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希望您能出兵,與我們一起討伐迴鶻,避免他們重迴草原作亂……”


    正堂內,合伊難支將黠戛斯汗國的意圖說了出來,但劉繼隆卻微微皺眉。


    “出兵西域,這種合作你們應該去找河西的張使君,而非是我。”


    劉繼隆實話實說,可合伊難支卻笑嗬嗬說道:


    “節帥何必遮遮掩掩,河隴及多康等地局麵,不都是您的一言堂嗎?”


    合伊難支似乎誤會了什麽,但劉繼隆聽後卻沒有解釋,而是試探問道:


    “迴鶻逃亡西域的殘部還有三四十萬眾,想要出兵討平乃至驅逐他們,若是我河隴出兵,至少得出兵三萬。”


    “不知道貴方的阿熱能出兵多少,而且出兵路上的糧秣消耗又該由誰提供?”


    如今的隴右十分依靠絲路,而絲路每年也能給隴右帶來近百萬貫的財富,但這還不夠。


    大食雖然分裂成了十幾個國家,但這些國與國之間都有貿易往來。


    盡管無法恢複到開元年間,東西往來近千萬的貿易量,但隻要能將迴鶻殘部、葛邏祿給解決,那己方的商隊就能減少許多不必要的花費,與中亞直接聯係起來。


    即便隻在如今的貿易量上翻一番,這番努力也是值得的。


    不過他可不會自己帶兵去征服西域,畢竟事情分輕重緩急,而東出無疑是隴右最大的事情。


    東出西進他要同時進行,但是卻無需他與隴右親自動手。


    合伊難支認為河西、隴右、多康三方以自己為主導,這並不是胡亂揣測的。


    眼下河西的人口、糧食都需要依靠隴右,多康也差不多如此,所以外界各方勢力包括朝廷都覺得河西與多康是隴右的附屬。


    雖然自己從未要求過,但若是自己有要求,張淮深也必然會幫忙。


    畢竟自己要是垮台了,張淮深又得直麵唐廷了。


    河西上次直麵唐廷的後果是什麽,恐怕他們至今都未忘記。


    如今留在河西的,大部分已經對唐廷祛魅了,隻想著好好發展和擴張。


    可以說在自己的幫助下,張淮深在河西的地位,遠比曆史上的這個時期要穩固許多。


    反正張淮深一直想著收複安西、北庭失地,那不如就讓他收複安西和北庭。


    至於他是否會坐大,劉繼隆心裏比誰都有把握。


    隨著不斷西進,張淮深手中的盤子會越來越大,需要的糧食和人口也會越來越多。


    唐廷根本不可能遷徙人口給他,他想要獲得人口,隻能通過自己,包括糧食也是同樣的道理。


    亂世中,糧食才是硬通貨!


    在劉繼隆將思緒整理清楚的同時,合伊難支也整理好了思緒,對劉繼隆試探性商量道:


    “我們可以出牛羊,節帥出穀物如何?”


    “至於兵馬,我們最少能出動五萬大軍。”


    看來黠戛斯的阿熱準備地十分充足,不然合伊難支不可能會精確的報出五萬兵馬的數額。


    不過這位阿熱的動作既然那麽大,那為什麽曆史上沒有這件事發生?


    想到這裏,劉繼隆靈光一閃,緩緩開口詢問起來:“不知阿熱是否請示過朝廷?”


    “這……”合伊難支麵露尷尬,這讓劉繼隆的猜想落實許多。


    眼見劉繼隆執意詢問,合伊難支隻能說道:“我們還未派人前往朝廷詢問,但阿熱知道朝廷不會同意我們出兵西域。”


    “正因如此,阿熱才會派遣我來說服您合作。”


    “隻要有您的支持,我們就能出兵驅逐西域的那群迴鶻,即便朝廷得知後封鎖互市,我們也能與您互市商貨……”


    合伊難支的說法很有說服力,畢竟就劉繼隆對唐廷的了解來看,如果黠戛斯汗國詢問唐廷,是否能出兵西域的話,那唐廷百分百會拒絕。


    突厥、薛延陀、迴鶻……


    漠北的汗國一個接著一個出現,而如今黠戛斯在名義上統一草原,唐廷自然不可能讓他們再伸出手去幹涉西域。


    若是黠戛斯心生歹意,那很有可能會導致黠戛斯成為秦漢之匈奴,隋唐之突厥般的存在。


    黠戛斯若是不管不顧的出兵,那唐廷管不了。


    但黠戛斯若是派人去問,那唐廷肯定會說不行,甚至封鎖邊關互市來遏製黠戛斯。


    不過要是有了河隴支持,那黠戛斯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河隴的強大無需多言,藩鎮之中唯有幽州的盧龍軍能與之相比。


