了個話頭道:“今日也不是專程送信來的。”


    “多謝胡姑娘那日幫忙,我才尋到了家寶。他如今已然恢複,姑娘可放心。”


    此話落,鳳遇竹瞧見胡沁思唇角微勾,想來是確認陳家寶安好也放下心來,可她麵上卻是迴答道:


    “鳳公子言重,舉手之勞。”


    是刻意避開了自己後半段話,鳳遇竹敏銳察覺到這點,本來是想以此探探胡沁思的口風,眼下這人避重就輕,加上打探別人私事本就不太禮貌,她一時竟不知再說什麽好。


    空氣稍稍安靜了一會兒,胡沁思開了口,簡單直白:“鳳公子今日何事,說罷。”


    眼見胡沁思都這樣說了,鳳遇竹便也放棄了迂迴戰術,不管什麽冒犯不冒犯,直切主題:“姑娘聰慧,鳳某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姑娘,恕我冒昧……我今日是為家寶而來,就我看來,他對胡姑娘,頗有情意。姑娘你,又是如何看的?”


    “原來鳳公子是替朋友打探軍情來了,”胡沁思笑了幾聲,看她的樣子,似乎鳳遇竹的問題在她意料之中,“那麽,鳳公子是想聽真話呢?還是想聽假話呢?”


    她這問題有些莫名其妙,鳳遇竹略微思索,才給了她答複:“我與家寶是多年的摯友,他生性風流,卻也有一套自己的規矩。作為他的朋友,大抵我說這話在你看來也不可信,但我還是要說,你是他第一位表露心跡的女子。此次他離家出走,也與你有一定關係。你同我說,人心善變。往後的事我說不準,但我能保證,至少在此刻,他待你,是真心的。”


    “所以,我想聽聽你心底真實的想法,你的——真話。”


    末了,鳳遇竹又補充道:“今日的談話內容,若你不想,便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胡沁思看了她半晌,眼睫半垂,“鳳公子待朋友真是心誠……”


    “那我便告訴你,你想聽的真話罷。不過,如你所言,我希望今日的談話內容不要被第三人知曉……包括柳煙橋。”


    “我信你的人品,”胡沁思道,“鳳家的公子,你也莫讓我失望。”


    話音落下,鳳遇竹正色點頭。


    見她點了頭,胡沁思長長地唿出一口氣,悠長,又帶著淡淡愁思:


    “我從來不信什麽情愛的。”


    “人性,總是善變的,又是狡猾的。你怎麽知道,眼前願為你掏心掏肺之人,在日後不會厭你棄你呢?又怎麽知道,他看似真摯的麵具下,沒藏著另一幅麵孔呢?”


    “所以,我不會答應陳家寶的。哪怕他現在真心實意,哪怕我也動了歪念。”


    “這些所謂愛意所謂執念總會慢慢隨著時間消失的,不管是他的,還是我的。”


    “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真話。”


    鳳遇竹沉默了半晌,她看著眼前這個仿佛看透世間薄涼的女子,抿了抿唇,她也不懂自己是什麽念頭,或許是為陳家寶做著爭取,或許是固執己見,總之是輕聲又堅定反駁:


    “怎能因未曾發生過的事便否定眼前人?”


    “況且,你說的不對,”鳳遇竹目光如炬,“情意,不會隨時間消退。”


    胡沁思看向她,笑了。


    “鳳公子,你反駁我,總要拿出例子來吧?”


    “我對姐姐……我對柳煙橋,”鳳遇竹道,“我對她的情意,從不曾隨時間消退。”


    “……”胡沁思一時失語,好一陣,似乎是覺得好笑,她又笑了,這笑中似乎是帶著些氣,連平日的尊稱都丟到了一旁,“你同柳煙橋相識才多久?一年?實則真正相處還不過一年。”


    “一輩子又有多長?你覺得自己有資格說這話嗎?”


    她似乎是有些好氣地抬頭望天,說話似乎是專門要捅人心窩子:


    “你多愛她,說得好聽。口口聲聲什麽娶你娶你,最後還不是隻叫她做了個丫頭?!”


    鳳遇竹沉默了。她低下頭,心中有些煩躁,卻也無法反駁。盡管自己和柳煙橋都知道其中隱情,但在胡沁思看來,可不就是這樣麽?


    而一旁的胡沁思還在繼續說著:


    “當然,也沒有諷刺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們這些大家族彎彎繞繞的多,你已經給了最好的法子。可你說的未曾發生,不就是日後嗎?你有沒有考慮過日後呢?且先不說納妾,你總不可能一輩子不娶妻的,屆時,柳煙橋又當如何呢?你又有沒有為她考慮過這些呢?你日後的妻子若是刁難她,你又當如何?若是你以後的妻子各方麵皆優於她,你又是否能一如現在愛她?”


    一個接一個問題振聾發聵。明知道不可能,鳳遇竹卻是聽得一顆心直抽抽。


    若是柳煙橋遇見的不是自己,若是她隨某個王孫貴子入了府,胡沁思口中所言,不正是她日後苦楚嗎?


    這代入感來得莫名其妙,可鳳遇竹想到自己提出要帶柳煙橋走時,她拒絕自己的表情。她那時,是不是想的就是這些呢?


    一顆心突然就揪了起來,胡沁思說的話她都不敢再聽下去了。可那人卻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你都尚且如此,更何況,這世間並非所有男子皆是你鳳遇竹。”


    “你覺得我憑什麽信?拿什麽信?”


    “你們自小高高在上,自然也看不到我們這些下九流的苦楚。”


    “我不妨再告訴你,我的好姐妹,就死在她自以為的情愛中!”


    胡沁思說到這裏,鳳遇竹緩過神來了。她已經猜到胡沁思準備說什麽,是寧心兒。


    先前柳煙橋在她麵前提起,如今胡沁思又在她麵前提起。究竟,是一場怎樣的遭遇,讓這兩個姑娘刻骨銘心?


    “你想說的,是心兒姑娘嗎?”鳳遇竹接了她的話。


    對此,胡沁思稍稍怔了一下,但可能是想到柳煙橋在她身邊,與她提起也正常,很快又緩過神來:


    “不錯。”


    “心兒姑娘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鳳遇竹問道,並且簡短將柳煙橋講給自己的故事粗略又講了一遍。


    “胡姑娘,可以,告訴我真相嗎?”


    聞言,胡沁思一直沒停下的嘴合上了。她沉默下來,鳳遇竹也沒有出聲,靜靜等著她自己開口。


    終於,過了半晌,胡沁思才神情落寞的開了口:


    “柳煙橋給你講的的確不夠詳細,也的確是我不想讓她知道。”


    她說到這裏突然頓住,而鳳遇竹自然看出她的疑慮,適時接話:“我答應過你的,今日的談話,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其中有許多她不知道的,但至今我也沒告訴過她,”胡沁思聽了她的話,才繼續開口道,“比如,心兒的確是自己迴了醉春閣,也是在夜裏,但是,卻不是走迴來的。”


    “那……是?”


    “爬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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