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媽像是一隻蝦米,蜷縮起身子,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毫無防備的後背,緊緊地貼在門上。觸感雖然硬邦邦的,卻在這危機四伏的黑暗之中,成為了她唯一的倚靠,給她帶來了一抹安全感。


    靠著門,真的安全嗎?


    原本堅硬的觸感,驀然多了一抹柔軟,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這觸感像是……


    手!


    而且,還是女人的手掌!


    不知是哪兒冒出來的,就這麽憑空出現了,搭在了宋媽的肩上。


    柔軟中帶著涼意,隔著衣服,都能沁入皮肉,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啊!——”


    恐懼超出了她的承受極限,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忘了女兒的叮囑,將手中的符紙一把甩了出去。


    慌亂之中也顧不得看路了,抱頭就逃。


    宋媽拿出了年輕時拉練的勁頭,奮力往前跑著,她相信,隻要能夠跑到女兒的身邊,便能安全了。


    閣樓麵積不大,即便被紙箱隔出彎彎繞繞的走道,全力跑個七、八秒,就能從頭到底繞上兩圈。


    可是讓她奇怪的是,都跑上兩分鍾了,依舊沒有跑到門邊。


    腳下的路向前方延伸著。


    就像是……


    沒有盡頭一般……


    怎麽迴事?


    宋媽不懂,更不敢停下腳步,憋著一口勁,繼續向前跑著。


    “雨晴!!!”


    喊聲透著慌亂與無助,在黑暗中迴蕩著,不知不覺間變了腔調,像是暗中藏著人,故意學著她的聲音,跟著她一起喊。


    迴聲越發的怪異,有的沙啞,有的低沉,有的帶著哭腔,有的憋著壞笑,還有的……


    故意掐尖了嗓子,流露出惡意的戲謔。


    這些“聲音”開始不屑於掩藏了,慢慢地展現出各自的差異,越發不像宋媽的聲音了。


    唯一不變的是內容。


    跟著宋媽的喊聲,一聲聲地重複著:


    “雨晴!!!”


    “雨晴!!!”


    “雨晴!!!”


    原本是那些聲音跟著宋媽喊的,可是喊著喊著,宋媽卻是覺得反過來了,像是自己在跟著那些聲音喊了。


    宋媽被這些詭異的聲音嚇到了,喊聲不由得發起顫來,甚至染上了幾分嗚咽。


    可她依然不敢停下來,至少……


    要先獲得女兒的迴應!


    到底是怎麽迴事?


    她都喊那麽大聲了,還有那麽多的迴聲,女兒早該聽到了才是。


    為什麽沒有她的迴應呢?


    是她沒有聽到?


    還是她迴應了,自己沒有聽到?


    抑或是……


    遇到了傳說中的……


    鬼打牆???


    她記得聽老公說起過,有一次他為了抄近路,將車開入了一片拆遷區,到處都是破敗的屋牆。


    他駕著車行駛了好半天,都沒繞出那片區域。


    當時他有說,怎麽解決來著?


    對了!一身正氣!


    信他個鬼!


    就知道跟自己瞎吹!


    明明就有解決的辦法,偏偏不告訴她。


    賣什麽關子?


    如今可好,關鍵時刻她想用,都用不上。


    女兒到底在哪兒?


    宋媽也是發狠了,鉚足了勁,將之前幾十年沒跑過的步,一次性都給補上了。


    她就不信了,閣樓就這麽點地方,還找不到一個人?!


    難得她想爆發一次,可惜帥不過三秒,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她又被絆了一跤。


    她就說了,要把東西收拾好,尤其是粗繩,絆了她一次又一次。


    等她老公迴來了,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將閣樓裏的繩子都給扔了,一根不留!


