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邱也躲在房間裏,滴水未進,沒有出門,也不願意見任何人,她隻是默默地蹲在牆角裏,手裏拿著一根紅繩,也沒有流淚,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地板,宛如魂魄被抽離了一般,整個人陷在思想的空洞裏,神思恍惚。


    安葬了亞辛和那些孩子,沈葭已經哭過一輪,她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邱也,如果換做是她,炮彈在她離開之後落下來,那麽多孩子在一瞬間灰飛煙滅,她也會和邱也一樣發瘋的。


    她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靜靜地走上前來,輕輕摸著她的背,試圖給她一絲安慰。


    邱也始終無動於衷,雙目空洞,沒有任何反應。


    亞辛和這些孩子的死,給她留下了太大的心理創傷,這道傷痕隻怕此生都無法愈合。


    她想起了亞辛父親臨死前說過的話:他現在是個孤兒了,麻煩你,把他送到孤兒院……


    她想起亞辛母親蒼白的臉孔……


    想起和亞辛的一路逃亡,懂事的亞辛甚至還給她安慰……


    還有教室裏的那些孩子,她們的歡聲笑語,她們稚氣的麵龐……


    所有人的麵孔,聲音充斥在她的腦海裏,宛如一道道激流衝擊著她的心,她的心髒一陣陣生疼,腦海裏的麵孔揮之不去。


    她無法釋懷,更無法原諒,她在心裏質問自己,那個教室裏那麽多人,為什麽隻有她活著?她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不帶著她們一起走?哪怕隻是那幾個喊餓的孩子,她為什麽不帶她們一起出去?


    耳朵一陣轟鳴,她的麵容忽然痛苦地扭曲起來,兩手死死捂住了耳朵,可無濟於事,腦子裏還是一片嘈雜。


    她過不去了。


    沈葭看她這個樣子,著急地把她抱進懷裏,急促地說道:“邱也你聽我說,你聽我說,這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做錯什麽。”


    邱也忽然抬起頭,痛苦的聲音從嗓子裏斷斷續續地溢出來:“我該死……我應該……我應該跟她們一起死的……”


    她抓緊了腦袋,眉目痛苦地扭成一團。


    “你別胡說!”沈葭忽然大聲喊起來,“你知道嗎?看到你活著,我有多慶幸,我們所有人都很慶幸,幸虧你出來了,不然我們會比現在更悲傷,你明不明白?”


    沈葭突然的爆發讓邱也愣了一下,她雙目無神,愣怔地望著沈葭。


    沈葭重又把她摟進懷裏:“我們誰都不想看到那些孩子死去,可你要明白,這裏是戰場,不光是她們,我們也隨時可能會死,不是這一次也會有下一次,隻要還在這片土地上待著,我們就一直身處危險之中。”


    她掰著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眼睛:“所以,沒有必要太苛責自己,我們已經做到了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事,我們應該感到自豪。”


    邱也低垂下頭,沈葭的聲音在腦海裏一圈圈迴蕩,衝擊著她原本的思想。


    思想的激烈交鋒讓她痛苦無比,可她依舊想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之間,遭遇這麽大的衝擊,那些活生生的孩子,為什麽就這麽消失不見了。


    她依舊痛苦和自責,感受不到所謂的自豪。


    ……


    晚上,李雲天忽然宣布一個緊急的消息,明天一早,國內會派專機來接整個誌願隊迴國,希望所有人做好準備,他們可以迴家了。


    誌願隊裏有喜悅的聲音,這無可厚非,他們已經超額完成了任務,這場戰爭還遠遠沒有結束,他們為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做的已經夠多了,也該迴家和家人團聚了。


    沈葭把這個消息告訴邱也,邱也愣怔著,沒有反應,心髒好像空洞了一塊,她不知道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是喜是憂。


    第二天一早,誌願者們收拾著東西,準備出發去臨時機場,可外頭突然傳來震天的炮聲,是以塞諾和巴尼爾在城外開戰了。


    開戰的那條路,是去往臨時機場的必經之路。


    誌願者們戰戰兢兢,人群裏一片嘈雜。


    “這可怎麽辦?我們還能過去嗎?”


