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峰聽說女兒把超市盤出去了,特意熱了一壺酒,晚飯的時候喝兩盅。周若昀也非常高興,吃飯的時候看女兒的目光都慈愛了很多。


    蘇曉萌卻不怎麽高興,都是她喜歡的菜卻吃得候意興闌珊。張津京這個女魔頭就是她的天魔星,以前在職場裏這個處處跟自己作對還能容忍,可眼下這個事情真忍不了。她對這人現在是發自內心的討厭。張津京是不是什麽都要和自己唱反調?這個惡心都蓋過了超市順利盤出去的喜悅。


    “爸媽,我會一直住在家裏,提前跟你們說一聲!”


    “為什麽啊?”兩人齊聲問道。


    “這是我的家,我已經提前跟你們打招唿要住下來了,你們還不同意怎麽著?”蘇曉萌說,“我在程俊毅家現在過得不舒心,我要迴自己家住,在自己家過年,在自己家休養生息,這個理由充分嗎?”


    周若昀和蘇海峰對視一眼,趕緊一疊聲地同意,自己的姑娘在自己家過年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而且當初兩家見麵的時候就說好了,兩邊隨便住,可以是一起來也可以是各迴各家。蘇曉萌的心情好了一點兒,悶頭吃了幾口就迴房間睡覺了。


    生鮮超市這件事消耗了蘇曉萌很多的氣力,可是如果沒有張津京這顆老鼠屎,她很快就能恢複元氣,現在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掏空了。熟悉的房間到處都是陌生的感覺,她也懶得計較,不想改變了,隻想蒙頭睡個天昏地暗。


    之前除夕的年夜飯都是所有程家人一起在飯店定桌,幾十口子圍坐在巨桌前,一起轉桌,一起喝酒聊天,一起祝程老太太身體健康。今年程家新進了人口,且都沒有辦婚禮,老太太特別想過年的時候熱鬧熱鬧。無論是《紅樓夢》裏史太君散餘資,還是《大宅門》裏白二奶奶交家底兒,這兩場戲老人家都是百看不厭。


    程家雖然是小門小戶的,她也是個普通老百姓家的小老太太,可這心和所有大宅門裏老祖宗的心都是一樣的。她這些日子總是一個人念叨:“過去為了錢都能打破頭,現在我舉著首飾盒、房產證孩子們都不要,是時代變了,還是我老太太落伍了?”


    張津京勸老太太:“ 00後的小崽子們算得太精,您的要求讓他們覺得大於這些的價值,您要是白給她們,看她們要不要?”


    程老太太年前心髒下了支架,現在科技發達了,以前這是大手術,現在算是微創。好多事情她都理解不了了:“我要求她們做什麽了,我就要求她們正常結婚、正常給婆家生孩子、甚至在婆家好好過年!”


    一說老太太就激動了,恨不得全家都跟著她愁雲慘淡。兩個兒子和兩個孫子都趕緊上前安慰,說三十晚上肯定讓兩個孩子到場。


    張津京根本不把這些放在心上,人生中除了生死和自己的事業都是小事兒。如果不是雷鳴有可能鬧出讓程家老人犯心髒病的事兒,她也懶得管。


    蘇曉萌迴娘家了,張津京還在上班,家裏的家務都落在了程天樂和程俊毅的身上。程大有和老伴兒來吃年午飯,正看見兩個男人在幹活。程大有不反對兒子做家務,可看到孫子在幹活兒,這心裏別提多別扭了。


    “你媽呢?”


    蘇曉萌不在,程俊毅的氣焰收斂了不少:“我媽今天還有工作,她想請保潔來著,我爸不讓。”


    程大有說:“請什麽保潔,一家子有手有腳的,又不是殘疾人費拿錢呢。再說年根兒底下還不得讓人楞死。過日子沒這樣的!”


    程天樂趕緊跟親爹說:“年午飯都備好了,今年咱吃全魚宴,好吃又好消化,不耽誤年夜飯吃大席和素餃子。”


    韓雪梅正失望著,程天樂把幾個紙袋子從小儲物間裏拎了出來。那是一件老美華的旗袍和天津首飾廠進店的一個不大的金吊墜,還有一支名牌口紅用禮盒裝著,儀式感滿滿。


    “這是津京給您買的春節禮物,說晚上一定都穿戴上,肯定好看。”程天樂說著又遞給老爹一個現金紅包,“這裏麵有五千塊錢,津京說跟往年一樣不知道買什麽,給您包個紅包吧!”


    老兩口臉色這才減緩。程大有也不再碎碎念了,喊著孫子跟自己一起把窗花、吊錢兒、福字兒和對聯兒貼起來,一轉眼這家裏一片紅紅火火,看著熱鬧喜慶,年味兒就來了。


    程家老小在家吃全魚宴的時候,張津京和肖雨坐在餐廳的包房裏正商量著大事兒。肖雨說過了春節遠鬆集團也有大變動。她隻有兩個結局,要麽繼續幹要麽找下家。到了這個年紀,她和頭幾年的想法不一樣了,與其讓人挑挑揀揀,不如自己想想發展。


    張津京問:“你想自己創業?”


    肖雨說:“我想讓你創業!”


