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兩人走出機艙，停機坪上隻有幾盞燈亮著，遠處的大樓一片漆黑，隻有幾個窗格裏散出微弱的燈光，在微弱的燈光中可以看到停機坪上停滿了飛機，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世界便變了，機場裏再也沒有來自全球各地的人了，沒有來自全球各地的人帶著的故事，沒有來自全球各地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lucy站在飛機旁環視著冷清的停機坪，不禁歎了一口氣。在黑暗中，梁晨魚完全沒注意到機場的變化，或者說沒有理會這種變化，他幾步便踏進了要把他們送往醫院做病毒檢驗的車，lucy便隻能跟了上去，也好，多看便多傷感，而傷感對人來說毫無益處。
梁晨魚一上車便又拿起手機給白落雁發微信，“我已經落地嘍，正在去醫院的路上，等我檢查結果出來就可以去找你嘍，你還在原來的酒店吧？”
他並沒有收到白落雁的迴複，可他並沒有因此而喪氣，他總覺得隻要他的信息傳遞出去就好，此刻，他如同是所有世界裏的王，而王發出的信息便是通知，是指令，必然會得到迴應，他是如此積極、如此的自信。
“你對著手機傻笑什麽？”
“你不覺得迴家了心情很好嗎？我覺得飛機一落地，我的能量立刻就充滿了，要不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家裏的空氣都好聞，你聞聞，可香了。”
lucy身體往後一挺，下巴微收，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屑，“您可別使勁兒聞了，病毒多著呢！”
“沒事兒，小爺身體裏有抗體了，病毒還不是小菜一碟。”
“果然，男人！”
“什麽意思？”
“都一樣！”lucy似乎見到了曾經的他，那個校園裏的他，充滿能量、也有些幼稚的他，他就是愛他這副明媚燦爛的模樣，他已經很久沒這樣過了，“要見到她興奮了吧，一下子迴春了！”
梁晨魚調皮地歪歪頭。lucy看到他這般模樣，情感變得更加複雜了，曾經，那幾年，他整日鬱鬱寡歡，他很少笑，總是嚴肅得很，而此刻，他因為她變迴了陽光開朗的少年，也許，她真的是他的解藥，她怎麽可以跟解藥競爭呢？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也許她真的是他的鑰匙，而她自己並不是那把隻屬於他的鑰匙，也不是那把萬能鑰匙，這讓她感到悲哀。
自從大流感迅速蔓延開，白落雁便整日待在酒店裏，也好，她正好可以趁此機會休養生息，可以整理一下複雜的思緒。她覺得她自己確實有了很大的進步，這次，梁晨魚的離開並未讓她陷入恐慌不安與悲傷的泥淖中，他的形貌很快地在她的頭腦中變淡了，她甚至沒有夢見過他一次，她每天按時吃飯，每天坐在窗前曬太陽，每天睡充足的覺，看來疾病確實會讓人重生，對他如此，對她更是如此。苦難會推動人變得強大，而她便是那個被苦難偏愛的孩子，她這樣覺得。
陽光正好，她給自己泡了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她端著咖啡坐在窗前，窗外陽光明媚，火熱的夏季悄然而至，即便街上沒有行人，這個世界依然不那麽冷清。她把冒著熱氣的咖啡端在臉前，她把頭湊了上去，香氣鑽進鼻子裏，水汽飄到皮膚上後停了下來，她的皮膚變得濕潤溫暖，她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啜飲著咖啡，也許暫停並非壞事，無論在何種境遇中，若真想往前邁一步，非停下來不可，隻有停下來才能看清前方的路，一天看不清便再用一天，兩天看不清便再用一天，一年看不清便用兩年，一輩子看不清，那這一輩子也過去了，是不是因為大家不肯停下來、不敢停下來，或者被慣性驅使著停不下來，世界的運轉才被迫叫停了，她想到這兒，更覺得輕鬆，她的人生已經被叫停過許多次了，那時她多麽惶恐，多麽畏懼這毫無光明的有自己的世界啊，到頭來，她還不是往前走了很遠嘛！