    加上合伊難支在隴右的所見所聞,他確信與劉繼隆合作,能為黠戛斯解決後顧之憂。


    畢竟隴右不僅有糧食,還有鹽、陶器、布匹等黠戛斯緊缺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他願意開放互市,雙方都有共同的敵人。


    在這種各有考量的局麵下,不難預見雙方的合作將成功。


    “合作解決迴鶻殘部,這個問題不大。”


    劉繼隆緩緩開口,緊接著繼續說道:


    “不過我需要問清楚,解決迴鶻殘部過後,西域的土地到底歸屬何人?”


    他不想因為事前沒商量好而導致事後翻臉,而合伊難支也想到了劉繼隆的顧慮,因此他躬身道:


    “西域的城池及草場都歸節帥,我們隻要解決迴鶻就足夠!”


    黠戛斯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確,那就是把迴鶻人趕盡殺絕。


    畢竟他們滅亡了迴鶻汗國,若是不把迴鶻人斬盡殺絕,難免會在衰敗時被迴鶻趁虛而入。


    “若是如此,那此事便可定下。”


    “我會手書一封派往西州,告訴張使君前因後果。”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得說清楚。”


    劉繼隆做出了決斷,但同時也提醒道:“何時出兵,這需要我來定。”


    “這……”合伊難支麵露猶豫,畢竟他很清楚黠戛斯內部有多想解決迴鶻殘部。


    “放心,不會拖太久,最慢也就兩年時間。”


    劉繼隆看出了合伊難支的猶豫,當即做出了承諾,而合伊難支聞言也鬆了口氣,接著起身作揖道:


    “既然如此,那某便再無異議了!”


    “好!”劉繼隆頷首,隨後看向高進達並做出手勢:


    “帶職使們去寅賓館休息,再把文冊帶過去,等會晚宴時再商議具體的買賣內容。”


    “是……”


    高進達心中有許多疑惑,但此時他卻還是選擇了先執行,再詢問。


    “節帥,那某暫時退下……”


    “職使好好休息,晚宴再見。”


    合伊難支起身作揖,劉繼隆起身頷首,隨後便看著他走出正堂。


    高進達派人護送他們往寅賓館而去,直到他們離開,他才迴頭不解道:


    “節帥,我軍為何要去攻打西域?”


    “不是我們,是張使君。”


    劉繼隆糾正了他的提問,緊接著才解釋道:


    “迴鶻殘部畢竟是個禍害,他們幾十萬眾在西域盤踞,對我們的商道威脅不小。”


    “若是能趁此機會將他們驅逐或殲滅,那對於我們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


    “隻是張使君在西州的底子太薄弱,因此我才討要了兩年時間。”


    “兩年之後,隻要西州人口足夠,我們可以販賣糧食來扶持張使君來討平迴鶻。”


    “迴鶻討平過後,西域的多方勢力也會更為恭順,絲路帶來的貿易也將提高,有何不可?”


    三言兩語間,高進達便被劉繼隆說服了。


    與此同時,劉繼隆也開口說道:“我軍也疏於戰陣許久,軍中近六成兵卒未曾經曆過戰事,故此我準備選一塊磨刀石。”


    “土渾諸部盤踞吐穀渾多年,屢次入寇沙州,此次正好拿他們來練兵。”


    “不過也沒有必要太過深入,可以精騎、馬步兵進入吐穀渾地區圍剿土渾諸部。”


    隴右太平多年,確實有許多兵卒沒有打過仗。


    劉繼隆雖然享受太平,可是也知道唯有鐵與血能訓練出一支百戰之師。


    “節帥,不知此役需要派遣多少兵馬,以何人為將?”


    高進達還是很認同劉繼隆這番說辭的,所以當即便提出了關鍵問題。


    “節帥!我請戰!”


