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自斟了酒,痛飲起來,今日飲酒比之昨日更為不同,二人逢杯必幹,說話也放肆許多。


    換做前幾日,徐寧若遇到梁山好漢,雖然未必會去報官,卻也絕不會坐在一處飲酒,此時他仕途不順,正是對官場最憎惡的時候,加之武鬆又是林衝師弟,為人豪爽坦蕩,莫名就有許多親近感。


    罵一通當道奸臣、弄權小人,又說一通世道不公、民怨四起,再談一談拳腳槍棒。興起時,二人以箸為槍,竟演起招式來。


    喝光了一壇酒,徐寧盡吐胸中塊壘,大為暢快,道:“暫歇片刻,出去淨手。”


    “我與賢兄同去。”武鬆一起身,不慎將手邊空酒壇撥落在地,碎的稀裏嘩啦。


    二人一齊大笑,出門去東北角茅房淨手。


    迴來後,夥計已將屋內碎酒壇拾掇利索,二人剛落座,便聽到隔壁有人說話,聲音十分真切。


    “……太尉既已不悅,管教那廝生不如死。”


    武鬆皺了皺眉道:“本以為此處安靜,不如換一間屋子?”


    徐寧聽了那聲音,立刻對武鬆做了噤聲的手勢,麵色凝重異常。


    隔壁那兩人繼續交談,一人道:“都虞侯做事,小人豈敢置喙,此來隻為答謝,別無他意。”然後便聽金銀之物落在桌上的聲響。


    被稱做“都虞侯”之人哈哈一笑:“客氣,客氣……”


    徐寧聽到此處再按捺不住,大步衝出房門,一腳將“伍號”房門踹開,正見到翟亮將桌上金銀往自己褡褳裏收攏。


    另一人見徐寧闖入,叫一聲“不好”,便想奪門而逃,徐寧豈容他走了,一腳將其踹翻在地。這時武鬆也進了屋,問道:“賢兄,你認得這二人?”


    徐寧手指戰戰兢兢的翟亮,憤然道:“便是此人陷害我失了公職!原來他是收了銀錢做事,你這濫汙匹夫,若不能還我清白,今日便叫你沒了命!”


    翟亮萬沒想到,在如此偏僻地方竟能遇著徐寧,他知道徐寧武藝高強,早嚇得六神無主。


    武鬆冷笑道:“這妒賢嫉能的賊,就算他應承了,賢兄難道還信他?”


    說罷,武鬆單手揪住翟亮衣襟,將他高高舉起,喝問道:“你說清楚,高俅如何對我徐賢兄不悅,是不是你從中作祟?”


    翟亮何曾見過如此神力,隻得一五一十說了,徐寧聽到他造謠自己為林衝鳴不平,當下心涼了半截。這是高俅最忌諱的事,不管翟亮說的是真是假,自己都永無複用之日了!


    頓時氣得心如火焚,雙手都哆嗦起來。


    武鬆又按住另一人,喝問道:“誰叫你送錢與他,來陷害好人?”


    那人衣襟下濕了一片,竟是嚇尿了,哆哆嗦嗦道:“是……是媼相的內院管家……”


    徐寧忽然覺得有點暈,媼相童貫?自己何時得罪了他?


    就算自己得罪了童貫,他要想自己無官可做,還用費這樣的周折?


    “你胡說!”徐寧踩住那人胸口喝道。


    那人眼睛反白,竟是嚇暈了過去。


    翟亮也學會了借坡下驢,道:“不幹我事,實在是媼相有令,不敢不從啊!”


    武鬆哼一聲道:“大宋盡是這種無能無用無恥之徒,還指望這江山能長久?”他將翟亮放下,似是異常氣憤,猛地一推。


    翟亮受不住武鬆巨力,仰麵栽倒,後腦正磕在桌角上,立時沒了氣息。


    武鬆也十分詫異:“這人是泥捏的不成?”


    徐寧也說不出是何感受,又是解氣,又有幾分心悸,梁山頭領這麽霸道的嗎,東京城內就敢明晃晃殺人?


    “徐賢兄,武鬆使錯了手,你趕緊走,此事我一力承擔!”說罷,武鬆從褲腿抽出一柄短刀,在柱上刻下一行字:“殺人者,梁山武鬆!”


    “徐賢兄?你怎麽還不走?”武鬆寫完,迴頭見徐寧還在原地站著。


    徐寧道:“實不相瞞,東京城已無我容身之地了。”


    徐寧簡直鬱悶極了,宋朝最有權勢的就那麽幾個,他一下子得罪了倆。問題是,兩個罪名都是從天而降。


    得罪高俅,那全然是因為翟亮胡說八道;得罪童貫,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賢兄意欲何為?既然東京待不得,還有何處可以安身立命?”武鬆接連兩句誅心之問,讓徐寧無言以對。


    “我也不知,先離開東京城再說吧!”徐寧歎了口氣。


    武鬆道:“既如此,哥哥不如隨我先去梁山泊,先將嫂嫂與侄兒安穩下來。不是武鬆誇口,就算哥哥得罪了趙佶,在梁山泊他也動不得你。待風頭過去,任走任留,都由哥哥做主。”


    徐寧思忖片刻:“那就叨擾兄弟了。”


    話音剛落,武鬆探出一腳,將地上那人喉骨踩得粉碎:“這人為童貫做事,也非善類。”


    徐寧不禁覺得脊背發涼,悍匪,絕對是殺人如麻的悍匪。他踩死個人,比自己踩死一隻蛐蛐還自然。


    他卻不知,武鬆踩死這人是時遷在街頭尋得的一個潑皮,花了十五兩銀子要他來演這場戲。這潑皮倒也了得,將這出戲做了全套,沒出一點紕漏。


    至於這間院子,乃是這幾日才租下的,臨時布置成了一間私宴場所,其實隻有“肆號”“伍號”兩間屋子拾掇幹淨。


    而潑皮與翟亮約在此時,自然也都在算計中,隻要徐寧敢踹門,翟亮的命就在武鬆手中了。


    “賢兄先迴轉家中,拾掇細軟,我先將此地後事處置妥當,不出半個時辰,必有大車到賢兄家接人!”


    徐寧深深看了武鬆一眼:“一切拜托兄弟了!”


    武鬆抱拳作揖:“賢兄家眷安妥,都包在武鬆身上!”


    徐寧大步出了屋子,飛也似的往家裏跑。待他走後,武鬆走了出來,到廂房中見到時遷等人,道:“此間事了。”


    時遷、龐萬春、楊林便拿出銀子來,將院中雇來的夥計、丫鬟、後廚盡都遣散了。


    四人鎖了院門離開此地,武鬆迴客棧接上李助,時遷三人找了大車直奔徐寧家去。


    半個時辰後,一眾人連車帶馬,已經到了東京城外。


    直到此時,武鬆一顆心才算落下。


    這也算賺徐寧上山了,但既沒脅迫,又沒有招他嫉恨,雖然勞心費力、過程波折,但總算心安許多。


    當然,對徐寧來說,這算是人生中一個大挫折了,但武鬆相信,現在所走的路,會比他那個金槍班教頭寬闊得多,也愜意自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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