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無事,各自退下吧。”


    都護府正堂內,隨著劉繼隆將各類事情交代清楚,眼見眾人沒有其它想法,他也示意眾人可以離去了。


    “末將(下官)告退……”


    眾人紛紛起身,作揖之後依次離去。


    秋收結束後,軍餉、俸祿還需發放,高進達等人也十分忙碌。


    待眾人離去,劉繼隆目光這才看向了未曾離去的李商隱。


    “義山兄有事要與我說?”


    劉繼隆詢問著李商隱,李商隱也毫不遮掩的作揖道:“小半年的學習,也算了解了隴右的不少製度與政策,因此有了些心得。”


    “但說無妨。”劉繼隆頷首示意,李商隱也開口評論起了劉繼隆在隴右所製定的製度。


    對隴右而言,整套製度其實沒什麽問題,因為隴右沒有那麽多勢力,加上劉繼隆驅逐的對象是吐蕃人,所以他完全可以合理的收歸所有土地來均分。


    這套製度對隴右的發展極好,可若是要向外發展,那就有不少問題了。


    “眼下節帥即將收複隴右全境,不知收複全境後,意欲何為?”


    李商隱試探開口,劉繼隆聽後沉吟道:“至尊遲遲不立儲君,而今又老邁,日後恐有禍事。”


    “當下之事,理應積蓄錢糧,興修水利,遷入人口,保境安民。”


    他自然不可能暴露其野心,因此他還是老一套的說法。


    “若隻是保境安民,何須讓兩萬餘學子懂文識字,熟知文章呢?”


    李商隱搖頭反問,同時說道;“這兩萬餘學子修學,每年耗費不下十萬貫。”


    “換做旁人,寧願將十萬貫自己揮霍,也不願意用於境內少年修學。”


    “六七年後,這兩萬餘學子若是畢業,節帥難不成要讓他們迴鄉務農嗎?”


    “可若是不誤農,而將他們招募用以各州縣治理,那恐怕足夠治理數百萬百姓。”


    他話音落下,劉繼隆也明白李商隱看出了他的心思,但他依舊不承認,而是開口道:


    “我牧奴出身,昔年在河西時,張使君曾與我說過,懂文識字是庶族和名門才能供養的事情,與布衣毫無關係。”


    “我當時便說過,我想讓天下的孩童都有書讀,而不是讓少部分人壟斷知識。”


    “當時張使君說這不可能做到,而我說……總得有人去試試。”


    “如今來看,我雖然不能讓所有孩童讀書,但隴右十歲以上少年必然有書讀。”


    “待他們長成,憑借懂文識字的技能,自然能憑借一技之長謀生。”


    劉繼隆說罷,李商隱不信道:“您會將他們放出去?”


    “若是他們想,我自然會。”劉繼隆笑著點頭。


    李商隱與他對視,二人目光碰撞,最後還是李商隱忍不住道:


    “下官雖然不知道節帥具體是怎麽想的,但以此二萬餘讀書人,足夠運轉一國。”


    他此言並非說劉繼隆可以憑借這些人取代大唐,而是說劉繼隆有了自立的能力,這種能力是河朔三鎮沒有的。


    哪怕河朔三鎮擁兵數十萬,轄民數百萬,可他們卻沒有自立之能,而劉繼隆有。


    唐廷隻要能好好探查隴右實力,其中有識之士者,必然將其視為大患。


    隻是可惜,劉繼隆的手段和提防,使得唐廷對隴右的了解還浮於表麵,例如曾經的李商隱。


    在他們看來,隴右擁兵不足二萬,轄民不過二十餘萬。


    如此實力的藩鎮雖少,卻也算不得什麽。


    隻要皇帝有決心,官員有手段,也並非鎮壓不了隴右。


    當然,這是唐廷看來的,而對於了解隴右潛力的李商隱而言。


    隴右足夠和唐廷打一場持久戰,哪怕隴右的結局好不了,但唐廷也必然要自食惡果。


    “朝廷視我等為仇寇,依義山兄所見,朝廷對我隴右是何等態度?”


