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嘭嘭嘭——”


    六月夏末,在隴右走上正軌,大唐疲於討平叛軍的時候。


    西川以西的西山之地卻燃起了戰火,多彌衛府之主的尚摩鄢揮師南下,號稱十萬大軍,進攻西山。


    東女、哥鄰、白狗、逋租、南水、弱水、悉董、清遠、咄壩……等九國聯合駐守北部平康城。


    八國部眾十餘萬,甲兵卻不足六千。


    盡管依靠地勢堅守,但尚摩鄢來勢洶洶,平康城危在旦夕。


    倘若平康城被攻破,尚摩鄢便將勢如破竹,占據西川之地。


    東女國派輕騎向成都求援,而輕騎抵達成都時,卻已經是六月中旬了。


    “西山的事情,老夫已經知曉,你先退下吧。”


    正堂內,身為西川節度使、成都尹兼同平章事、西山八國觀察使的夏侯孜擺手驅散東女國使者。


    使者無奈,隻能退出正堂,而夏侯孜也在他離開後,目光看向楊複恭等人。


    “西山諸國,昔年曾降於朝廷,此後吐蕃勢大、南詔兵盛,竟又叛去。”


    “而今遭尚摩鄢入寇,這才想到了朝廷。”


    “那尚摩鄢號兵眾十萬,而我西川僅兵六萬餘,其中有三萬人還需要防備南詔及劉繼隆。”


    “依老夫之見,此事可傳往朝廷,依至尊裁斷。”


    對於西山和尚摩鄢的爭鬥,夏侯孜根本就不想管。


    且不提西川沒有多餘的錢糧,即便有,他也不想去管。


    擊退了尚摩鄢,大唐不會獲得西山一塊土地。


    若是沒能擊退尚摩鄢,反倒交惡於他,使得他有借口入侵西川。


    自己才經曆了延川慘敗,若是再慘敗於西川,那真不知要如何麵對朝廷。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這十二個字就是夏侯孜如今的真言,他寧願毫無政績,也不希望犯錯。


    他的態度,也是西川大部分將領的態度。


    在這種團結一致下,倒是楊複恭聞言皺眉道:


    “若是要奏表朝廷,這一來一迴便是近一個月,屆時就算至尊派遣出兵,恐怕也沒有時間了。”


    見他這麽說,眾人十分無語。


    他們想要的就是拖時間,好讓西山的事情在這段時間裏被解決。


    對於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結果楊複恭非要挑出來。


    他這麽挑出來,夏侯孜就不得不表表態度了。


    “西山諸國地勢險峻,又有堅城重兵,怎麽會在短短時間就被攻破呢?”


    “不過楊監軍所說也有一番道理,不如這樣吧……”


    夏侯孜深吸一口氣,緊接著繼續道:


    “成都府內尚有五百精騎,五千馬軍。”


    “老夫請楊監軍率五百精騎及三千馬軍馳往翼州,等待聖旨送抵後,立馬馳援西山。”


    “此外,老夫聽聞這尚摩鄢與劉繼隆曾有交情,不如請楊監軍書信一封,讓劉繼隆出麵調解如何?”


    “劉繼隆恐怕不會出麵。”楊複恭皺眉迴應,同時作揖道:


    “不過領兵翼州之事,下官接下了。”


    “如此甚好。”夏侯孜十分滿意,伸手撫了撫須。


    楊複恭見狀領了符節,事後便帶著東女國使者率三千五百兵馬馳往翼州而去。


    夏侯孜也書信送往了長安,但是書信送抵長安時,已經是六月中旬了。


    對於西山諸國的事情,朝野上下都顯得十分漠視,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皇帝和關東。


    時間進入六月以來,皇帝病情加重,半月未曾視朝。


    自皇帝不曾視朝後,南衙北司的爭鬥愈發明顯,所有人都在忙著站隊。


    與此同時,由於朝廷加稅,荊南、山南、劍南等道百姓負擔沉重,亦或逃亡隴右、亦或聚嘯山林。


    令狐綯、蕭鄴、蔣伸等人為了這些事情忙得焦頭爛額。


    好在加稅所得的夏稅近三百萬貫,不管是討平王守文之亂,還是圍剿裘甫,都有了充足的錢財。


    經過裴休的經營,濮州大量百姓逃亡,僅有不到二十萬與王守文堅守城池。


    隨著一個個縣城被拔出,王守文、吳煨等人僅率八百精騎及三萬兵眾據守濮陽。


    濮陽北邊是黃河,其它三個方向則是屯駐重兵,結壕而圍。


    濮陽城內近八萬百姓,每日消耗都是個天文數字,尤其是柴火。


    正因如此,被包圍的第二十天,濮陽城內兵眾就陷入了無柴可燒的地步,唯有推到屋舍,取木焚燒才能吃上一口熱飯。


    “糧食還沒吃完,柴火反而要沒了……”


