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麗放下電話,眼淚如泉湧,她多想把心中的委屈、憎恨和苦悶一股腦兒地傾瀉出來,她多想把眼前這華麗統統砸碎,她咬緊牙關,恨不得把牙齒咬碎,胸腔內轟鳴,她恨不得張開嘴大喊大叫震碎這高樓大廈,震碎這世界,但是她沒有。她坐在她那把舒適的真皮椅子上,她脊背挺直,她六神無主,但她仍然在慌亂中找尋辦公桌上的紙巾把眼淚擦幹。辦公室的玻璃窗外偶爾有員工經過,她看到了他們打探的眼神,她起身走到窗子旁,她雙手在胸前抱起,露出的左手小拇指快速地敲打著右臂,但她隻留給員工們一個堅毅高挑又挺拔的背影,她俯瞰城裏的大街小巷,人影如螞蟻,車輛如殼蟲,她竟沒有他們真實。


    許麗昨天去學校一方麵是想跟張校商量一下如何勸服梁晨魚出國留學,真放著世界頂尖大學的offer不要,實在是可惜又可笑。梁晨魚在去年年末的時候就收到了幾所全球最好大學的offer,學校在許麗的支持下已經幫梁晨魚進行了優中選優,在梁晨魚全然不知道的情況下,學校早已把他那耀眼的offer做成了海報,那些海報早就以學校傲人的成績出現在各位老師的朋友圈裏,也成為許麗近年來唯一的朋友圈內容,家人、朋友職場的合作夥伴紛紛點讚評論,許麗哪裏舍得這份榮耀就那麽悄無聲息地因為年少無知的年輕人的叛逆而消失,她總覺得梁晨魚一定會迴心轉意,因為多少人拚盡一生都觸碰不到這樣的門檻,更別說踏進門裏了,她跟梁老爺子商量過很多次要他為了梁晨魚的未來考慮考慮,“爸,這樣頂級的學校錯過太可惜了,小魚上完學再迴來也不遲啊!您看那些國家的偉人,那周總理那些人不都是出國留學迴來的嗎?雖說咱們國家發展得挺快,但跟人家比還是有差距。您得為小魚的未來想一想。”可老爺子說,“成不成氣候不在於在哪兒。”許麗轉頭找梁敬峰,她咄咄逼人過,嬌軟和氣過,可梁敬峰總是說,“咱們別逼孩子了,孩子想怎麽樣兒就怎麽樣兒吧,那是他的人生。”許麗徹底孤立無援了,家裏沒人跟她站在一起,但她說,“我是他媽,他是從肚子裏出來的,隻有我是真心為他好。”於是她開始尋找家以外的援助,別說,有時候外人倒是更懂她,更願意支持她安慰她。張校說,“許總,您考慮得對,咱們一起想辦法,想辦法說服david,您也別著急,時間還來得及,咱們一起做做孩子工作。”許麗從學校這裏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找白落雁雖說有別的目的,但是目前來說沒有什麽比讓梁晨魚先去留學更重要的事兒了,她想搞清楚白落雁和梁家那老少三代都是什麽關係,但她更想借力打力,她隱約地知道,梁晨魚信服這個年輕的女老師,她得借用一下這份信服。為此,她用一層紗布把那點兒好奇、那份執著和那份控製欲都蓋了起來,她一再勸說自己,“也許是我多心了,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可梁晨魚的這通電話徹底掀開了許麗心裏那層紗布,所有的理智都在那瞬間幻化成了上躥下跳不受控製的情感,這情感集中起來便越發強烈,她腦海裏響起了清晰又極具說服力的聲音,“這裏一定有問題,你得搞清楚,你不能任其發展了,你已經試過放手了,你不能再坐視不理了,你一定不能讓事情再發展成不可控的樣子了,你得吸取教訓,你要行動起來,快點兒,行動起來,把糟糕的事情扼殺,絕對不能讓它開花結果,快點兒,快行動起來。”這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催促著許麗。


    她跟秘書說,“明天往後一周的會都幫我取消,近期不要給我安排出差,重要的事兒都去問李總。快,把要緊的文件都搬過來,現在,跑起來,去跟他們說,有什麽要我點頭的今天下午都來,快去,跑起來。”


