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出神地看著,忽然羅健就問了一句:“老丁不是說白天都要學習種地嗎,怎麽還能同時上課呢?”


    丁誌闊有心賣關子,挑眉道:“想知道答案,就過去看看唄!”


    康美新湊在蘇傲雪耳邊隨口問道:“怎麽沒看見體育老師呀?”


    夏如冬也讚同地點了點頭,覺得這個學校好像不太一樣。


    然後,三個人一齊走上前,透過窗戶去看教室裏的情況。


    羅健已經先一步得到了答案,驚訝道:“都是小老師在上課呀!”


    丁誌闊壓低聲音,帶著他們走到隔壁教室再看了一眼,方道:“也有一些傷兵,因為暫時無法歸隊,也幹不了什麽體力活兒,就會來學校代課。大部分的班級呢,白天采用的都是大孩子教小孩子以及優秀生帶後進生的辦法。如果說,這種教育形式一開始是迫於無奈,但實行下來的效果非常好。孩子們都有榮譽感,都想爭當小老師,他們的自學熱情被最大限度地調動起來了。而且,孩子和孩子的思維更接近,比大人的教法更容易接受。”


    蘇傲雪聽得很認真,若有所思地愣在教室門口。


    朱品慧走過來,笑道:“弱者互助可以讓大家盡快強大起來。”


    蔡逢春背著他的寶貝機器,露著一口白牙,道:“太好了,我要加入這個學校,給孩子們開一堂新課程!”


    不止他一個有開課的熱情,其餘人也一個接一個地響應了起來。


    “那我幹什麽?”夏如冬有些忐忑地問道。


    蘇傲雪拉住她的手,眨了一下眼睛,道:“我們就當學生吧!其實,我腦袋裏裝的東西也不多。”


    這也不是安慰的話,蘇傲雪確實隻認過字,然後跟著佐飛用很慢的進度學習了一些戲劇知識,剩下的都是在片場學習收獲的經驗。


    有人作伴了,夏如冬就安心地笑了。


    在學校的一點小見聞,讓大家都覺得克服重重困難、千裏迢迢地趕來延安,是個足夠明智的正確的選擇。


    蘇傲雪慢慢適應了延安的生活,吃苦對她來說不是新鮮事。隻是麵食的口感和上海有很大的區別,最初在飲食方麵受了一些水土不服的折磨。


    但延安的老鄉對大城市來的知識分子都很熱情,知道他們平時坐著的時候多,幹活的時候少,所以白天的農活都是循序漸進的,甚至在他們剛到的幾天裏,經常偷偷幫忙。


    朱品慧不知道從哪兒得知了此事,特地一一地找老鄉們談話,告訴他們這樣做,並不是幫忙,而是阻礙大家進步:“平常說話,我們會把體力活貶低為粗活。但我們的吃穿住行一刻也離不開體力活,沒有誰生下來就注定是要供人粗使的。工作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更不該錯誤地認為知識分子高人一等。沒有老鄉辛苦地耕種和紡織,大家就要挨餓受凍,吃不飽穿不暖就沒法動用腦力。你們非要覺得靠知識吃飯很高尚的話,也該明白一個基本的道理,高尚的源頭依然在於供養他們生活的工農。”


    道理不隻是說給老鄉們聽的,也是敲打這些在老鄉家裏學農活的知識分子,不要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殊照顧。在延安,向工農學習這種話不是隨便說說的口號。誰要是抱著糊弄的態度,誰就來錯了地方。


    於是,老鄉和知識分子們都垂手認錯,表示一定不再犯了。


    朱品慧看著老鄉,臉上神情更添了幾分嚴厲:“他們是初來,你們不能慣著這種毛病。而且這陣子還會有各地的文藝界骨幹來延安,要是來一批人,你們就幫忙多幹一點活兒,晚上還有精力聽課嗎?這禮拜,我要給你們考試。每個人認五十個字算及格,通不過考試的,我就去找你們家碎娃說。”


    碎娃是俚語,就是小孩子的意思。


    蘇區的學校和其他地方不同,學生和老師之間沒有那麽嚴格的分別。家裏的孩子年紀再小,隻要認的字比大人多,那進了學堂就是父母的老師。試想在家端著架子的長輩,因為考試成績不好,反被家裏剛比桌子高一點的兒子女兒教育,那該多沒麵子呀!


    老鄉們紛紛被自己想象的畫麵,鬧成了大紅臉,一個兩個都著急著表態:“我們一定努力認字,一定努力!”


    朱品慧憋著笑,微微頷首道:“白天的勞作,你們才是老師,現在你們帶頭胡鬧,我過來批評你們,你們接受嗎?”


    老鄉又道:“沒有下次了,絕對沒有了!我後山有塊地還沒犁呢,這就帶他們去!”


    話音剛落,便領著羅健、範勝風還有蔡逢春出發了。


    丁誌闊剛來的時候,同樣也經曆過這些。所以,剛才看見朱品慧怒衝衝路過的時候,就抱著看好戲的態度,一路跟了過來。這會兒,他正得意洋洋地對著乖乖跟在老鄉身後的三個人吹口哨。


    彼此笑笑鬧鬧,倒也樂在其中。


    蘇傲雪見狀,難得開懷地捂著肚子笑了一會兒,這才繼續紡線。


    來延安的青年多,但像夏如冬這樣的年紀還是這樣的身份,畢竟是少見的。起初,大家都認為她或許堅持不了太久,但她反而是最如魚得水的那一個,還拿自己的一番道理打破了眾人的偏見。


    “別看電影裏演到時髦姨太太,總是批評她們除了享受啥也不會。其實,以我這個出身來說,不可能什麽都不會的。最多是許久不碰針線有些生疏了,但撿起來也很容易啊。老鴇對買迴去的姑娘確實是分人的,一等的教琴棋書畫,二等的教廚藝女紅。實際上,能混成一等的姑娘根本沒幾個,大多數人都是要幹活的。就算是一等姑娘,除非是能把自己嫁出去,否則銀錢都從老鴇手裏過,想掙幾個體己錢,不還得靠針線活兒!”


    蘇傲雪深以為然地點頭,過去的她大概聽到這裏也會發表兩句看法的,比如銀幕和舞台上的妓女、姨太太形象都太刻板了之類的。可現在的她總是很沉默,幹累了就朝遠處的路口眺望。她在等待,卻又不敢將自己的奢望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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