她還不是走到了如今，擁有了這麽多！就算公司破產了又怎樣呢！原本她就是一無所有的嘛！她如此安慰著自己。喝過咖啡，她慵懶地躺在沙發上，她把一塊小絲巾蓋在臉上，讓身體其餘的部分盡情地接受陽光的照耀，她以這種方式汲取著這個世界上最無私、最有力量的能量。漸漸地她睡著了，咖啡因其實並沒有多麽強的力量，隻要心能安穩下來，睡眠並不會被咖啡因驅散，不會被任何物質打擾，她這樣戰勝了可以觸摸到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茶幾上的手機響了，可她正睡得很舒服，不願意被任何人打擾，她心裏蕩起了漣漪，不過那漣漪太微弱了，在朦朧中她又睡去了，她伸手抓起沙發背上的小毯子，用小毯子把自己遮蓋起來，她準備把睡眠延續下去，讓自己在時空中消失是件極其幸福的事兒。她剛剛又睡過去，手機接連響起，在半睡半醒中，她怨恨那個沒有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的自己，此時，天塌下來她都不願意被打擾。可聲音總是讓人牽掛，代表被尋找的手機鈴聲更是讓人無法放下這種牽掛，漣漪終究成了波濤，糾結了一會兒，磨蹭了一會兒，她還是睜開了眼睛，不情願地從沙發上坐起身。此時太陽已經不見了蹤影，她伸手夠到手機後又躺了下來，打開手機，手機熒幕的光在黑暗中極其刺眼，她眯著眼睛把手機熒幕調暗後才又打開手機，手機上有一長串綠色的通知，她想不到誰會這樣不知分寸地給她發消息，帶著疑問，她打開了微信軟件。她猛地坐了起來，因為消失多日的梁晨魚的頭相框上有紅色的圓圈數字，她猶豫了：要不要點開看？
她把手機扔到一旁，起身打開房間裏的燈，街上沒有人，但是依然燈火通明，盡管這世界如此明亮，一種冷清感突然包圍了她，她打開音響的按鈕，音響連接著她的平板，那永不停歇總是在隨機播放歌曲的平板立即開始工作，悠揚的歌聲從音響裏飄了出來，過往她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的世界熱鬧起來的，有聲音有溫度，不太嘈雜，她自己一個人，這樣剛剛好。隻不過，自從她生病後，她很少讓自己的世界熱鬧起來，她總是心態平和，總是忙於工作，空餘的時間剛剛好夠她安靜地享受著自己身心的平和，老中醫曾告訴她：如果她不改變過往的心境，疾病總會再次找上門來，對於她來講，唯一的疫苗就是平和清淨的身心。和尚老師也曾告訴她：因果並非善惡，心性是因，疾病是果，未來的路上她會怎樣，還得靠自己的心量。就連歐陽青也告訴她：你就是心裏藏了太多的故事，每個故事裏的情感都在傷害她，未來，“白，你要學會放過自己，學會真正地愛自己，學會真正地站起來。”聽了智者們的話，她努力地改變自己，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平和而不受情緒的左右，甚至很多時候，她覺得她不再有情緒了，她有了很大的進步。
她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咖啡似乎沒有白天的時候那麽香了，她讓酒店的餐飲部給她送來晚餐，晚餐是一碗蕎麥蔬菜麵，她把食物擺到茶幾上，她坐到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的茶幾前，多年前那幅她與他一起吃夜宵的畫麵猛然出現在她腦海中，她再次拿起手機，抗拒著但是又被拉扯著，她還是打開了微信，點開了他的頭相框。
多年間的種種努力，還是在這一瞬間破碎了，也許，努力本身就是一種虛妄。
她看到他發來的一長串信息，她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他生病了？”說出這句話後，她使勁兒地晃了晃頭，要把這種軟弱的念頭晃掉，她不可以迴頭的，她不可以心軟的，她不可以再犯同樣的錯誤的。當她以為她已經把自己的軟弱晃掉時，她又把他的信息從頭至尾，逐字逐句地默讀了一遍，“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她的心又亂了。