    嗚嗚嗚……


    宋媽心裏正委屈著,就見眼前多了一雙鞋,鞋麵不是皮革的,也不是帆布的,而是絲滑的緞麵,用絲線繡了一對蝴蝶,鞋尖還綴了一簇絲穗。


    宋媽嚇得癱軟在地,驚恐的目光上移,看到一個身穿戲服的女鬼踮著腳,站在她的麵前。


    鞋尖輕輕抬起,邁著妖異的步子,一步一步向著她走近。


    ……


    僅僅三步之外。


    宋雨晴也陷入了鬼打牆。


    前後左右的路都被堵死了,她被困在了紙箱圍成的一尺見方的囚籠中。


    能夠脫困的生路隻有一條,就隱藏在女鬼疊滿的紙箱之後。


    即便老爸來了,都難以找出這條路。


    幸好宋雨晴天生異眼,可以破除一切幻象。


    幻化出來的紙箱,就如水中的倒影,複刻得再像,依舊是假的。


    宋雨晴雙手掐訣,凝聚掌心的靈力,如氣浪般,向四周席卷而去,拍打在四周的紙箱上。


    開啟天眼,一隻隻紙箱查看過去。


    講真,這些紙箱真心不好查,因為是從收廢品的那兒買來的,每隻紙箱印的logo、規格大小都不一樣,看得宋雨晴眼睛都花了。


    忽然目光一頓,聚焦在其中的一列。


    雖然與左右兩側的看似沒有差別,但是那一列紙箱的前麵像是覆上了一層水膜,漾開了一圈圈漣漪,非常非常的淡,如果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難道……這就是出路?


    宋雨晴試探性地伸出了手,掌心毫無阻攔,輕鬆穿過了紙箱的外殼。


    真的是幻象!


    宋雨晴不再猶豫,跨出腳,從幻象中穿越而出。消失的走道,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窗簾無風飄曳,月光從窗外灑進來,勉強能夠視物。


    正見到女鬼要向老媽下手,宋雨晴果斷出手,抓了一把驅邪符,隨著她的手腕甩出,化作一道道黃芒射向女鬼。


    符紙一張不落,全部擊中了對方。


    女鬼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動不動,被定在了原地。


    宋雨晴趁機扶起了老媽。


    前一秒還癱軟著的宋媽,這會兒見女鬼動不了了,威風勁迴來了。


    她就仗勢欺鬼了,怎麽著?


    仗的是她女兒的勢。


    天經地義!


    宋媽掄起拳頭,朝著女鬼揮了出去。


    對上她的那張被白色鉛粉塗得慘白的鬼臉,宋媽的氣勢又弱了下來。


    僅剩最後一寸距離的位置,握緊的拳頭鬆開,伸出了一根手指。


    化拳為指。


    腹中醞釀了上千句狠話都被她劃掉了,僅剩下了毫無威懾的三個字,“怕了吧?”


    胭脂勾勒的紅唇高高翹起,濃妝豔抹的女鬼,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


    一張符紙從她的身上脫離,翩躚而下,墜落在她的腳邊。


    然後是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


    符紙接連脫落。


    即便什麽都不懂的宋媽都知道。


    不好了……


    符紙似乎沒什麽效用,掃帚又不知遺落在了何處。


    山窮水盡,還不快撤!


    宋雨晴毫無猶豫地抓起老媽的手,剛轉過身便愣在了原地。


    身後的路,全被紙箱堵住了。


    這次可不是障眼法,而是實打實的紙箱,被女鬼從別處挪了過來,封住了她們的退路。


    猶如甕中之鱉。


    她們跑不了了……


    母女倆雙雙陷入了絕望,她們就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拚盡一切想要逃脫。


    到頭來卻發現:


    每一次的希望與絕望,僅僅是來自對方的戲耍。


    她們的生死,全憑對方的心情。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宋雨晴想做的是躺在海灘上悠閑地享受著日光浴的鹹魚,而不是一條被拍死在岸上的死魚。


    如果沒有路了,那就開一條路出來。


    抬起腳,猛地踹向右側,高高堆疊的紙箱瞬間坍塌。


    紙箱中有耐摔的塑料盆,也有易碎的碗碟。顧不得自己的一腳,會帶來多少損失,宋雨晴的眼中隻見到紙箱磊成的高牆間,終於露出了一個缺口。


    路,這不就有了。


    宋雨晴拽著老媽,踩著淩亂的紙箱,穿過缺口,拐入了臨近的通道,飛奔著向門口跑去。


    【咯噔噔噔噔噔,牙關緊打渾身戰栗】


    【噫,好叫我神思亂我的汗淋漓】


    鬼音一樣的甩腔,從身後傳來。


    宋媽迴頭望去,就見不遠處,穿著戲服的女鬼甩了下水袖,腳步明明沒有邁動一下,卻在她們下一次眨眼時,霍地追上一大截。


    無論她們怎麽跑,都無法拉開與她的距離,反而越跑越近,像是掙脫不了的黑洞,永遠都跑不出她的掌控範圍。


    宋媽不敢停下腳步,跑的速度比之前還快。


    長長的水袖,自她們身側掠過,整齊壘疊的紙箱被打落,東倒西歪的,似在阻礙她們逃跑的步伐。


    突然一個踉蹌,宋媽撲倒在地。


    她又被絆倒了。


    絆倒她的還是一根粗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太緊張了,她覺得那根繩子很怪,毛忒長,纏繞著她的腳踝,一路向上,爬到了她的小腿上,遽爾張開了嘴。


    是蛇!!!!!


