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老鎮長的壽誕在漫天煙花中漸漸落下帷幕,煙花是炫目的,但也能照亮很多張臉,一個中年婦人就是在煙花的指引下找到的邢太太。


    從打邢太太走出沙家大院,她確定邢太太是她要找的人,就一直跟著她。


    夜幕是最好的掩護,她身著黑衣戴著鬥笠在一棵柳樹下觀察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走到邢太太身邊,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早已物是人非,邢太太不是她離開江南時的韓家二小姐,她也不是那個伺候大小姐的年輕的小丫頭了。


    其實她能活著,已經是天大的幸運,當初沙向堯害死她的主人後,是打算連她一並送去見閻王的,可是沙向堯萬萬沒料到負責處理此事的心腹是個欺主的財迷。


    他見她頗有姿色定能賣個好價錢,於是沒有殺死她,而是把她賣給了鄰縣的一個光棍,且一再告誡她,想要活命的話,就閉緊自己的嘴巴,還能安靜地度過餘生。


    臨別之際這個人販子特意囑咐光棍,永遠也不要讓她迴到麒麟鎮,否則他花錢買的媳婦就會死於非命。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已經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她知道自己無法替含冤而死的主人洗去冤屈,好在她的男人對她還是極好的,她為他生兒育女,一家人過得還算祥和。


    直到有一天,她的男人迴來和她說,他在麒麟鎮看見了一個絕世佳人,聽聞是沙家已故太太的遠親,是打江南來的,正因為他的妻子也是江南人,他才好事提及此事。


    “那大太太的妹妹來了嗎。”她假裝不經意地問道。


    “來了啊,我還在街上看見過,很麵善的一個老太太。誰能讓那麽標致的女兒獨來獨往呢!”抽著旱煙的男人吐出一口濃重的煙霧然後迴答她,不過他在她的追問下似乎有些警覺。


    “別忘了,你和麒麟鎮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不要想著再迴去,就算為了我和孩子。”他提醒她,同時也在暗自責怪自己嘴快,和她說起麒麟鎮的事幹嘛。


    她心裏一驚,往事猶如煙塵一樣又滾滾而來,也許這是此生唯一的機會,能把主人的冤屈告知給她的親人,可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一想起韓家人對自己的好,她決定豁出去了,此行必要提醒“二小姐”趕緊離開麒麟鎮這是非之地。所以她背著丈夫偷偷返迴麒麟鎮來見主母的妹妹。


    邢太太並沒有馬上認出她來,直到她摘下鬥笠用家鄉話喚了一聲:“二小姐,您還認得我嗎?”


    雖然她們都老了,但眼前人卻還是她的二小姐。


    邢太太又仔細辨認了一番眼前的這個家鄉人,然後激動地望著她說:“你是……百靈,你真的是百靈……”她忽然抱住這個早已陌生的家鄉人,確切地說是家人。


    是的,她的確是邢太太口中的百靈,隻是不再年輕而已,哽咽著的百靈在她懷中輕輕說道:“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這裏人太多,我怕被人認出來。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說。”


    “好!”邢太太知道她想告訴自己的,一定和亡姐有關係,畢竟她曾是亡姐的貼身丫頭,她急忙拉著百靈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急急地問道:“百靈,是不是和家姐的死有關係。”


    百靈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是的,我能斷定大小姐是被掐死的,下葬時是我給她換的喪服。我清楚地看見她脖子上淤紫的掐痕,當晚她和沙向堯發生了劇烈的爭吵,除了是他下的毒手還能是誰。”


    沒等邢太太再問她什麽,百靈略顯慌張地接著說道:“二小姐,此處不宜久留,趕緊走吧,沙家父子沒有一個好人,都是魔鬼,我能活到今天,已經是萬分僥幸了。不要和任何人說我活著,不然我就得死。沙向堯原本是要斬草除根的,隻是彼時我命不該絕。”


    看到邢太太萬分驚愕地盯著自己,百靈說了句:“保重,二小姐,迴到江南替我看望下我的父親母親,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


    邢太太本打算拽住她再問個究竟,百靈卻戴上大鬥笠匆匆地消失在煙霧繚繞的夜色中。她不想煙花炸起時產生的光明,暴露她是那個早已死去多年的百靈,她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邢太太噩夢一般呆立原地,果然都被紫珊猜中,想不到姐姐真的是被沙向堯害死的,“沙家沒有一個好人”的警告,經久地迴蕩在她耳邊,一想到百靈對麒麟鎮的恐懼,她決定明日稍作整頓,後天一早便離開這是非之地。