人的心是不會變的，不會長大也不會衰老。
成熟是種假象，發明巨嬰這個詞的人自己也一定是個巨嬰。
能力和技能才是徹徹底底的假象。
她心裏又出現一個她不願意麵對的念頭，“他不是故意的。”“不不不，我不能迴頭，無論如何，我不能再迴頭了。無論如何，他消失了。”“可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把我救迴來的呀，沒有他我就會死在外麵。”“不不不，如果我欠他的，我還他就是了，但絕不要再與他有任何情感上的往來了。”她就這樣不斷地說服自己又拒絕自己，反複拉扯，還有一個念頭剛剛露出頭角就被她壓了下去，那個念頭便是：自從她認識了梁晨魚以後，她便無法再與任何男人有親密的肌膚接觸了，隻有他，她隻能接受他。
其實她不是沒試過，但是每次都以胸內無法抑製的翻滾而失敗。他剛消失的那年，她試過交友軟件。她勸說自己，“人生有什麽不可一試呢？”於是她也學著那些男孩子女孩子通過交友軟件把人家約出來。她的運氣還不錯，第一次她便約到了一個非常帥氣的年輕人，那個男人比她大一歲，雖說沒有梁晨魚帥氣，但是絕對算是普通人中的翹楚了。在望京的一個酒店裏，男子浴後的樣子讓她的心怦怦亂跳，她既緊張又渴望，她想，“過了今晚，我的人生便更廣闊了。”後來她迴想起當初的想法，覺得可笑到了極點，人生要是因為這麽點兒事兒就能更廣闊，那妓女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精神最富有的人。男人把她推到牆壁上，那幹淨有力的手輕觸她的手，接著便與她十指緊扣，再接著，他的嘴唇便觸到了她的嘴唇，就在那一刻，當男子濕潤的皮膚剛剛觸及她的皮膚時，她胸中那種她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便翻滾了起來，緊接著她便推開男子跑到衛生間瘋狂地嘔吐起來。那一夜，她狼狽地逃跑了。後來她又試了幾次，無一例外，她總是在事情還未發生時便看到了終局，後來她也懶得再嚐試了，她本就對男人沒什麽興趣，隻是覺得自己該有興趣而已。
應該和不應該，都是多餘的詞語。
和尚老師說，“女孩子總是過不了情關。”
白落雁對老師說，“我已經過去了。”
老師笑了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恭喜你。”
白落雁把手機丟到沙發的角落裏，仿佛梁晨魚隨時能從手機中跳出來一般，仿佛手機才是那個惹得她心亂如麻的罪魁禍首，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已經涼掉了的蕎麥麵，她又轉頭，把那塊剛剛蓋在她臉上的絲巾蓋到了手機上，然後她才把蕎麥麵送到微波爐裏加熱了一分鍾，咖啡已經涼掉，涼掉就涼掉吧。
吃過蕎麥麵，服務人員來把碗筷收走，她坐到電腦前處理工作，可她總是靜不下心來，一封200字的郵件，她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終她還是放棄了，這種狀態怎麽能工作呢，明天再說吧！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工作方麵拖延過了，原來拖延並不是因為懶惰，而是因為心神散了。音樂不斷地從音響中流瀉出，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如此慌張，她做深唿吸，一唿，她想見到他，一吸，她害怕見到他。哦，她明白了。
她轉身迴到臥室，這些年她養成了一個習慣，若是有煩心事兒，若是實在靜不下心來，她便會去睡一覺，讓自己消失，往往一覺醒來，她便知道如何應對困境了，偶爾困境會自己消失。睡眠是神明，或者說睡眠時神明會出來工作。
淩晨，天還沒亮，白落雁睡得正熟，敲門聲便接連不斷地傳進屋子裏，起初敲門聲不大，並未驚醒她，正因為她沒有應答，敲門聲才越來越大，頻率越來越高。屋子裏還飄著輕柔的音樂，門外的男人大喊，“開門！是我！我聽見門裏的聲音了。”“快開門，我知道你還沒睡，是我，我迴來了！”
