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了眼腿上的傷,終是忍住了,什麽也沒說。


    邱也抬手在腦後那極簡的馬尾辮上拂過一圈,眼睛忽然看見了什麽,指著遠處的海平麵驚唿:“看,有白鴿!”


    梁懷瑾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隻見那湛藍的海水上,果然盤旋著兩隻白色的鴿子。


    鴿子通身雪白,細長的紅喙上好像還銜著一根樹枝,夕陽有些昏暗了,看不分明。


    邱也驚喜道:“是橄欖枝吧,是和平的象征。”


    梁懷瑾附和:“嗯,世界和平。”


    邱也望著那盤旋的白鴿,不一會,白鴿震動翅膀,漸漸遠去。


    邱也和梁懷瑾目送著,看著兩隻白鴿消失在天邊。


    海平麵那頭,夕陽最後一絲光線沉入海平麵,夜幕降臨了。


    邱也望著那越來越暗的天邊,仿佛有巨人揮毫撒墨,給天空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二人繼續肩並肩坐著,等待星光降臨。


    不一會,海邊出現了一輪明月,那月光皓白晶亮,清冷的光輝灑在海平麵上,比白日裏的陽光多了一絲細膩柔軟。


    海邊的晚上果然很漂亮,梁懷瑾沒有騙她。


    晚上雖然失去了夕陽,但也收獲了月光。


    “你看。”梁懷瑾忽然抬頭,示意邱也看向夜空。


    邱也抬頭望去,隻見無邊的夜空上,漫天的星光閃爍,好像小孩迷人的眼,又好像那炸開的煙火,美麗,絢爛,點綴著無垠的夜空。


    滿天星光傾灑在海上,宛如煙火落入大海,點亮了整片星河。


    波光粼粼,光芒耀眼。


    熱烈又絢爛。


    邱也好久沒有見過這麽多星星了,即使在國內也沒有。


    她心裏激動極了,和梁懷瑾說:“好漂亮的星星,好久沒見過這麽多星星了,沙伽海邊的晚上,果然很美。”


    梁懷瑾笑笑:“今天天氣好,無風無雨,晚上自然月光明媚,星光燦爛。”


    邱也望著眼前耀眼的星河,忽又想起什麽,有些感傷道:“你知道嗎?小時候長輩們經常說,人死了就會變成星星,在天上永遠照看著牽掛的人。”


    “你說,”她眼眶微濕,“沙伽今晚這麽多星星,是不是那些死去的人,迴來看他們牽掛的人了?”


    梁懷瑾又被邱也柔軟的心靈擊中,他摸了摸她的頭,麵龐溫潤,如那柔和的月光:“一定是的,這片土地上所有死去的人,都會變成星星,守護他們所愛的人。”


    他長久地凝視夜空,忽然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也希望能變成一顆星星,永遠守護我愛的人。”


    邱也吸了吸鼻子,看向梁懷瑾:“呸呸呸,別胡說八道,你不會死的。星光雖然燦爛,但我不想看太多了,你我,都要平平安安。”


    梁懷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認真說:“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了,希望我的骨灰可以撒進海裏,就像這漫天星光一樣。”


    他說著這話,莫名地像在交代後事,對邱也一個人交代的。


    邱也覺得難過,簡直越說越離譜了,她捂住耳朵:“我不要聽了,我說了你不會死的。”


    梁懷瑾拉下她堵住耳朵的雙手,看著她賭氣的麵龐,妥協道:“知道了,不死,我永遠不死。”


    這話聽著別扭,但好歹不是喪氣話,邱也這才平靜下來,嗔了他一眼。


    兩人一同望向夜空,海風吹拂,月光籠罩,輕柔,溫暖,幸福虛幻得像一個夢境。


    ……


    邱也和梁懷瑾在希爾醫院待了幾天,偶爾沈葭和蕭峰會來看他們,沈葭和蕭峰總打趣地說他們兩個喜歡折騰的家夥,如今終於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友,這下可算是安分了。


    梁懷瑾卻總想著快點好起來,盡快歸隊,和隊友們並肩作戰。


    邱也亦是,她總想著迴伽西高中去幫忙,可李雲天總說養傷要緊,她便隻好陪著梁懷瑾在醫院待著。


    這天早上,邱也是被炮彈的轟隆聲吵醒的。


    她猛地從從病床上驚起,腦海裏一陣轟鳴。


    她著急忙慌地下了床去,跑向梁懷瑾的病房。


    梁懷瑾比她更快從病房出來,拖著還略微瘸著的腿跑向她。


    “怎麽了?”她扶住梁懷瑾,神情焦急,“怎麽會有炮彈聲,又打仗了?”