    此刻正跟歐陽青和李健在家裏打遊戲的白落雁並不知道迎接她的是什麽樣的暴風雨,她更不知道等待她的第一場暴風雨並非許麗送來的。


    白落雁一進學校的同屋馮老師早在年初的時候還是跟那個她並不是很滿意的男朋友領證結婚了,據說她的婚禮盛大華美,但是沒人去過也沒人知道那場婚禮究竟什麽樣兒。馮老師來學校後一直在試用階段,還沒正式上過課,學校給她安排了幾次試課,但她總是以沒準備好而拒絕,不過她倒是也沒閑著,除了組織活動、看自習課她也會參與學校裏的外勤和招生工作,不過二月末的時候,教務主任讓她無論如何都要準備試課了,“校長們難得都在學校,你不能再往後推了。”那天她硬著頭皮試了一節英語課,教室裏五個校長、兩個英語教研組長、白落雁和另一個剛進學校的英語老師都在台下,那些人是來評估的,新手老師們隻是來學習的,也許馮老師能帶給她們不一樣的講課思路,至少張校是這樣跟新手老師們說的。可誰承想,馮老師才講了五分鍾,太下的人個個表情嚴肅,時而有人歎氣搖頭,白落雁也瞪大了眼睛跟一旁的英語組老師麵麵相覷。在幾次活動中,白落雁聽過馮老師跟外教的對話,她不是沒懷疑過,每次外教大段的發言後,馮老師都用簡短的“是,對,好的。”來迴答,倒是沒耽誤過什麽事兒,語言嘛就是個工具,能用就行,但是放到這個環境中,放到這個身份上,語言也不單單是個工具,這次她聽足了五分鍾,她確認了她的猜想,原來馮老師的這個工具不足以讓她在這裏駐紮下來。隔天馮老師就不見了,她從學校裏消失了。雖然倆人還留著彼此的微信,但是她也沒多事兒似的去問清緣由,反正人都能活下去,都有自己鋒利的武器。


    可白落雁不知道,她即將被那件與她無關的鋒利的武器刺傷。她跟歐陽青又在李健家住了一夜,倆人商量好,近期他們下班後都會到李健家住。於是第二天,倆人就都上班了。白落雁坐了一個小時的地鐵趕在早自習五分鍾前趕到了班裏,她都沒來得及把包放到辦公室。她氣喘籲籲地坐到講台前,梁晨魚立刻跑了過來,他急著追問他,“您昨天怎麽沒來?昨晚怎麽沒迴家?今天從哪兒來的啊?是不是許麗跟您說什麽了?她要是跟您說什麽了,您千萬別往心裏去,下次她再找您,您一定要告訴我,您說話啊!”


    白落雁無奈地笑了笑,“你哪兒那麽多問題,讓我喘口氣行不行?”


    梁晨魚嗔怪她,“您怎麽不接電話?”


    眼看著自習課的鈴聲就要響起了,白落雁起身輕輕地推了梁晨魚一把,“沒電了。你快迴座位上,快。”


    “那下課我來找您。”梁晨魚很不情願地往教室後方走,一步三迴頭。


    自習課接近尾聲,崔老師站在教室門口給白落雁使眼色,白落雁看了一眼學生們後悄悄地走出去,“快去校長辦公室,有人來鬧了。”


    “誰呀?”


    崔老師麵有難色,“你去了就知道了。”


    白落雁大步地往校長室跑,一路上她都在猜測著來人是誰。她氣喘籲籲地跑到三樓,她站在樓梯口整理唿吸,她一下子意識到,這幾天她一直在氣喘籲籲地跑步,密集地體驗著人生裏的事故,她想,難道她的人生還不夠精彩嗎?她的厄運還沒被用光?


    她從樓梯口轉過去,玻璃牆裏張校、特助還有那個唯一的女校長錢校長一看見她就立刻招手讓她進去,一位長發穿著可愛的女士坐在沙發裏。白落雁再次平複了一下心情,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用力地吐了出去,她推門而入,“張校您找我?”