    濮陽衙門內,吳煨忍不住開口說道。


    對此,已經擢升的朱淮也看向主位的王守文作揖道:


    “節帥,我軍還有三萬餘眾,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盡力突圍!”


    “是啊!”


    “突圍吧……”


    諸將紛紛支持突圍,因為繼續駐守濮陽,隻有死路一條。


    對此,王守文何嚐不知?


    “我也想突圍,可我軍三萬兵眾,擁甲者不過三千。”


    “官軍在外,擁甲者六萬有餘,另有平夏部、宣武、義成、昭義等鎮近六千精騎在外巡視。”


    “我軍若是突圍,恐怕……”


    王守文沒有細說,但結果可想而知。


    “可是這樣死守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朱淮有些著急,而王守文卻道:


    “我聽聞裘甫在兩浙鬧得動靜極大,若是他能擊敗崔鉉所率兵馬,屆時朝廷必然會調兵馳往兩浙,而我軍也就可以伺機突圍了。”


    “那要多久?!”朱淮瞪大眼睛,其餘人也抱怨道:


    “城內的屋舍被推倒大半,最遲半個月,我們恐怕就得拆城樓和城門了。”


    “是啊,城門都拆了,那不如決一死戰,也總比在這裏受窩囊氣要好。”


    “唉……”


    麵對抱怨,王守文也十分無奈。


    若非裴休精明,他又怎麽可能被困在濮州?


    昔日三千精騎死傷無數,僅存不足八百人。


    倘若能突圍成功,以河南、淮南遍地流民的局勢,事情大有可為。


    可問題在於,他們幾次突圍不得出,白白浪費了大好局勢。


    想到這裏,王守文就不禁攥緊了拳頭。


    “都退下吧!”


    吳煨瞧出王守文的不甘,當即開口讓眾人退下。


    眾人見狀抱怨著離開,待走出正堂,不少人紛紛看向朱淮。


    “朱左廂,要是節帥和吳使君拿不出主意,那我等該怎麽辦?”


    麵對被困濮陽的局麵,哪怕是昔日天平軍的老兄弟都不免有些忐忑,更不用說軍中還活著的老天平軍不足三百,如今都在城頭駐防。


    能圍住朱淮問出這話的,不是河東胡將,便是濮州後起之將。


    他們把河東出身的朱淮擁為頭領,希望朱淮能給他們指條明路。


    朱淮心裏雖然有了想法,但他還不敢說出來,隻能安撫眾人道:


    “放心吧,兩位會想出辦法的,真到想不出的時候,我自然會與諸位說的。”


    話音落下,朱淮便與眾人走出了衙門,各自返迴了府上。


    與此同時,距離濮陽二十裏外的滑州衛南縣城外,身為宣武軍節度使的裴休正坐在牙帳內,安靜聆聽著帳內各鎮節度使的匯報。


    待諸將匯報結束後,他才緩緩睜開眼睛道:


    “濮陽二十裏內皆是我軍兵馬,加之城外樹林盡數被伐,叛軍最多堅守一月,便要耗盡柴火而食冷飯。”


    “久食冷飯者多病,不出三月,叛軍必敗!”