    劉繼隆沒有迴答李商隱的話,而是岔開話題,詢問起了朝廷對隴右的態度。


    對此,李商隱沒有隱瞞,而是直接道:“勢弱則安撫,勢強則剿滅。”


    “說得好!”劉繼隆笑著點頭,並不因為其這麽說而難堪。


    不過叫好過後,他又繼續詢問道:“若朝廷勢強,試圖圍剿隴右,義山覺得又會如何?”


    二人的話題漸漸大膽了些,因此李商隱也不得不沉思盤算了起來。


    唐廷的財政,李商隱雖然不知具體,卻也能猜出大概,畢竟昔日他也與令狐楚談及過這些問題。


    唐廷要是想剿滅隴右,以當下的財政情況是萬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圍剿隴右前的第一步就是增加財政,而增加財政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搜刮百姓。


    問題在於,朝廷對百姓的搜刮盤剝已經不淺,從關中到山東,從河東到江南……不說餓殍遍野,卻也能稱得上遍地饑民。


    短期加稅,百姓們還能撐住,可若是長期加稅,必然遍地起義。


    想到這裏,李商隱才緩緩開口道:


    “朝廷若是想要剿滅隴右,必然會增稅,而後向隴右四周增兵。”


    “在下官看來,朝廷顯然低估了節帥和隴右。”


    “朝廷若是想要圍剿隴右,先不提良將,單說兵將就不該少於十萬。”


    “以下官在東川的了解來看,征調十萬兵馬圍剿隴右,每月所耗不下三十萬貫,每歲接近四百萬貫。”


    “以節帥對隴右的經營來看,即便朝廷征調十萬兵馬進逼,短期內也難以拿下隴右。”


    “隻要日子拖長,淮南等地必然動亂,屆時流民四起,哪怕拿下隴右,局麵也不好控製……”


    說到這裏,李商隱又覺得自己把劉繼隆說的太差,又找補道:


    “更何況即便拿下隴右,也未必能拿下節帥,節帥大可率兵撤往吐穀渾,占據吐穀渾自立。”


    “吐穀渾我是不會去的。”劉繼隆將其打斷,隨後說道:


    “當今的這位至尊倒是想要對我動兵,但他決斷不足,擔心短期拿不下我,故此以安撫為主。”


    “即便後續有新君即位,也需要考慮清楚國庫情況,才敢對我下手。”


    “不過隴右的位置確實重要,朝廷始終要對我下手,到最後就是看誰的戰略定力更足罷了。”


    隴右的位置太重要了,唐廷不可能放任不管。


    隴右愈強大,關中愈不穩。


    正因如此,唐初開國時,李世民才會在入主關中後,先對薛舉動手。


    現在的劉繼隆相當於小號薛舉,唐廷對他需要格外小心。


    不過不管怎麽樣,唐廷始終還是會對他動手的,而他也一直準備著。


    如今隴右許多城池關隘都是夯土包磚,即便唐廷從索勳那裏獲取了配重投石機的技術,短期也拿不下他。


    隻要唐廷短期拿不下他,他就有資本和唐廷和議。


    當然,他更希望自己能挫敗唐廷攻勢,趁機奪取秦、鳳諸州。


    但戰爭爆發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做到這一步。


    “若是節帥與朝廷開戰,那必然要謀求向外擴張,而節帥在隴右的製度,恐怕便不適用對外了。”


    李商隱將他的想法說了出來,劉繼隆聽後也頷首表示認可。


    “這套製度,確實不適用其它地方,但那是以後的事情。”


    “兵法講究因地製宜,理政也是同樣的道理。”


    “在這點上,義山大可放心,我並非迂腐之人。”


    劉繼隆做出了保證,李商隱聽後也鬆了一口氣。


    他最擔心劉繼隆自持天賦,故而聽不進去任何建議。


    現在看來,他還是看低劉繼隆了。


    劉繼隆的氣量,遠比如今那位至尊高,高出好幾個高度。


    “既然如此,那下官也就沒有什麽能說的了。”


    “下官告退……”


    李商隱起身作揖便要離去,劉繼隆抬手攔住道:“義山可去找高長史,把俸祿先領取了再迴家休息幾日。”


    “謝節帥掛念,不過下官如今並不疲憊,恨不得現在便前往州衙理政。”