最後一聲敲門聲實在是大得驚人，她的心比腦先被嚇醒了，隨著心髒快速地跳動，白落雁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她恐懼地打開床頭燈，她側耳細聽，確實有人在猛烈地砸門，她的心跳動得更快了，她緩緩地下床，驚疑地往房門口走去，透過門鏡，她看到了變形了的他，她一下子背靠在門上，不知所措。
梁晨魚一上車便又拿起手機給白落雁發微信，“我已經落地嘍，正在去醫院的路上，等我檢查結果出來就可以去找你嘍，你還在原來的酒店吧？”
他並沒有收到白落雁的迴複，可他並沒有因此而喪氣，他總覺得隻要他的信息傳遞出去就好，此刻，他如同是所有世界裏的王，而王發出的信息便是通知，是指令，必然會得到迴應，他是如此積極、如此的自信。
“你對著手機傻笑什麽？”
“你不覺得迴家了心情很好嗎？我覺得飛機一落地，我的能量立刻就充滿了，要不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家裏的空氣都好聞，你聞聞，可香了。”
lucy身體往後一挺，下巴微收，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屑，“您可別使勁兒聞了，病毒多著呢！”
“沒事兒，小爺身體裏有抗體了，病毒還不是小菜一碟。”
“果然，男人！”
“什麽意思？”
“都一樣！”lucy似乎見到了曾經的他，那個校園裏的他，充滿能量、也有些幼稚的他，他就是愛他這副明媚燦爛的模樣，他已經很久沒這樣過了，“要見到她興奮了吧，一下子迴春了！”
梁晨魚調皮地歪歪頭。lucy看到他這般模樣，情感變得更加複雜了，曾經，那幾年，他整日鬱鬱寡歡，他很少笑，總是嚴肅得很，而此刻，他因為她變迴了陽光開朗的少年，也許，她真的是他的解藥，她怎麽可以跟解藥競爭呢？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也許她真的是他的鑰匙，而她自己並不是那把隻屬於他的鑰匙，也不是那把萬能鑰匙，這讓她感到悲哀。
自從大流感迅速蔓延開，白落雁便整日待在酒店裏，也好，她正好可以趁此機會休養生息，可以整理一下複雜的思緒。她覺得她自己確實有了很大的進步，這次，梁晨魚的離開並未讓她陷入恐慌不安與悲傷的泥淖中，他的形貌很快地在她的頭腦中變淡了，她甚至沒有夢見過他一次，她每天按時吃飯，每天坐在窗前曬太陽，每天睡充足的覺，看來疾病確實會讓人重生，對他如此，對她更是如此。苦難會推動人變得強大，而她便是那個被苦難偏愛的孩子，她這樣覺得。
陽光正好，她給自己泡了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她端著咖啡坐在窗前，窗外陽光明媚，火熱的夏季悄然而至，即便街上沒有行人，這個世界依然不那麽冷清。她把冒著熱氣的咖啡端在臉前，她把頭湊了上去，香氣鑽進鼻子裏，水汽飄到皮膚上後停了下來，她的皮膚變得濕潤溫暖，她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啜飲著咖啡，也許暫停並非壞事，無論在何種境遇中，若真想往前邁一步，非停下來不可，隻有停下來才能看清前方的路，一天看不清便再用一天，兩天看不清便再用一天，一年看不清便用兩年，一輩子看不清，那這一輩子也過去了，是不是因為大家不肯停下來、不敢停下來，或者被慣性驅使著停不下來，世界的運轉才被迫叫停了，她想到這兒，更覺得輕鬆，她的人生已經被叫停過許多次了，那時她多麽惶恐，多麽畏懼這毫無光明的有自己的世界啊，到頭來，她還不是往前走了很遠嘛！她還不是走到了如今，擁有了這麽多！就算公司破產了又怎樣呢！原本她就是一無所有的嘛！她如此安慰著自己。喝過咖啡，她慵懶地躺在沙發上，她把一塊小絲巾蓋在臉上，讓身體其餘的部分盡情地接受陽光的照耀，她以這種方式汲取著這個世界上最無私、最有力量的能量。