    張昶的聲音在堂上響起,此前諸多事情他都沒有插嘴,但這裏他卻不得不插嘴了。


    他如今三十有二,但是卻鮮少作為主將征討外敵,所以不想放過這次機會。


    對此,劉繼隆抬手安撫他道:“此役由陳靖崇為主帥,你擔任副帥,不容置疑。”


    “我……”張昶聞言泄氣。


    他本還想爭辯,但一想到自己起碼還能當個副帥,當即便沒有那麽難受了。


    “至於兵馬調遣,各鎮各出一軍,先將伏俟城拿下,隨後將伏俟城四周百餘裏拿下即可。”


    吐穀渾這塊地方很重要,但其地區生活數十萬土渾人,管理困難不說,收益也難以得到保障。


    相比較派兵築城並長期控製,劉繼隆更傾向於控製青海湖四周,對西邊和南邊的土渾諸部施展羈縻手段。


    反正隨著世界氣溫降低,高原上的勢力隻會越來越衰弱,自己隻要控製好茶葉、糧食這兩項,再用文化和武力來軟硬兼施,不怕羈縻不了吐穀渾這塊地方。


    “調走陳靖崇,那渭州應該交給誰守?”高進達詢問劉繼隆。


    麵對這個問題,劉繼隆目光掃視堂內,但卻沒見到陳瑛的身影。


    饒是如此,他卻還是說道:“遣派陳瑛擔任渭州別駕,暫領刺史政務。”


    “原渭州別駕郭敬嶲,以土渾討擊軍長史隨軍料理輜重事宜。”


    “以陳靖崇為土渾討擊使,張昶為土渾討擊副使。”


    “除此之外,除鬆州、涼州、臨州外諸鎮刺史皆有調動!”


    前後近八年,隴右十四個州都沒有發生過什麽較大的調動,而今劉繼隆開口之後,隴右十四個州的軍政局勢無疑會發生極大的變化。


    高進達等人還來不及迴味,劉繼隆便平淡且冷靜的說出了調動內容。


    “以陳靖崇為副大都護,張昶為左副都護,李驥為右副都護。”


    “高進達任都護府長史、兼領戶曹參軍事,馬成任都護府司馬,崔恕任參軍兼領倉司參軍事,曹茂任錄事(監察)兼功曹等參軍事。”


    “韓正可任法曹參軍事,尚鐸羅任兵曹參軍事。”


    “李驥等人即日赴狄道都護府述職,諸如岷州等處缺額刺史,我自有安排。”


    三言兩語間,隴右之中能樹立山頭的三個人都被劉繼隆召迴了臨州。


    地方上的權力出現真空,但劉繼隆自有安排,沒有人能插手其中。


    哪怕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隴右是在準備大事,亦或者是要發生大事了。


    在高進達他們這般想著的同時,劉繼隆繼續吩咐道:“下去將軍令傳達諸州,另外讓人好好準備晚宴。”


    “是……”


    高進達等人沉吟應下,隨後小心翼翼退出了正堂。


    麵對自家節帥如此大手筆的調動,他們麵麵相覷間眼神閃爍,都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隻是他們沒敢直接交流,而是相互作揖後,各自分開辦事去了。


    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劉繼隆的調令便送抵了各州刺史麵前。


    有人得到擢升的虛職,卻失去了實權,也有人由虛轉實,磨拳擦腳的準備大顯身手。


    在這其中,長安進奏院的楊信也被告知調迴隴右述職,繼而下放迭州擔任刺史。


    原迭州刺史厝本被調往廓州擔任刺史,餘下諸如竇敬崇、竇斌、劉英諺、王思奉等人也被調往其它州擔任刺史。


    地州之上,僅有李商隱、斛斯光、耿明三人留任原地。


    消息傳開後,不少人都十分忐忑,但即便如此,他們卻還是隻能拖家帶口的前往駐地。


    哪怕如李驥、陳靖崇等存在,也隻能帶著家眷前往臨州述職。


    與此同時,劉繼隆也與合伊難支做好了生意。


    合伊難支以黃金八百兩,軍馬八百匹,乘馬五千匹及突厥牛七千頭,羊三萬隻采買了經籍、糧食、布匹、胡椒及粗鹽等物。


    雙方約定於八月初十互市蘭州,隨後合伊難支便十分高興的離開了臨州。


    送走合伊難支後,劉繼隆也高興翻看著賬冊,滿意道:


    “黠戛斯畢竟在名義上統一了草原,底蘊雖然淺薄,但實力卻十分充足。”


    麵對劉繼隆的這番話,高進達也頷首道:“軍馬及乘馬、黃金留下後,餘下牛羊若是轉賣西川或京畿,起碼值錢二十五貫。”


    “這合伊難支買去的東西雖然多,但於我隴右而言,成本不過八九萬貫,淨盈十餘萬。”


    十餘萬貫,這差不多就是隴右近萬人的軍餉,高進達自然高興。


    聽著他的話,劉繼隆也整理了些許心情,壓下欣喜的同時對高進達詢問:“與西川口馬貿易做得如何?”