    李商隱笑著婉拒休假,隨後朝劉繼隆作揖,緩緩退出了衙門。


    在他離去後,劉繼隆也走出正堂,看了一眼陰沉的天色。


    不多時,他重新整理了心情,朝著臨州的大學走去。


    依舊是朱紅色的大門,隻不過內裏多出了五個班,多出了一百七十多名學子。


    相較於那兩萬多學子,這座大學內的學子,才是劉繼隆用心培養的學子。


    思緒間,他抱著書走了進去,而與此同時,秦州上邽縣的高駢也結束了秦州的常議。


    秦隴二州,人口二十餘萬,以二州之力,便可敵劉繼隆治下隴右。


    當然,這隻是紙麵數據,真的打起來,高駢心裏還是沒有把握的。


    正因如此,他在任的這四年,除了練兵以外,便是高築城牆,將武山、伏羌、上邽等直麵隴右各州的城池加固牆磚。


    不僅如此,他還從索勳那裏得到了配重投石機的圖紙和技術。


    他和劉繼隆一樣清楚,朝廷始終會對隴右下手的。


    隻是可惜,他等了四年都沒能等到朝廷的旨意,而劉繼隆卻日漸強大了起來。


    前些日子,他親眼看著朝廷又送了十幾萬匹絹帛去安撫劉繼隆,這讓他漸漸看不到希望。


    他如今即將邁入三十六歲,若是朝廷遲遲不對劉繼隆動兵,那他隻能在秦隴二州刺史的位置上待著,無功可升。


    想到這裏,他不由長籲道:“朝廷已經錯過了圍剿劉繼隆的最好時機,現在的劉繼隆,於朝廷而言,已經尾大不掉了。”


    燭火飄零,坐在堂內的王重任、張璘、藺茹真將及魯褥月、梁纘等人聞言,紛紛沉默。


    論恐熱都被劉繼隆傳首長安了,可以說劉繼隆已經把周邊能威脅到他的勢力都收拾了一頓。


    現在再對劉繼隆動手,反倒顯得不明智了。


    “這廝不老實,不然他是怎麽平衡境內番口的?”


    張璘忍不住開口,王重任也頷首道:


    “秦州治內番口不過四五萬,我們光是平衡他們,便費了大量心力,真不知劉繼隆是怎麽治理境內如此多番口的。”


    “不一樣。”高駢搖頭道:


    “當初三州七關投降,本就是漢番豪強牽頭的結果,朝廷自然不可能強征他們的土地,故此秦州境內的漢番百姓雖然迴到了朝廷的懷抱,但終究沒能得到確實的利益。”


    “那劉繼隆在隴右橫衝直撞,但凡有人不服管教,不是被打殺,就是被整治。”


    “他將土地讓給了境內百姓,百姓自然擁護他。”


    “把土地給百姓?”張璘心疼道。


    不止是他,在座所有人都露出了肉疼的表情,哪怕那些土地與他們之中大部分人無關。


    “使君,若是朝廷不對劉繼隆動兵,那我們……”


    梁纘小心翼翼的詢問,高駢也沉聲道:“放心,我已經安排人去長安運作了。”


    “接下來我們不用著急,安心等待便可。”


    高駢終究要尋求出路,他不可能一輩子都坐在秦隴二州,就這樣盯著劉繼隆。


    他想登上的舞台,必須要有足夠的軍功加持,而這點是秦隴二州給不了他的。


    “會州情況如何了?”


    高駢詢問張璘,張璘聞言作揖道:“會寧的番口被屠了大半,聽聞朝廷遷入三萬餘口黨項、雜胡和漢口進入會州,但張直方那廝看著不像能好好治理會州的人。”


    高駢聞言皺眉,隨後想道:“若是番口和黨項聯合作亂,張直方必不能製,而我們倒是可以派兵助其鎮壓。”


    “若是鎮壓有功,倒也能更為名正言順的調離此處。”


    想到這裏,高駢看向王重任:“密切關注會州的情況。”


