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在不在──”


    舒夷走到芍藥花影壁處,聽見了竺羲的聲音,隨後眼前就現出兩個人。


    柳去塵撐著一把和他西瓜裝束極不相稱的雪白底子潑墨傘,罩著他和竺羲兩個人。竺羲腳步忽快忽慢,他打著傘配合,步履也淩亂起來。


    抬眸便見舒夷立在影壁上開得妖冶灼豔的紅芍藥旁,眉眼卻清冷極了,仿佛置身於傾盆而下的春雨和時強時弱的春雷之外,糾纏的雨絲自行繞過他,水淋淋的地麵唯有他腳下方寸幹燥如初。


    “不在。”舒夷格外沉靜道,“我正要去找她。你留在家裏。”


    竺羲沒想到會在此遇到舒夷,先是一愣,而後聽他講完話,察覺出一絲常日裏沒有的疏離與威壓出來。


    他無措地反複用手掌蹭著自己的後脖頸,抿著唇,不知該說些什麽,求助似的望向柳去塵。柳去塵麵色也不好看,永遠掛在嘴角的微笑消了下去,泛紅的鳳眼眼尾沾了戾氣。


    “我同你一起。”,柳去塵把傘轉交給竺羲,略停頓了一下,模糊不清道:“竺薑下午還與我形影不離,怎知一時看護不當,竟然丟了。”


    舒夷看了條子,事件的始末猜了個大概。隨行的明明有柳去塵與陸冬靈兩人,柳去塵卻說的是“與我”,其中的微妙是故意留給他領會的。


    幼稚。


    柳去塵到底是喜歡狐狸這個人,還是僅僅將她當成一件精美絕倫增添臉麵的所有物?


    “那便走吧。”舒夷的劍同其主一樣,不聲不響地突然出現,懸在他麵前待命。他少有有名有姓的法器,因為靈劍為師父所鑄,故名曰“除晦”,通體瑩白,纖塵不染。


    和“鎮北鬥”這樣宏大的願景相比,師父對他的期待,隻有“除晦”而已。他過去不懂,與徐逍遙熟識後方理解。同為太一首徒,大師兄當年要背負的,實在是太多了,多到能使昔日的星就此隕落。以至於師父培養他時,已經放下了執念,先希望他平平安安,再考慮破除晦暗這項修士平凡的使命。


    他從最晦暗的人間煉獄中撿迴一條命,往後數年,掙紮過,也敗給過這樣的晦暗。是竺薑除了他的晦,也是她唿喚著他除晦。


    “舒夷哥哥──我姐姐是不是也有危險了?”


    竺羲還撐著傘站在原地,強裝鎮定,實則鬱氣在胸膛裏集結,話中帶了顫抖。


    “有危險也輪不到你去找。好好呆在家裏,這幾日誰叫你都不要出門。”盡管舒夷隻淡淡說道,竺羲還是感到其中帶著難以抗拒的警告,更加心虛不已。


    他是在飛花穀外穀被柳去塵所救的,究竟為什麽如此湊巧,原因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沒料到圓州城背後翻雲覆雨的人,居然一點仁慈之心都沒有,連他一個未滿十六的低階修士也版放過。他姐姐不在家,說不定也碰上了同樣的事。他有柳去塵救,可他姐姐呢?


    思及此處,胸口已結了萬分的悔意,從心上漫到喉嚨,竺羲轉身沉重地走到裏屋去,沒有撐傘的那隻手,拂去了麵上的水珠,辨不清是雨還是淚。


    有柳去塵帶路,舒夷也就沒必要費心去尋飛花穀。


    年節裏,圓州城中處處熱鬧,他們禦劍穿過好幾個燈火通明的街巷,不約而同地選擇緘默無聲。


    柳去塵把陸冬靈送迴陸宅後,陸冬靈說她祖父想見他,邀他進去吃茶。放在一年前,他肯定快快樂樂地進門叨擾。今日因著竺薑下落不明,心裏總是懸著一顆石頭,再三抱歉後告了辭。


    竺家薑家沒有竺羲陪伴,他都不敢去,晚上人都在家裏,碰到竺老頭他就是個死字。


    於是又不由自主地迴到飛花穀,外穀的所有地方都找遍了,沒找到竺薑,倒是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修士把一個少年往內穀拖去。見義勇為很早就刻在了柳去塵的行為準則裏,他熱血上頭時從來不管自己有幾斤幾兩,能救一個是一個。


    那群修士像是預測不到行動突變,看到柳去塵居然全體呆滯了,木然地望著他把少年帶走,根本沒有追的意願。


    待柳去塵跑離飛花穀一大段距離後,迴頭一瞧,拉著的這個少年原來是竺薑她弟。


    雖然他認為很有必要將方才的經曆告訴舒夷,畢竟人家終歸也為了竺薑好,但一想到舒夷那副住在人家家裏不僅心安理得還倍受尊重的樣子,他的本能便促使他封了口。


    最終是舒夷先開的腔,“柳道友能否帶先帶我去竺薑失蹤的地方。”溫溫涼涼,不親近,同時並沒有明晃晃的敵意。


    “我尋過了,沒發現異常。而且……還是在女淨房,恐怕不大方便。”兩人已經到了飛花穀的塔樓,按照城規不能繼續在人流密集處禦劍。


    “你覺得不方便告訴具體方位即可。”舒夷有了規劃,一定會堅持執行。


    “這……”


    在二更夜,塔樓附近的行人仍然未散去,柳去塵和舒夷漫無目的地躲著人潮,反而被推得進了一條暗巷。穿過巷子,最初一陣香風熏來,令人昏昏沉沉,等他們二人稍返清明,映入眼簾的卻是滿樓招搖的紅袖。


    竟到了風月娘子的溫柔鄉!


    各色女子,清麗長相的斜倚在欄杆上揮帕子哼曲兒,濃豔的直接在道上,看見滿意的男修就往自己房中拉。


    縱使舒夷和柳去塵再如何美而不自知,從小在仙門內修行,也大概明白自己皮囊的與眾不同。


    方才還十分喧鬧的花樓上下因為他們的到來遽然安靜了,男男女女的目光皆注視著他們。舒夷的耳朵從耳廓紅到耳根,愣是柳去塵這種習慣於他人注目禮的,此刻也不自在地撚著腰間配飾的穗子。


    真·如芒在背!


    不止在背,再看下去連胳肢窩都有芒了!


    太一宗山高水遠,舒夷作為外地天仙小哥,在鄉親中露露麵不要緊,但柳去塵就不同了。柳大少好歹也算個圓州城知名青年才俊,想當他爐鼎的人都可以從飛花穀外穀排到流煙閣,遑論道侶?人群中很快就有人認出他來,大唿:


    “這不柳掌門家的大少麽──今兒也來開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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