    餐廳裏的鋼琴曲調子彈到了最高點,張津京捂著自己的脖頸,怕心髒從嘴巴裏飛出來。


    如果留下來,遠鬆集團的信息化項目就會全權由肖雨負責,後麵還有二期、三期以及三年一簽的維護費合同。如果離開遠鬆集團,她會到另外一家公司就職,年前已經基本上談妥了。那邊也正要上項目,這些她都想拿給張津京做,但不是像現在的這種合作方式。張津京在深明公司就是一個打工的,權利有限,主動權永遠掌握在戴磊和未來的新老板手裏。而且如果張津京離職了,肖雨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風險巨大。


    可張津京自己成了公司就不一樣了,兩人之間的信任可以一直維係,很多細節操作起來都會比較靈活。唯一的一點就是張津京自己單幹的公司名氣不夠響亮,開始的時候肯定要比原公司接單減少項目額度的。麵前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張津京心裏很抗拒,可嘴上也不好直接拒絕。


    眼睛都是在職場裏淬煉過多少年的,誰心裏想什麽都一清二楚。肖雨說:“你以為還能在深明公司幹多久啊?老板都換了,你竟然還有信心幹一輩子,不早為自己打算,這個年紀以後去超市賣菜啊?”


    張津京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開公司哪有那麽容易?寫字樓的選址、房租、水電費、招聘成本、員工工資、社保公積金、財務工商稅務方方麵麵。打工至少不會賠錢,賺多賺少都是財富增加,可是自己創業弄不好前半生的奮鬥成果都折進去。


    肖雨說:“你可找人跟你合夥經營啊。我要是身邊實有靠譜的人,就直接安排跟你一起入股了。你如果有靠譜的人可以一起幹啊,費用均攤,風險共擔。”


    張津京絞盡腦汁也沒想出自己身邊有這樣的人。艾文靜好像是可以的,但是她們之間這麽多年的友誼靠的隻是彼此提供情緒價值和小小不言的幫助。但是正八經兒成為合夥人或者要靠最親的閨蜜當救世主她不想這麽操作,也不能這麽幹。


    肖雨把這個魚餌拋給了張津京,接不接她做不了主。但是如果不接,隻要肖雨還在遠鬆集團,以後的項目肯定不穩了。肖雨如果離職了,下一家公司的項目也不會給張津京了。肖雨想賺更多的錢,就隻能找老板直接合作。


    臨走的時候,肖雨對張津京說,人這一輩子就短短幾十年。尤其是到了我們這個歲數,這幾年的努力直接關係到後半生的生活水平,她不想再等了,等了這麽多年就輸在了老實本分、勤勞肯幹上,在不損害別人利益,不觸碰法律和道德的基礎上,她想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


    晚上五點多路麵上就開始的鞭炮不斷。她是土生土長的天津人,見證了這座城市的輝煌和發展。她想起自己的大學室友來自某西部城市,講起小時候上學都沒有穿過鞋,到了初中還是一直光腳板。而她雖然在奶奶身邊長大,可是從小也是穿皮鞋、三層紗裙….可如今那位同學的老家被劃入了某重點發展的城市,她前幾年去過一次,真是日新月異,那個同學也是今非昔比。


    網約車司機把張津京拉到了酒店門前。每年的今天都是定的這家酒店,恍恍惚惚又是新的一年,她幾乎可以斷定,如果她不改變的話,未來很多年自己的除夕夜都會和今天一樣不會有任何變化。


    可張津京卻想錯了。一進飯店,就聽到程老太太在發脾氣。老人家說自己做了那麽多的努力,最後年夜飯還是沒有看到兩個曾孫的媳婦。家風變了,變得她都不敢相信了。從我當程家媳婦開始,到下麵兩個兒媳婦,再到下麵兩個孫媳婦都說老老實實本本分分,一心一意為了程家好好過日子,就沒有一個敢大年三十不在婆家過年的。今天可到好了,兩個新媳婦,別管領證不領證的,大年三十都跑到娘家去了,也不怕看娘家燈,讓娘家窮一輩子。


    大年三十蘇曉萌重重打了幾個噴嚏。自從迴了娘家後,她就像是長在了被窩裏,除了上廁所根本就不想出來。程俊毅說現在除夕宴上,她被現場“通緝”了。蘇曉萌告訴他,自己在娘家也成了反麵人物。


    周若昀懷了二胎,還是雙胞胎,在兩邊親戚中都傳開了。除夕這天,一個個的親戚群裏就開始各種噓寒問暖。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蘇曉萌的身上,多是讓她好好照顧媽媽,以後照顧弟弟們,然後努力賺錢,貼補家用,爭取早日成為家庭的頂梁柱。


    蘇曉萌感覺自己被張津京傷了元氣,一點也不想和人撕了,她輕輕用了幾下小手指,退了三五個家庭群,耳朵暫時清靜了。可一會兒就有什麽大舅、堂嬸、表姐、三爺爺之類的親人私信她。


    躲還躲不了了?蘇曉萌猶豫了十幾秒,然後把這些人一一刪掉。


    周若昀和蘇海峰很快就殺了過來,讓她打電話給親戚們道歉。蘇曉萌望著眼前的親爸親媽,覺得他們陌生又“討厭”。自己瘦成了這樣,剛剛才被“女魔頭”欺負過,他們根本不關心,他們隻關心她的信用卡還了沒有,然後就是他們的麵子。


    她在閨蜜群裏問:“這款父母有必要慣著嗎?”


    曹晉冀第一個迴複:“剛剛我跟爸媽也不高興了,過年紅包越來越小,有這樣的嗎?”


    蘇曉萌這才想起來,今年父母在除夕夜裏連紅包都沒給自己包,有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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