    裴休老神在在,而坐在帳內的宣武、義成、昭義等鎮所派出的將領紛紛向裴休道賀。


    至於各鎮節度使,基本都在前線維持包圍圈,嚴防死守叛軍突圍。


    在諸鎮將領看來,討平王守文的功勞,足夠讓裴休重迴長安,再度擔任宰相了。


    若是在裴休這裏混個臉熟,日後也方便調往他處,亦或者升任本鎮節度使。


    對於眾人的馬屁,裴休不以為意,他在意的是朝廷此次加稅而引發的民變。


    此外,他聽聞皇帝許久未曾視朝,恐怕身體出了問題。


    若是皇帝能安然渡過此關,那倒是沒有什麽問題。


    但若是皇帝因此……那問題就大了。


    李溫與李滋的事情,一個處理不好,便又是一場大的災禍,而大唐已經經不起災禍了。


    王守文之亂和裘甫之亂,徹底打亂了朝廷在河隴、河南、兩浙的布置。


    加上朝廷加稅,群盜四起,如今的大唐已然露出頹勢。


    若是再有外敵來犯,局勢必然難以把控……


    想到這裏,裴休不免深深歎了口氣。


    在他歎氣的同時,南衙北司的矛盾也日漸凸顯,就連張議潮、張議潭及其子嗣都在拉攏之列。


    為此,張議潮趁張議潭生日這天組織了場家宴,為的就是討論此事。


    “去西花廳玩去,阿耶們有事情要聊,你們好生玩去吧。”


    驅散了十幾個三代的娃娃後,張淮銓這才走入內堂中,關門轉身看向堂內。


    堂內,張議潮、張議潭、張淮鼎等人坐在各自位置上,安靜等待張淮銓坐下後討論。


    待張淮銓坐下,張議潮這才開口道:


    “此間事,張氏子弟莫要摻入其中,尤其是你們倆……”


    張議潮看向張淮銓與張淮鼎,張淮銓聞言點頭,張淮鼎則是皺眉道:


    “此間事若是做好了,起碼也是從龍之功。”


    “阿耶您執掌右神武軍,加之右神武軍操練得當,關鍵時刻也能起到決定結果的作用,何必要中立?”


    張淮鼎無時無刻都在暴露著他的野心,這讓張議潮皺眉嗬斥道:


    “你兄弟幾人,皆無大才,若是沾染廟堂過深,必然引火燒身。”


    “某此番作為,也都是為了保全你等,你……”


    張議潮話還沒說完,張淮鼎就頂嘴道:“阿耶,我承認我不如劉繼隆及大兄,但您也不必如此貶低我等吧!”


    “到底我們是您的孩子,還是那劉繼隆是您的孩子?”


    盡管張淮鼎說是劉繼隆,但在座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張淮深。


    顯然,張淮鼎對自家阿耶把河西留給張淮深的做法十分不滿,記恨到如今都不曾忘卻。


    對此,張議潮拍案起身:“你給我滾出去!”


    “二郎……”張淮銓也壓低聲音示意張淮鼎服個軟,但張淮鼎也來了脾氣,同樣拍案起身與張議潮對視。


    “我所言又有何處不成道理?!”


    “那劉繼隆管得隴右,我張淮鼎就管不得沙州?!”


    “咳咳……”張議潭忍不住咳嗽兩聲,隨後看向張淮鼎:


    “二郎,你的意思,我與你阿耶都明白,但河西局勢如此,這些日子你也聽了不少。”


    “你阿耶隻是不希望你們把頭係在腰間,擔心你們安危罷了。”


    “若是你心中不情願,那我今日便手書將淮深喚來長安,令你接管河西。”


    按理來說,張議潭不應該開口,畢竟在河西的博弈中,是他的長子張淮深得了最大的“好處”。


    不過在張議潮看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自家這些孩子沒有一個能管好河西,把河西交到他們手上,不僅河西會因此而遭難,就連他們也會身首異處。


    因此在他看來,張淮深實際上是為整個張氏做出了犧牲,偏偏自己的二郎不知好歹。


    “伯父,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淮鼎口是心非說著,這讓張議潮心裏升起無名火來。


    若是張淮鼎大大方方迴應,那他即便才幹不足,氣量卻也足夠。


    可如今他把事情挑起來,自家大兄要把擔子交給他的時候,他卻又首鼠兩端了起來。


    如此做派,讓張議潮氣得不行。


    “你……”


    “阿耶,府外有人前來拜見,說是隴右進奏院的楊信!”


    在張議潮要繼續教訓張淮鼎時,內堂外卻傳來聲音,打斷了他的發作。


    見狀,張淮銓連忙起身說道:“我先去迎接楊押衙,阿耶你們稍等。”


    話音落下,他走出內堂並敞開著門,讓小輩們瞧著內裏情況,避免吵起來。


    果然,當著小輩們的麵,張議潮最終沒有對張淮鼎開罵,而是憋著脾氣。


    一刻鍾後,張淮銓拿著一份禮單走了迴來,


    “楊押衙呢?”