    “在車上掛國旗應該可以過去。”


    “以塞諾這麽喪心病狂,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國旗還管不管用。”


    “任何時候,國旗都是有用的。”


    “……”


    正爭吵著,一輛軍用汽車忽然從校門外開了進來。


    看清了車上人的麵孔,人群裏瞬間一片歡唿。


    沈葭幫邱也收拾好了東西,看到她還神思恍惚,獨自站在窗台邊上,聽著城外的炮火聲聲,兩手扣著窗框,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葭上前去,溫聲說:“走吧,我們準備迴國了,一切都結束了。”


    邱也還恍惚著,似乎有什麽事情沒完成,她不想走。


    她滿目淒然地望著窗外,城外炮火陣陣,火光衝天。


    片刻後,她突然衝沈葭狠狠搖了搖頭,顫抖著聲音說:“我,我不想走。”


    “你瘋了吧?”沈葭也爆發了,她從沒見過這麽脆弱的人,遇到點事就要死要活的。


    邱也隻是低下頭去,沉默無言。


    實際上,自從那天晚上的轟炸過後,她總是長久地發呆,不說話,誌願隊裏的人都說她是太脆弱了,精神出了問題。


    沈葭吼完她,忽然又後悔,她知道,她隻是太心軟善良了,善良到脆弱,她對那些孩子的死始終無法釋懷,總覺得這是自己的錯,她想要贖罪。


    沈葭也無可奈何了。


    正在此時,梁懷瑾和蕭峰跑了進來,他們穿著迷彩服,手上還扛著槍。


    沈葭一臉震驚:“你們怎麽來了?”


    蕭峰看了眼邱也,又看向梁懷瑾,拉著沈葭出了門去。


    邱也看到梁懷瑾,眼睛動了動。


    梁懷瑾緩緩走向她,帶著滿心滿眼的憐愛和心疼。


    短短幾天不見,她好像消瘦了很多。


    他們神劍突擊隊是奉命來護送誌願者們去機場的,剛剛從校門口進來,沒看見邱也,誌願者們說了那天晚上的情況,他們說邱也好像出了點問題,他一著急,就跑了過來。


    他上前去,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她。


    邱也感受到他溫暖的懷抱,一瞬間落下淚來。


    所有的懊悔和痛苦,在這一刻徹底化成了悲傷和無助,依戀和渴望,終於有一個人能給她帶來化解這一切的力量。


    她依偎在他懷裏,放聲地痛哭。


    “沒事的,沒事的。”梁懷瑾忍不住眼眶濕潤,把下巴抵在她額頭上,茫然無措地安撫她。


    她像個孩子一樣,隻是痛哭。


    梁懷瑾把她抱得更緊了些,他和所有誌願者們的想法一樣,慶幸她當時正好不在教室裏,否則,她因為轟炸出了事,他會痛不欲生。


    等邱也哭夠了,她迴過神來,梁懷瑾給她擦掉臉上的淚,心疼地望著她:“我都聽說了,這件事情,你沒有做錯什麽,記得我跟你說過嗎?應該受到譴責的是侵略者,讓這些人生命消亡的也是侵略者。”


    “我知道,可我就是忘不掉。”邱也急促地搖頭。


    梁懷瑾握住她的雙臂,盯著她的眼睛,耐心地勸導:“可你要明白,這片土地上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別說是孩子,就連呱呱墜地的嬰兒,連他們的生命都無法保證,我們需要一顆強大的心靈去看待這一切,把所有的悲傷轉為戰鬥的力量,而不是沉溺在衰亡裏,每天鬱鬱寡歡。也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少受些痛苦。”


    可話雖是這麽說,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呢?梁懷瑾自己也明白,他雖然每天麵對那麽多死亡和殺戮,但沒有一次看到這些是不心疼的。更何況是邱也,她本就是那麽脆弱又心軟的女孩啊。


    邱也平複了心情,沙啞著嗓音說:“你說得對,我不走了,我想留下來跟你們一起戰鬥。”


    梁懷瑾震驚,他安慰的話顯然把她的思想往另一個方向拐帶了,他突然恨自己的笨嘴拙舌:“別這麽傻,你留下來能做什麽,去跟以塞諾拚命嗎?還是跟恐怖分子拚命?”


