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莊子裏靜悄悄的,燭火搖曳,漸次將息,一切都緩緩沉入了黑暗裏,隱隱有鼾聲四起,牛聲低鳴。


    我躺在床上,心裏亂糟糟的,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閉上眼,柳姐兒那嬌滴滴的模樣和她頭破血流的慘狀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現。


    “哎,真是造孽啊。”


    我心中感歎。


    不知不覺間,雞鳴破曉,已是五更天了,窗外烏雲密布,雷聲陣陣。


    燕兒點著燈,輕輕地推門而入。


    “咦,姑娘怎麽起了?”


    她將油燈放置在燈罩裏,合上門,暖了爐子,屋子裏一點點地溫熱了起來。


    我從被子裏伸出頭,眯著眼睛,看著燕兒在屋內前前後後地忙碌著,心下沒來由地生出了幾分躁意。


    “沒睡著,昨夜聽外頭吵吵鬧鬧的,可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昨夜?”


    燕兒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從衣櫥中翻出了一件水紅色的繡花襖子,輕輕地蓋在我的身上,緩緩說道:


    “聽說是莊子上走水了。姑娘聽見的嘈雜聲,隻怕是婆子們在撲火呢。”


    “哦?”


    我眉心微蹙:


    “隻是走水了嗎?”


    “嗯。”


    燕兒點點頭:


    “方才去後廚取水時,聽到婆子們說昨夜庫房裏起了火,撲了好一陣子才撲滅呢。”


    “除此之外,還有說什麽其他的嗎?”


    我漫不經心地追問道。


    “沒有呢。”


    燕兒略感疑惑地望向我,問道:


    “姑娘,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探詢嗎?”


    我搖頭苦笑,心下暗忖:


    “看來昨夜柳姐兒之事,實被付管家壓下來了。”


    於是,便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又問道:


    “那可有傷著什麽人?燒壞什麽東西嗎?”


    燕兒擰著眉,搖了搖頭:


    “應該沒什麽大事,今早沒有聽婆子們說起呢。”


    “嗯。”


    我點點頭,想來一時半會兒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順手拽了拽襖子。可即便如此,仍感覺到屋子裏透著絲絲涼風,便吩咐燕兒去把窗戶關嚴實。


    “不知道怎麽了,這屋子裏總感覺透著風,涼颼颼的。”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氣,又在被褥裏挪了挪。


    “姑娘,您應該是餓了,小廚房裏燉了豆沙湯丸,我去端來可好?”


    燕兒關緊窗戶,轉過頭望向我,語氣溫吞地說著:


    “今日霜降,天寒得緊,再過些時日便要入冬了。您昨夜就沒吃東西。如今既是醒了,不如吃點兒再睡,可好?不然,迴頭寒了胃,鵲兒姐知道了,又該罵我了。”


    她嘟著嘴,可憐兮兮地瞅著我。


    聽她這麽說,我倒覺得或許的確是餓了,不禁點頭應道:


    “嗯,好吧。”


    說著,我費力地從床上挪開被子,緩緩地坐了起來。


    起身之時,燕兒連忙遞上了一個手爐,裏麵燒著娥梨香,聞起來倒是安神,我不自覺地多聞了幾口。


    燕兒默默地退了出去,片刻後,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丸,香氣撲鼻,在屋內氤氳開來。


    我接過湯碗,小小地嚐了一口,暖意漸漸從胸腹間湧起,頓覺舒坦無比。


    一碗喝完,我接過燕兒遞上的帕巾,擦了擦嘴後,忽然想起一件事,感慨道:


    “算起來,咱們這趟出來,少說應該有一個月了呢。”


    燕兒收了碗,站在一旁,輕聲和道:


    “是呀,姑娘,咱們在路上走了小十天,您病了大半個月,後來在莊子上又調理了一段日子,林林總總算起來是得有一個月了呢。”


    “嗯。”


    我點點頭,沉思了少許,又問道:


    “今日,應該是從莊子上往府裏運碳的日子了吧?”


    “今日嗎?”


    經我這麽一說,燕兒沉吟了片刻,驚唿道:


    “是,對呢!這會子,應該正在後門裝貨!”


    “好,咱們去看看。”


    我站起身,披上襖子,輕輕地挽了個髻,隨手取過兩把傘,便帶著燕兒朝著後門走去。


    屋外大雨傾盆而下,銀絲如線,天陰沉沉得難受。


    燕兒為我撐著傘,我們悄悄地站在屋角後,任由雨水急速地打在傘麵上,淅瀝作響。


    燕兒指了指前方,輕聲說道:


    “姑娘,您看,就是他。”


    我順著她指尖的方向望去……


    那方額、雷公臉的模樣竟是昨夜的那個漢子!


    “是他!”


    我心下薄怒。


    “姑娘認得他?”


    燕兒詫異地問道。


    “認得談不上,隻是這世間薄情寡義的男子數他之最。”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隨手從屋角處扣下一塊木屑,指尖輕彈,撲的一聲,木屑破空而出,真奔他的背心而去。


    他吃了暗勁,再加上一條腿的傷勢,幾乎無法保持平衡,身子一歪,便連人帶貨地栽倒在地上,黑乎乎的碳棒滾落了一地,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去看看。”


    我與燕兒耳語了幾句。


    燕兒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抹果決,隻見她蓮步輕移,笑容如風:


    “小哥,我見你的腿腳不便,可需要什麽幫忙嗎?”


    那漢子躺倒在地上,衣衫盡濕,大雨之下盡顯頹廢之態。


    忽然,從身後伸出了一把小傘恰恰遮住了他頭頂上的暴雨,讓他偷得了一息喘息之氣。


    他再迴首一看,傘後竟是一位巧笑嫣然的美貌女子,明眸皓齒的模樣,看得他心神一蕩,不自覺地“哎喲哎喲”叫了起來。


    “你的腿怎麽受傷了?我扶你。”


    燕兒溫柔地說著,彎下腰去,將漢子扶起,安置在車棚下休息,然後,又將地上散落的碳材慢慢拾了迴來,重新碼到車上去。


    做完這些後,她拍了拍手,看向漢子,柔聲細語地提醒道:


    “都好啦,小哥,今日大雨,你的腿腳不便,路上可要小心些。”


    她輕聲地叮囑著。


    在燕兒的柔情攻勢之下,漢子早就昏了頭找不著北了,他站在車旁連連作揖道:


    “是,多謝姑娘。”


    說完,他竟連貨都不點,披上蓑衣,跨上騾車,揚鞭而去,隻留下個自認為“雄偉”的身姿,漸漸消失在雨霧中。


    “可看清楚了嗎?”


    等燕兒迴來後,我悄聲問道。


    “看清楚了,跟姑娘說的一致呢。”


    她目光閃動。


    “哦?”


    我擰著眉,追問道:


    “都是熟碳的標記嗎?”


    “嗯,都是。”


    “這……就奇怪了……”


    怎麽會都是熟碳呢?難道莊子上的碳沒問題?


    我沉吟了半晌,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溫聲說道:


    “咱們先迴吧。”


    說罷,我打起傘,徑直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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