    難道前兩次絆倒她的,都是這玩意?


    宋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尖叫著,拚命地蹬著腿,腳上的拖鞋都給蹬飛了,還是無法將腳上的蛇給蹬走。


    蛇收緊了身子,將她纏得更緊了。


    蛇身通體黝黑,隻有一雙眼睛,在冰冷的月光下,透著妖冶的紅,幽幽地瞪著宋媽,伴著令人戰栗的嘶嘶聲,吐出了猩紅的信子。


    在這個悶熱的仲夏夜,直叫人不寒而栗。


    宋雨晴手邊沒有可用的工具,隻能甩著手中的符紙,吸引蛇的注意。


    蛇可不好逗,上一刻還被符紙牽動著,傻乎乎地擺動著腦袋,下一刻驟然竄出,在宋雨晴毫無防備之下,兇狠地朝著她的手咬去。


    宋雨晴慌亂地甩開符紙,空出手,倏地抓住了竄來的蛇頭,拇指緊緊抵住了它的下顎。


    啊!!!!!


    女鬼微躬著背,發出一聲慘叫。叫聲之尖銳,幾乎刺破兩人的耳膜。


    華美的水袖被她一把扯去,露出蒼白的一雙手。打磨圓潤的指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猛長長,化作一道道銳鉤,又尖又利。


    她被徹底激怒了!


    母女倆相互攙扶著,顫抖著向後退去。


    女鬼抬起腿,輕輕跨了一步,就越過了一米多的距離,瞬間出現在了母女倆的麵前。


    再也沒了逃脫的機會了。


    啪!——


    絕望中燈光驟然亮起。


    女鬼的瞳孔縮起,化作兩道細細的豎線,陰森而恐怖,亮出爪子,就向母女倆抓去。


    宋媽認命地閉上了雙眼,設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一把掃帚橫掃而出,打落了女鬼的利爪,緊接著一個上挑,擊在她的下巴上。


    那是宋雨晴遺落的掃帚,此刻被宋爸抓在了手中。


    他終於趕到了!


    宋媽滿腹委屈,期期艾艾地化作兩個字,“老公……”


    沒工夫敘情,宋爸將老婆推給女兒,“帶著你媽快走。”


    女鬼太難對付,能走一個是一個。


    宋媽舍不得丟下老公,但也清楚,她什麽忙都幫不上,留下就是個累贅,在女兒的保護下,一路跑出了閣樓。


    宋雨晴覺得還不夠安全,又拉著她媽下了樓。


    “離開巷子,等到天亮就安全了。”


    “嗯。”


    宋媽聽話地往前跑,身後沒有女兒跟來的腳步聲,意識到不對,等她往迴跑的時候。


    砰!——


    黑漆的實木大門,在她的麵前沉沉地闔上。


    是守護。


    也是無情地訣別……


    不知誰家的棕毛掃帚,隨意丟在了天井裏,宋雨晴毫無負擔地借了來。


    目前看來,符紙無法對付女鬼。


    宋雨晴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幸好掃帚還有些效果。


    抓著借來的掃帚,宋雨晴一路奔上了三樓,開門時就見屋裏一片狼藉,紙箱散落得到處都是,已經沒有一條完整的路了,可見戰況慘烈。


    老爸橫倒在紙箱上,身上壓著女鬼。人與鬼之間,隻用一根掃帚隔著。


    縱使她的妝容再美,宋爸也生不出半分旖旎之情,畢竟有10根尖銳的指甲對著他,稍一分神,就能給他撓個滿臉花。


    照理說,僵屍才有那麽長的指甲,女鬼的形態會永遠定格在死前的狀態。


    這個女鬼的指甲那麽長,總不見得生前練了九陰白骨爪?


    別說,撓人還挺疼的。


    蓄力一爪。


    啪!


    竟將宋爸手中的掃帚竿都給抓斷了。


    那掃帚杆可是竹子做的,堅固得很,就算是用菜刀劈,都得劈上好一陣。


    這女鬼到底什麽來頭?


    她的指甲為什麽那麽厲害?


    眼看著鋒利的指尖,即將抓上老爸的脖子,宋雨晴抓著掃帚,一記橫掃,將女鬼拍開。


    宋爸撤迴到女兒的身邊,半是擔憂,半是埋怨,“不是叫你走嗎?怎麽迴來了?”


    白白浪費他製造的逃跑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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