    張議潭看向張淮銓空空如也的身後,忍不住詢問。


    張淮銓聞言呈出禮單,接著解釋道:


    “楊押衙送了壽禮便離去了,聽聞是要去送他那位朋友。”


    “嗯……”


    張議潭點了點頭,這些日子,楊信常領他那朋友來府上喝茶,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


    為了不讓張議潮繼續罵張淮鼎,張議潭借著這個機會主動說道:


    “那位黃郎君倒也是個妙人,隻是生不逢時,幾次科舉而不得。”


    “哼!”張淮鼎冷哼一聲,接著說道:“我瞧他年近不惑還一事無成,楊押衙幾次邀請他,他卻推三阻四。”


    “這等人,即便返迴家中,也注定泯然眾生,伯父何須掛念?”


    張議潭聞言搖搖頭道:“我瞧他隻是心高氣傲,若說才幹,卻恐怕不輸你那大兄。”


    麵對張議潭的點評,張淮鼎來了脾氣,他現在似乎最聽不得旁人說才幹二字。


    尤其是在他承認不如張淮深與劉繼隆才敢後,自家伯父竟然又說這些日子來吃白食那人也頗有才幹後,他徹底破防:


    “叔父覺得他能比上大兄和劉繼隆?”


    張議潭搖搖頭,解釋道:“某些方麵不輸你大兄,但卻萬萬比不上牧之。”


    “嗬嗬……”張淮鼎麵露嘲諷:“那我倒是想看看,此人返迴家鄉後,到底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在他嘲諷之餘,府外的楊信卻也驅車前往了宣陽坊附近的春明門。


    春明門是長安東出關東的三道城門之一,位置居中,每日由此進出的百姓商賈數以萬計。


    趕在日上三竿前,楊信乘坐馬車出了春明門,來到了城外集市。


    穿過熱鬧的集市,他的馬車停在了集市外圍的一處酒肆前。


    待他下車,不等走入酒肆,便見熟悉的身影走出酒肆。


    “勞煩楊郎君跑一趟了。”


    黃巢隔著幾步外便作揖走來,而楊信也向他作揖迴禮,接著惋惜道:


    “黃郎君真的不考慮去隴右嗎?”


    “以郎君才幹,加之有我與陳瑛那廝舉薦,少說能為郎君謀個校尉。”


    麵對楊信再三邀請,黃巢依舊堅決的搖了搖頭。


    “隴右自然好,某也十分敬佩劉節帥義舉……但某如今隻想迴鄉盡孝,其餘事情日後再說吧。”


    “好吧……”楊信長歎一聲,隨後轉身從車夫手中接過一個木匣子遞出。


    “此匣中有我與陳瑛各自書信一封,此外還有我二人憑證。”


    “黃郎君日後若是突然決定前去隴右,可攜此物進入隴右。”


    麵對楊信的好心,黃巢這次沒有拒絕,而是伸出雙手,鄭重接下。


    待他接下後,楊信這才如此重負,朝黃巢作揖行禮,不再言語。


    黃巢接過匣子後迴了一禮,接著把匣子交給身後家仆。


    待家仆們牽來馬匹,他與家仆們翻身上馬,在楊信注視下策馬離去。


    楊信隔空作揖,直到黃巢等人消失在官道上,他才歎氣返迴了馬車內。


    與此同時,隨黃巢踏上歸途的某名家仆也看向了黃巢。


    “郎君為何不應楊郎君之邀,前往那隴右呢?”


    “以郎君之才,即便當不上校尉,也能擔任一旅帥才是。”


    家仆們不解黃巢的做法,黃巢聞言則表情複雜,苦澀道:


    “昔年邀請我之人不在少數,而我屢次三番拒絕他們,隻為證明能考上科舉。”


    “如今科舉十餘年而不得,若是讓他們得知我名落孫山,投入隴右,不知會如何嘲笑我。”


    話音落下,黃巢勒馬駐足,調轉馬頭眺望遠處的長安城。


    昔年入京科舉時何等意氣風發,結果十餘年屢次不中。


    如今他年近不惑,反倒落得個一事無成的下場。


    到底是他黃巢不行,還是這大唐的科舉不公?


    想到這裏,黃巢腦中閃過這麽多年科舉落榜時的場景,深吸口氣看向長安城。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我就不信科舉不中,我黃巢便會一事無成!”


    “長安,我黃巢還會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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