    “別慌,醫院還是安全的。”梁懷瑾道。


    炮彈聲是從醫院外的街道傳來的,炸彈落下來,建築夷為平地,平民又是死傷一片,護士醫生們唿天搶地,從醫院外運進來一個個傷者,奔跑著唿喊著,把他們送進手術室。


    邱也看著眼前忙碌的場景,急忙上前去幫忙,梁懷瑾也幫忙推著一輛又一輛擔架車進手術室。


    待一陣忙碌過後,邱也拉住一個躲進醫院的平民,問道:“外麵出什麽事了?”


    那沙伽婦女哭得麵目扭曲,悲哀地說道:“以塞諾撕毀了停火協議,重新對沙伽發起攻擊了。”


    “什麽……”邱也心下一驚。


    這麽快,停火協議就被撕毀了,沙伽平民還未從停火的喜悅中反應過來,炮彈就再一次落在了頭上。


    邱也又氣又悲,以塞諾果然還是改不了侵略者貪婪的本性,這是要把沙伽平民趕盡殺絕,好占領沙伽。


    又是一陣接一陣的槍炮聲傳來,邱也下意識地想往外跑,被梁懷瑾死死拉住:“別衝動,現在不能出去。”


    梁懷瑾護著她準備迴病房,卻見醫院大廳外,一個沙伽女醫生揮舞著沾滿鮮血的雙手,麵色痛苦而充滿仇恨,悲哀地控訴:“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對平民實施這樣的傷害和毀滅性打擊,醫院的資源已經不夠用了,這麽多傷者,我們根本就救不過來……”


    邱也聽著這泣血的控訴,痛苦得眉毛眼睛擰成一團。


    聽著門外傳來的一陣又一陣槍炮聲,看到漫天的沙塵在天空中揚起,梁懷瑾也氣急了,他攥緊拳頭狠狠往牆上捶了一拳,重重歎了口氣。


    邱也迴到病房,拿起手機,網上已經有無數的新聞漫天飛舞,以塞諾憤然撕毀停火協議,讓沙伽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網上討伐聲一片。


    巴尼爾軍隊和以塞諾軍隊,在沙伽地帶展開了激烈的交火,平民軍人死傷無數。


    到處都是戰火和逃亡的平民,這片土地再一次變得滿目瘡痍。


    邱也看到了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悲憤發言:“停火已經結束了,到處都能聽到爆炸聲,我在醫院裏,在離這裏大約五十米的地方發生了一起爆炸,這裏的衛生係統不堪重負,這家醫院根本無法收治更多被戰爭傷害的孩子,有燒傷的,有被彈片擊中身體的,有骨折的。在行動中,那些有影響力的人們,允許殺害兒童,這是一場針對兒童的戰爭。”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血與淚的控訴,控訴以塞諾對沙伽兒童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孽,他們就是想讓沙伽種族滅絕,好鳩占鵲巢。


    邱也無力地看著這一條條新聞,內心痛苦又無奈,她大口喘著氣,幾乎要生生把手機捏碎。


    醫院外的戰火暫時平息後,邱也準備出院迴伽西高中,而伽西高中正好有一輛汽車在醫院,是來接未受傷的兒童迴學校的,令人難過的是,這個沙伽司機已經犧牲了,被以塞諾軍人殘忍殺害。邱也接過了這個重擔,要將孩子們安全送迴伽西高中。


    梁懷瑾也不忍心再占醫院的床位,準備迴指揮所。


    二人在醫院外告別,梁懷瑾在上車之前,用力擁抱了邱也,在她耳邊說:“保護好自己,別死掉了。”


    他的嗓音渾濁而沙啞,傾注了無限的擔憂和眷戀。


    邱也緊緊迴抱住他,淚水簌簌而落,帶著哭腔說:“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我們都要好好的。”