漸漸地她睡著了，咖啡因其實並沒有多麽強的力量，隻要心能安穩下來，睡眠並不會被咖啡因驅散，不會被任何物質打擾，她這樣戰勝了可以觸摸到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茶幾上的手機響了，可她正睡得很舒服，不願意被任何人打擾，她心裏蕩起了漣漪，不過那漣漪太微弱了，在朦朧中她又睡去了，她伸手抓起沙發背上的小毯子，用小毯子把自己遮蓋起來，她準備把睡眠延續下去，讓自己在時空中消失是件極其幸福的事兒。她剛剛又睡過去，手機接連響起，在半睡半醒中，她怨恨那個沒有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的自己，此時，天塌下來她都不願意被打擾。可聲音總是讓人牽掛，代表被尋找的手機鈴聲更是讓人無法放下這種牽掛，漣漪終究成了波濤，糾結了一會兒，磨蹭了一會兒，她還是睜開了眼睛，不情願地從沙發上坐起身。此時太陽已經不見了蹤影，她伸手夠到手機後又躺了下來，打開手機，手機熒幕的光在黑暗中極其刺眼，她眯著眼睛把手機熒幕調暗後才又打開手機，手機上有一長串綠色的通知，她想不到誰會這樣不知分寸地給她發消息，帶著疑問，她打開了微信軟件。她猛地坐了起來，因為消失多日的梁晨魚的頭相框上有紅色的圓圈數字，她猶豫了：要不要點開看？
她把手機扔到一旁，起身打開房間裏的燈，街上沒有人，但是依然燈火通明，盡管這世界如此明亮，一種冷清感突然包圍了她，她打開音響的按鈕，音響連接著她的平板，那永不停歇總是在隨機播放歌曲的平板立即開始工作，悠揚的歌聲從音響裏飄了出來，過往她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的世界熱鬧起來的，有聲音有溫度，不太嘈雜，她自己一個人，這樣剛剛好。隻不過，自從她生病後，她很少讓自己的世界熱鬧起來，她總是心態平和，總是忙於工作，空餘的時間剛剛好夠她安靜地享受著自己身心的平和，老中醫曾告訴她：如果她不改變過往的心境，疾病總會再次找上門來，對於她來講，唯一的疫苗就是平和清淨的身心。和尚老師也曾告訴她：因果並非善惡，心性是因，疾病是果，未來的路上她會怎樣，還得靠自己的心量。就連歐陽青也告訴她：你就是心裏藏了太多的故事，每個故事裏的情感都在傷害她，未來，“白，你要學會放過自己，學會真正地愛自己，學會真正地站起來。”聽了智者們的話，她努力地改變自己，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平和而不受情緒的左右，甚至很多時候，她覺得她不再有情緒了，她有了很大的進步。
她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咖啡似乎沒有白天的時候那麽香了，她讓酒店的餐飲部給她送來晚餐，晚餐是一碗蕎麥蔬菜麵，她把食物擺到茶幾上，她坐到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的茶幾前，多年前那幅她與他一起吃夜宵的畫麵猛然出現在她腦海中，她再次拿起手機，抗拒著但是又被拉扯著，她還是打開了微信，點開了他的頭相框。
多年間的種種努力，還是在這一瞬間破碎了，也許，努力本身就是一種虛妄。
她看到他發來的一長串信息，她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他生病了？”說出這句話後，她使勁兒地晃了晃頭，要把這種軟弱的念頭晃掉，她不可以迴頭的，她不可以心軟的，她不可以再犯同樣的錯誤的。當她以為她已經把自己的軟弱晃掉時，她又把他的信息從頭至尾，逐字逐句地默讀了一遍，“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她的心又亂了。
人的心是不會變的，不會長大也不會衰老。
成熟是種假象，發明巨嬰這個詞的人自己也一定是個巨嬰。
能力和技能才是徹徹底底的假象。
她心裏又出現一個她不願意麵對的念頭，“他不是故意的。”“不不不，我不能迴頭，無論如何，我不能再迴頭了。無論如何，他消失了。”“可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把我救迴來的呀，沒有他我就會死在外麵。”“不不不，如果我欠他的，我還他就是了，但絕不要再與他有任何情感上的往來了。”她就這樣不斷地說服自己又拒絕自己，反複拉扯，還有一個念頭剛剛露出頭角就被她壓了下去，那個念頭便是：自從她認識了梁晨魚以後，她便無法再與任何男人有親密的肌膚接觸了，隻有他，她隻能接受他。