    “我,我可以留下來繼續支援任務。”邱也有些急切。


    “你的支援任務早就已經結束了,甚至還拖延了一段時間,你應該迴國了,聽話。”梁懷瑾殷切的眼神看著她。


    邱也沉默了,她知道她的力量微乎其微,她不想激怒梁懷瑾對她說狠話。


    梁懷瑾也壓抑著情緒,他也害怕自己說出重話傷害了她,那他會後悔死。


    長久的沉默之後,邱也抬頭說:“我聽你的,我走。”


    ……


    神劍突擊隊全員全副武裝,開車護送誌願隊穿越火線,去機場。


    交戰區內,以塞諾和巴尼爾兩方軍隊劍拔弩張。


    火光漫天飛舞,塵土喧天,炮火聲接連不斷。


    坦克,大炮,機關槍,各類現代化武器充斥在硝煙彌漫的戰場裏,爆發出摧毀一切的恐怖力量。


    炮彈像流星雨一樣落下,子彈不停地掃射,不斷地有人哀嚎倒地,不斷地有人流血死去,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世界上最慘烈的悲劇,正在這一片土地上演,那些死去的,還活著的,不知是誰的父親,誰的兒子,甚至是誰的女兒。


    人類的文明,在此刻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沒有理性和秩序,隻有野蠻和爭端,所有的無名業火,所有的憤怒仇恨,都隻能訴諸殺戮,都隻能在戰場上,拿這一身的血肉去宣泄。


    神劍突擊隊的吉普車開在前頭,周明開車,梁懷瑾和蕭峰手持衝鋒槍,立在車門兩側,往天上不停地射擊子彈,嘴裏喊著令人振聾發聵的“chinese”,提醒交戰雙方,立即停火,不要誤傷無辜。


    而誌願隊的兩輛汽車則跟在後頭,誌願者們揮舞著五星紅旗,跟隨前麵的吉普車準備穿越戰區。


    戰區上的軍人們,看到迎麵而來的中國軍人,看到車上耀眼的五星紅旗,忽然大聲唿喊著,打著手勢示意停火。


    交戰雙方的炮火在這一瞬平息下來,漫天飛舞的塵土沙石也在這短短的一刻歸於沉寂。


    吉普車帶著兩輛汽車,在一瞬停火的戰區穿越過去,剛剛穿過戰區,身後的炮火再次響了起來,邱也迴頭望去,那漫天飛舞的火光和塵土裏,無數的生命在瞬間消逝。


    戰場,就是如此的慘烈。


    如今,她親身經曆了。


    她痛恨人類的互相傷害,痛恨他們對理性和文明深深的踐踏,可她對此無能為力。


    到了機場,國內派來的專機已經在等候了。


    邱也等人下了車,陸陸續續登上飛機。


    神劍突擊隊的吉普車停在機場外,五個特種兵在警戒,防止有恐怖分子在此刻突襲。


    邱也望了眼梁懷瑾的方向,依依不舍地不肯離開。


    沈葭亦是。


    臨上飛機前,沈葭突然奮力跑向蕭峰,嘴裏大喊:“蕭峰!”


    蕭峰迴過頭來,看了眼嶽武穆,嶽武穆點了點頭,蕭峰轉身跑向沈葭。


    邱也也跑去梁懷瑾身邊,梁懷瑾迎麵而來,接住她的手臂。


    溫潤熟悉的觸感,讓邱也內心軟成了一汪水,她望著梁懷瑾,滿眼的不舍和依戀,不顧一切地撲進他懷裏,緊緊摟住他的腰。


    那頭的沈葭對蕭峰說:“你什麽時候才能迴去?”


    蕭峰似乎有些不忍,他知道沈葭擔心他,猶豫了片刻後說:“我們還有一段時間。”


    沈葭眼裏的光,瞬間黯淡下去,但她仍叮囑道:“那你要注意安全,等你迴去了,一定要記得找我。”


    “知道了。”他捏了捏她的臉頰。


    在沙伽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早已心意相通,不管是因為異國他鄉容易滋生曖昧也好,還是因為他被沈葭的死纏爛打感動也罷,他都早已把眼前這個執著的女孩放進了心裏,如果兩個月後能活著迴去,他一定要握緊她的手,再也不放開。


    邱也和梁懷瑾也是如此,雖然在沙伽這樣的局勢下,讓他們誰都無法將告白的話說出口,但在沙伽這些天同生共死的經曆,早已將他們的心緊緊連在了一起,他們心意相通,彼此依戀,已經到了深愛的地步。


    所以,邱也在此刻緊緊依偎在梁懷瑾懷裏,所以,梁懷瑾緊緊迴抱住眼前的她,兩個人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擁抱對方,仿佛隻有這近乎折斷腰身的用力擁抱才能宣泄此刻要分離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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