    她向女兒的方向望去,見她正和小扶仰望夜空欣賞著絢麗的煙花,並沒有注意到她和百靈的會麵,她暗自慶幸女兒的選擇是對的,但她暫時不想把這個真相告訴女兒,這真相太過殘酷。


    就在這時,邢太太看見一個男人走到女兒身邊,借著又一顆煙花產生的光明,她認出那男人是風羽亭。


    風羽亭和女兒說話時,她看見女兒迴頭望了一眼她。


    一想到後天就要離開麒麟鎮,邢太太決定給他們一個機會單獨相處,她暗道,如果外外甥能有風家少爺的品行那該多好,可她轉念一想,就算有,她能把女兒托付給謀害了姐姐的沙家嗎,應該不能。


    想到此,邢太太召喚了一聲小扶,“小扶啊,隨我那那邊看一下。”


    一見風羽亭和小姐說話,小扶正不知如何是好,聽到主母召喚自己,且還是去一邊看看,她怎能不知主母心意,遂和小姐說了聲,“小姐,太太讓我過去,我先走了。”


    臨走時,她對風羽亭莞爾一笑。


    邢紫珊和風羽亭萬萬沒想到邢太太能給予他們成全,遂都對著邢太太流露出感激之意·。


    當然,在這喜慶的夜晚,大家都顧著觀賞煙花,已經沒人在注意他們了。


    風羽亭牽著邢紫珊的手向人跡稀少的河邊走去,直到再看不見人了,他們才坐在岸邊互訴衷腸。


    邢紫珊問風羽亭,“煙花好看嗎?”


    風羽亭迴道:“沒有你好看。”


    “後天我就要走了,真的。”邢紫珊悵然地說道。


    “我會去找你,一定會去。”風羽亭把她擁入懷中。


    “找到我又能怎樣,你能定居江南嗎?”邢紫珊把頭依偎在他的肩膀上道。


    “隻要我們能在一起,我不在乎天涯或是海角。”風羽亭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和她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邢紫珊仰起頭看著他時,她在他的眼睛裏看見又一顆煙花升起,但那炫麗隻是暫時的,很快又歸於黑暗。


    風羽亭低下頭輕輕吻住了她的唇,邢紫珊抱緊他的脖子迴應著他的愛,直到眼角流出幸福的眼淚,不管怎樣,他們就要分別了。


    遠處的邢太太一邊走著,一邊思量著,但願別再節外生枝,她們母女能順利地迴到江南。


    然而事情的發展絕非邢家母女能夠左右的,第二天早飯時,邢太太剛把準備次日離開的決定告知沙向堯,還沒等沙家人做出反應,邢紫珊忽然又幹嘔起來,這令在座的所有人都疑惑起來,包括她的母親。


    沙行雲緊鎖眉頭看著邢紫珊掩著嘴唇離開座位,這明明是有孕的症狀,且還不是第一次如此,看來是有人捷足先登擁有了邢紫珊!


    這結果讓他難以接受,他想到了風羽亭,頓時拳頭一緊。


    迴到梅園,愁容滿麵的邢太太責問女兒道:“說吧,是不是你和那風家少爺做了不該做的事。”


    其實邢紫珊也不知為何這幾天頻頻幹嘔,但從母親嚴厲的眼神中已經得知,自己好像真如書中介紹那般有了身孕,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隱瞞的呢,隻好和母親道出實情,希望母親能原諒自己的草率。


    邢太太靜靜地聆聽完女兒的陳述後,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這真是孽啊,你們怎麽做下如此無德的事情,就算是喜歡,你未嫁,他未娶,可以和雙方父母道明,我們能不給你們做主嗎,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雖然她一萬個不痛快,既怪風羽亭貪圖一時之歡,又怪女兒不能守身如玉,可當她看見女兒委屈的淚水成串時,又難過得無法言說,事已至此,還能怎麽辦,隻好速速返迴江南,剩下的事再從長計議吧。


    關於風羽亭,除非他能入贅江南,女兒是斷不會再重返麒麟鎮嫁給他的,麒麟鎮已經在邢太太心中留下了巨大陰影,但那成立嗎,似乎不可能。


    先不說風家怎麽能讓獨子去江南做上門女婿,那沙行雲又豈肯善罷甘休,一想到此,邢太太頓時不寒而栗。


    此時的邢太太內心是極其複雜的,她已經先亂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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