其實她不是沒試過，但是每次都以胸內無法抑製的翻滾而失敗。他剛消失的那年，她試過交友軟件。她勸說自己，“人生有什麽不可一試呢？”於是她也學著那些男孩子女孩子通過交友軟件把人家約出來。她的運氣還不錯，第一次她便約到了一個非常帥氣的年輕人，那個男人比她大一歲，雖說沒有梁晨魚帥氣，但是絕對算是普通人中的翹楚了。在望京的一個酒店裏，男子浴後的樣子讓她的心怦怦亂跳，她既緊張又渴望，她想，“過了今晚，我的人生便更廣闊了。”後來她迴想起當初的想法，覺得可笑到了極點，人生要是因為這麽點兒事兒就能更廣闊，那妓女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精神最富有的人。男人把她推到牆壁上，那幹淨有力的手輕觸她的手，接著便與她十指緊扣，再接著，他的嘴唇便觸到了她的嘴唇，就在那一刻，當男子濕潤的皮膚剛剛觸及她的皮膚時，她胸中那種她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便翻滾了起來，緊接著她便推開男子跑到衛生間瘋狂地嘔吐起來。那一夜，她狼狽地逃跑了。後來她又試了幾次，無一例外，她總是在事情還未發生時便看到了終局，後來她也懶得再嚐試了，她本就對男人沒什麽興趣，隻是覺得自己該有興趣而已。
應該和不應該，都是多餘的詞語。
和尚老師說，“女孩子總是過不了情關。”
白落雁對老師說，“我已經過去了。”
老師笑了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恭喜你。”
白落雁把手機丟到沙發的角落裏，仿佛梁晨魚隨時能從手機中跳出來一般，仿佛手機才是那個惹得她心亂如麻的罪魁禍首，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已經涼掉了的蕎麥麵，她又轉頭，把那塊剛剛蓋在她臉上的絲巾蓋到了手機上，然後她才把蕎麥麵送到微波爐裏加熱了一分鍾，咖啡已經涼掉，涼掉就涼掉吧。
吃過蕎麥麵，服務人員來把碗筷收走，她坐到電腦前處理工作，可她總是靜不下心來，一封200字的郵件，她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終她還是放棄了，這種狀態怎麽能工作呢，明天再說吧！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工作方麵拖延過了，原來拖延並不是因為懶惰，而是因為心神散了。音樂不斷地從音響中流瀉出，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如此慌張，她做深唿吸，一唿，她想見到他，一吸，她害怕見到他。哦，她明白了。
她轉身迴到臥室，這些年她養成了一個習慣，若是有煩心事兒，若是實在靜不下心來，她便會去睡一覺，讓自己消失，往往一覺醒來，她便知道如何應對困境了，偶爾困境會自己消失。睡眠是神明，或者說睡眠時神明會出來工作。
淩晨，天還沒亮，白落雁睡得正熟，敲門聲便接連不斷地傳進屋子裏，起初敲門聲不大，並未驚醒她，正因為她沒有應答，敲門聲才越來越大，頻率越來越高。屋子裏還飄著輕柔的音樂，門外的男人大喊，“開門！是我！我聽見門裏的聲音了。”“快開門，我知道你還沒睡，是我，我迴來了！”
最後一聲敲門聲實在是大得驚人，她的心比腦先被嚇醒了，隨著心髒快速地跳動，白落雁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她恐懼地打開床頭燈，她側耳細聽，確實有人在猛烈地砸門，她的心跳動得更快了，她緩緩地下床，驚疑地往房門口走去，透過門鏡，她看到了變形了的他，她一下子背靠在門上，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