    “倒是不錯。”高進達不假思索的迴答,接著繼續道:


    “自正月到如今,西川先後以流民五萬三千餘作口馬販賣至鬆州。”


    “期間雖有百姓因水土不服而死於疾病,然餘者皆休養月餘後北上。”


    “死了多少?”劉繼隆眉頭微皺,高進達聲音略微壓了壓:


    “鬆州情況惡劣,故此病亡者不下七千人……”


    相比較成、武二州的遷徙路線,鬆、迭、岷三州的遷徙路線無疑更為兇險。


    前者情況和氣候與西川差距不大,道路也相較平坦。


    後者海拔太高,環境惡劣,因此染病而亡的百姓數量也更多。


    “若是走成武官道,恐怕就不會有那麽多死傷了……”


    高進達試探性說著,畢竟之前劍南道移民走成武官道時,因水土不服而病死的百姓並不多。


    這次應崔鉉邀請換了鬆州官道後,因為水土不服而病死的百姓卻不斷增加。


    要知道他們統計的還是接受過後病亡的,接受前病亡的流民可沒法統計。


    可以說,為了遷徙這四萬多人口,前後死去的百姓,最少也有一兩萬人。


    “遷徙的事情不要著急,循序漸進更好。”


    劉繼隆歎了口氣,接著安排道:“你派王燾去成都與楊複光、崔鉉談談,看看能不能重新走迴成武官道。”


    “是!”高進達作揖應下,劉繼隆也繼續問道:


    “城內臨州坊的官員院落都擴修好了吧?”


    陳靖崇、李驥、馬成等官員調至都護府任職,劉繼隆自然要提前為他們準備好宅邸。


    以他們的身份,即便無法享受如封敖那般大宅邸,卻也不能太小才是。


    五畝四進出,這是劉繼隆給出的規製,而高進達也隻能調遣工匠,為還未到來的那些人修建宅邸。


    好在有此殊榮的人並不多,要不然也忙不過來。


    “節帥,陳都護在外求見!”


    忽的,堂外響起了旁人話音,二人聞聲看去,隻見校尉站在院中匯報。


    “傳他進來吧!”


    “末將領命……”


    在劉繼隆的示意下,校尉退出院子,不多時便帶著陳靖崇走入院中。


    “末將陳靖崇,參見節帥……”


    “免禮,賜座!”


    陳靖崇在院中請示,得到劉繼隆示意後,這才緩緩走入正堂中坐於左首位上。


    劉繼隆打量著陳靖崇,瞧著他明顯老了不少的麵孔,不免唏噓道:


    “不過一兩年時間,我卻能瞧見你頭頂生出幾絲白發了……”


    “節帥,末將畢竟也四十有三了。”


    陳靖崇苦笑搖頭,隨後又在位置上作揖道:“節帥,某已經接到了軍令,不知何時可以調遣兵馬,入吐穀渾圍剿不臣賊寇?”


    興許是在渭州看了太多書,如今的陳靖崇在言辭上都顯得偏儒生了。


    劉繼隆隻覺得記憶中的陳靖崇身影在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陳靖崇。


    當記憶與現實重迭後,不論現實還是記憶,陳靖崇都似乎更為徹底的變老了些。


    “此事不必著急,八月調遣兵馬,入冬前收複伏俟城並遷徙百姓至伏俟城便可。”


    “此次出征兵馬為一萬七千餘,其中精騎五千、馬步兵一萬二千,路途四百裏。”


    “切記要配足民夫,倘若有兵卒染上高原症,必須立即送迴鄯州。”


    唐代將高原反應稱唿為冷瘴,但隴右受劉繼隆影響,統一將其稱唿為高原症。


    對此,陳靖崇自然知曉,因此他做出保證道:


    “節帥放心,末將必然穩紮穩打,絕不會輕敵冒進。”


    “好!”劉繼隆頷首迴應,但心底卻還是放心不下,仔細與陳靖崇交代了許多。


    二人聊到晚宴的飯桌上,直到夜半才各自散去。


    這不怪劉繼隆不信任陳靖崇,隻是他麾下諸將,確實還沒人領過萬人以上兵馬,就連他本人也不過寥寥幾次罷了。


    隴右的家底雖然厚了,但是還沒有厚到無視近兩萬人死傷的程度。


    望著陳靖崇離去的背影,劉繼隆隻能叮囑張昶,讓其好好輔佐陳靖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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