    “是!”王重任作揖應下,而高駢的心思也漸漸活絡了起來。


    在此期間,時間流逝,很快便來到了大中十年的最後一個月。


    期間張議潮再度請表入長安為京官,但依舊被令狐綯留中,李忱對此也不管不顧。


    倒是對於時常罷工的盧鈞,李忱雖然沒有擢授他想要的官職,卻給他加太子少師銜,希望以此來讓他振奮起來。


    不過盧鈞並未理會李忱,而是依舊稱病不理政事,將事情都丟給了崔慎由、令狐綯去做。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他大半年了依舊如此,這就讓令狐綯有些惱怒了。


    冬至大朝會後,眼見盧鈞依舊稱病,令狐綯與崔慎由主動前往了紫宸殿,找上了皇帝上疏。


    “陛下,盧相多病老邁,請罷其尚書左仆射職!”


    “陛下,臣附議!”


    二人被盧鈞折騰的不輕,在請罷盧鈞這件事情上,達成了相同的意見。


    對此,李忱也表示理解,同時不免埋怨盧均。


    隻是沒授予他想要的官職,結果就這樣視朝政為兒戲,這樣的人,不用也罷。


    “既然如此,那便罷盧均尚書左仆射職,檢校其為司空、守太子太師吧。”


    “陛下聖明!!”


    麵對李忱的處理,令狐綯二人高聲唱禮,而李忱也抬手道:


    “此事暫且不提,山南西道節度使封敖調入京中一事,何時提上日程?”


    隨著劉繼隆傳首論恐熱,李忱對他是越來越看不慣了。


    如今河西已亂,是時候對劉繼隆下手了。


    “迴陛下,臣以為,此事暫不可急,不如緩明歲如何?”


    令狐綯作揖行禮,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可李忱卻皺眉道:“還要拖?”


    他已經不想再拖了,隻想快速剪除劉繼隆羽翼,然後逼著他對朝廷動手。


    令狐綯見他著急,當下也不敢拖了,隻是開口道:


    “若是如此,那即日便可起草聖旨,以其在任功績,暫且調入京中,擔任尚書左仆射,以此安撫劉繼隆如何?”


    罷盧均尚書左仆射,擢升封敖頂替其官職,不僅惡心了盧鈞,還讓劉繼隆挑不出理來,這便是令狐綯的處理方式。


    李忱雖然不滿擢升封敖,但考慮到如此才能讓劉繼隆挑不出理,故此也就頷首認可了。


    令狐綯見狀鬆了一口氣,而崔慎由則是開口道:“陛下,戶部侍郎蕭鄴在翰林久而無功,臣請罷蕭鄴翰林學士。”


    崔慎由忽然請罷他人官職,這讓李忱皺眉,反倒是令狐綯瞥了崔慎由一眼,似乎知道什麽。


    見狀,李忱頷首道:“此事由崔相做主,崔相可前去操辦。”


    “謝陛下,臣告退!”


    崔慎由見狀高興,當即作揖退出了紫宸殿,而令狐綯卻留了下來。


    李忱目光看向令狐綯:“蕭鄴此人如何?”


    “迴陛下,蕭鄴此人出身蘭陵蕭氏,為“九相世係”,不過為官多年,並無稱道處。”


    令狐綯如實迴答,李忱聞言皺眉道:“崔相與此人有何過節?”


    “據聞,崔相與此人在翰林時互相積怨,不過崔相應該不至於因此小節而記仇才是。”


    令狐綯緩緩交代,李忱眉頭緊皺,沉吟許久後才道:


    “罷停盧均後,可有人選舉薦?”


    “這……”令狐綯一時間想不出人選,李忱見狀便開口道:


    “蕭鄴此人也算不錯。”


    “臣知曉了。”令狐綯熟悉皇帝,知道皇帝是想拔擢蕭鄴來製衡崔慎由,不免在心底歎了口氣。


    不管是崔慎由還是蕭鄴,他們論能力都遠不如白敏中和裴休。


    與其任用這些人,倒不如重新啟用白敏中和裴休。


    當然,這些話令狐綯隻敢在心裏想想,說出來恐怕會觸怒皇帝。


    想到這裏,他畢恭畢敬的躬身作揖,而後退出了紫宸殿。


    待他離去,李忱也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看向角落宦官。


    “傳太醫李元伯攜長年藥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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