    梁懷瑾轉身,上了車,最後留戀地看了眼邱也,發動汽車,往指揮所的方向而去。


    邱也轉身,上了汽車,平複了心情,帶著一車的孩子往伽西高中的方向而去。


    ……


    因為戰爭的再次爆發,邱也迴到伽西高中後,和誌願隊再次陷入了緊張忙碌的狀態。


    整個沙伽陷入比以往更為嚴重的戰火裏,收容所遠遠不夠用,學校裏源源不斷地有難民湧進來,邱也和誌願隊裏的所有人,忙著救治傷者,安撫兒童,給他們分發物資,維持基本的溫飽,每天腳不沾地地忙碌,可傷者亡者還是越來越多,根本救不過來。


    三天後,誌願隊的服務時間到期了,但因為機場等設施在戰爭中被損毀,他們隻能繼續滯留沙伽,延續援助任務。


    定好的一個月,最終還是出現了意外,不能如期迴國,但沒有誌願者抱怨,反而正合他們的意,在他們看來,在沙伽最需要他們的時候離開,是對這項工作的不負責任,他們內心的悲憫情懷不允許他們這麽做。


    邱也隻得向玉城高中說明情況,說自己暫時迴不去了,無法按時迴去上課,可更為意外的是,玉城此刻爆發了嚴重的甲流疫情,整座城市所有學校宣布推遲開學。


    邱也一時更為慌亂,兩年前爆發的一場肆虐全國的疫情才剛剛平息,這麽快就爆發了新的疫情。


    她給國內的父母打電話,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陳月中氣十足的罵聲就劈頭蓋臉地襲來:“不是說好了一個月嗎?怎麽還不迴來,現在沙伽停火協議又撕毀了,你是想擔心死我們啊!”


    邱也拿著手機遠離耳朵,關了免提,皺了皺眉眼,有些大逆不道地說道:“還有力氣大吼,看來是沒有感染甲流疫情了,我爸應該也沒事吧,既然這樣,那我就放心了,這邊的工作有些忙碌,我就先掛了啊。”


    “你敢?”陳月焦急的聲音幾乎要震碎邱也的耳膜,“我求求你了,小祖宗,你就當是可憐可憐我跟你爸,別再嚇唬我們了,趕緊迴來吧啊。”


    聽著老母親擔憂的聲音,邱也有些內疚,隻得解釋道:“媽媽,不是我不迴去,是我們暫時迴不去了,你也看到新聞了,沙伽陷入了更嚴重的戰火,整個城市都幾乎癱瘓了,機場設施也損毀了。”


    “那怎麽辦啊?”那頭的陳月急得幾乎哭出來。


    邱也眼眶一熱,勉強說:“沒事,我暫時是安全的,以塞諾還不敢對聯合國學校下手。”


    那頭的邱明章搶過陳月的手機:“囡囡啊,記得千萬要保護好自己啊。”


    連一向支持她做誌願服務的爸爸都擔憂了起來,邱也更為內疚了,她忍住淚水:“我知道了,爸爸,你們也要小心,少出門,別感染甲流病毒了。”


    “我跟你媽在國內你就放心吧。”


    “那我掛了。”邱也匆匆掛了電話,淚水還是奪眶而出。


    但她很快擦幹眼淚,拔腿跑去幫助安德烈把一個受傷的沙伽平民抬進學校。


    正忙碌著,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邱也暗罵一聲,真是禍不單行。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因為下雨,以塞諾的炮彈暫時熄火了,沙伽平民得到了暫時的安寧。


    邱也跑出學校,一幕幕悲哀場麵映入眼簾。


    不遠處的一個難民營裏,暴雨如注,沙伽民眾們忙著在簡易棚外挖溝渠排雨水,可雨越下越大,帳篷裏還是進了水。


    不少平民在暴雨中奔跑著,尋找暫時的棲身之所。


    雨水混著地上的血水,汩汩而流。


    突然,邱也看到了一個沙伽男人,懷裏抱著一個孩子,在暴雨裏艱難前行,那孩子全身被裹住,隻露出蒼白的一張小臉,闔眼沉睡,顯然已經在戰火中死去了。


    她心裏一陣劇痛,眼淚模糊了雙眼,又迅速轉身,拿了很多雨傘出來,分發給路上奔跑的孩子們。


    她看到了一些身穿印著“press”防彈馬甲的記者,他們扛著相機在拍照,記錄下眼前這一幕幕令人心碎的場麵。


    這些記者是偉大的,這片土地的苦難需要被看見,如果阻止不了戰爭,那就將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邱也心中對這些在槍林彈雨中穿梭拍攝的記者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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