    白落雁的話音剛落,坐在沙發裏那白白胖胖的女孩子就急著大喊大叫起來,“對就是她,這個小三,就是她。”說完那本就滿臉浮腫的女孩子大哭起來。


    錢校長上前安慰那傷心欲絕的女孩子,“別哭,咱們有話好好說,你這樣對你肚子裏的孩子不好,可別傷了孩子。”


    女孩子依舊歇斯底裏地哭喊道,“反正我這孩子要不要都行了,出事兒了你們就得負責。”


    錢校長坐在那女孩子旁邊,語氣溫和地說,“你這說的什麽話,孩子可是你自己的。我看你比我女兒還小,我女兒要是這樣,我可傷心死了。你還得為你媽媽著想是不是?”


    女孩哭著說,“我現在想不了那麽多了!”說著懷著孕的女孩兒緩慢地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錢校長兩隻手都懸在半空護著女孩兒,生怕她跌倒。女孩兒看起來年紀不大,滿臉的膠原蛋白,兩頰的嬰兒肥還未褪去,女孩兒穿著舒服的粉色豆豆鞋,鞋子已經被腫脹的腳撐大變形了,一身米白色的棉質運動套裝,衣服的胸口處還有隻可愛的小粉貓,這一切都讓女孩兒看起來軟糯可愛,女孩兒在沙發周圍來迴踱步,屋子裏那另外的四個人的眼神隨著她那晃動的身軀而來迴搖擺,他們都緊張到不敢唿吸,而白落雁,尤其是她,她不僅緊張還一頭霧水,這一切跟她有什麽關係呢?女孩兒踱著步子,猛然間她轉過頭幾步走向白落雁身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女孩兒蓄積了畢生的力量,她把那力量匯集到右手掌內,隻聽一個清脆的巴掌在屋子裏迴蕩,白落雁晃動了一下身體,差點兒摔個跟頭,她眯著眼睛晃了晃頭,一切發生地都那麽迅速,她耳內轟鳴,那一秒鍾變成了一分鍾、十分鍾,她迷失在時間中,她甚至一下子失去了語言的能力,鮮紅的印記迅速在她的臉上蔓延開來最終顯化成一個手掌的模樣,顯然女孩兒的手要比她的臉頰大很多,因為那手掌印上隻有五個半截兒的手指。錢校長趕緊拉住女孩兒,張校和特助也嚇得一哆嗦。他們沒想到這個可愛的姑娘有這麽大的力氣。


    雖然白落雁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是來來往往的老師和同學們仿佛已經知曉了全部的故事,而這來來往往的人中,不僅有跑來急著追問答案的梁晨魚也有急著來搞清楚事態的許麗。梁晨魚幾個箭步衝過人群推門而入,身後的許麗也追著梁晨魚跑了進去,這下校長室裏可是熱鬧極了。


    梁晨魚衝到女孩兒和白落雁之間,他麵向女孩兒背對著白落雁大聲吼叫起來,“你幹什麽!”如果女孩兒沒有懷孕,他會一把把她推倒。


    女孩兒也嘶吼,“她是小三,她跟我老公搞婚外情?”


    許麗冷笑,但是她那笑短促而沒被察覺。她一把拉住梁晨魚,她試圖把梁晨魚從這場紛爭中拉出來,“你過來,人家的事兒你摻和什麽?”梁晨魚一抬胳膊肘甩掉了許麗的手。


    梁晨魚對著女孩兒咆哮,“不可能,你把話說清楚。”


    女孩兒哭著說,“我都看到了,什麽不可能。”


    錢校長把女孩兒往迴拉,張校和特助也上前勸解,隻有白落雁還一句話沒說,許麗冷眼旁觀,梁晨魚轉過頭看白落雁,他想要撫摸一下白落雁那鮮紅滾燙的臉頰,白落雁一轉頭躲開了,她終於迴過神來,她溫柔地說,“你先迴去上課。”


    “不行,她再打你怎麽辦?我在這兒陪你。”


    許麗在來的路上還有幾分猶疑,她還不那麽確定是否要把力發在白落雁身上,可這會兒,兩人中間傳遞出的那種柔情使得在一旁看著的她不由得堅定了內心的想法,她這一拳一定要朝著白落雁揮過去,這一拳還不能讓梁家人瞧見,她還沒想好怎麽揮拳,她不會像這個年輕的姑娘一樣在明處叫嚷,總之她決定好了,她要行動了,就像那個鑽進她腦中的聲音說的那樣,“要快!”想到這兒,她已經忘了最初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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