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句話:誰的心裏沒有一口深井?蓋住再不揭開,也可以繼續前行。的確是這樣沒錯。


    可人類的記憶從來由不得人做主。


    當雪秀流浪在陌生的城市裏時,她記憶裏的美好似乎都湮滅了,而她最想忘卻的,卻偏偏結石一樣種在心中。還不時地給點隱痛,提醒著她千萬別忘記。


    疼痛讓她想要真正放逐自己。


    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是晾曬傷口的時刻。雪秀獨自蜷在車站的角落裏,努力地想要縫補自己的傷口,可創麵太大,這一次,她發現自己這個“外科大夫”失靈了。


    那天決心要和過去完全割裂的她,帶著滿身的風雨,搭上了鎮上最早的車,半路又轉乘到了省城。


    風停雨息的清晨,世界像被重新洗淨似的,那麽嶄新又潔淨。


    她心想著,隨便去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這樣自己就能徹底變成一頭孤獨的荒原狼。


    可當她穿行在陌生的街道上,麵對陌生人的異樣目光時,卻不可自抑得害怕到心尖發顫。於是,她清楚自己終究做不成狼,她隻能活成一條可憐的鮭魚,長途跋涉地洄遊到曾經待過的地方。


    盡管於這個地方而言,她同樣是個陌生人,但那裏不知不覺成了除故鄉外,唯一熟悉的生命森林。


    雪秀急需安寧。她可以為著可憐的自尊,此後不再見任何熟人,但她的心需要療治。


    因此,在省城兜兜轉轉了兩天後,她買了一張南下的火車票


    也許有點怯懦,但是毫無辦法。或許世界拋棄了她,但她始終沒有勇氣拋棄世界。雪秀像一隻流浪狗那樣,隻想找個能趴的地方,然後孤獨地窩著。她甚至還想過再迴到春秀那裏去,但當她真正走在那條大路上時,她的腳步沒有任何停留,一路向北。


    她現在最怕見到和過去有牽連的人,至於原因,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然而,她從小就害怕陌生。於是她踟躕在曾經和春秀、萬明珠晃過的那條大街上,最後在巷子深處,租到了一間破舊的房間。


    隻要有一個密閉的房間能讓她避開陌生的目光就好,至於好壞她並不在意。隨意打掃了一下後,她就在連架子都腐朽了的木板床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願意永遠這樣睡下去,但肚子不允許。她得吃飯,她得重新找工作。因為她的口袋裏隻剩下幾十塊錢了。


    大路旁邊有一家麵包店裏正在招店員,工資比進廠要低些,但雪秀急需要安定下來。


    老板是個很和氣的中年婦人,她簡單地問了雪秀些情況就招了她。她也很乖巧地在店裏買了些麵包,答應第二天早上六點開始上班。


    這份工作,雪秀隻需要從早上六點上到下午兩點。


    大概三五天後,雪秀又在旁邊的餐館裏尋了一份兼職。時間是從晚上七點,幹到十點或是更晚些。


    忙碌才是人世間最好的傷藥。它擠兌掉了雪秀腦中的一切胡思亂想。


    煩亂的心得益於忙碌的安撫,雪秀漸漸高興了些:原來一個人的世界也挺好。


    這樣的日子過了將近十來天。


    麵包店裏每月有兩個周末休息日,兼職是在晚上。沉鬱的日子過久了,感覺心都要發黴了。


    雪秀覺得自己需要出去透口氣,順帶曬曬太陽。


    空閑的時候,雪秀不願待在出租屋裏。屋裏破舊不說,還陰暗潮濕。一個人獨處著,不由自主就會琢磨起往事故人。她不願想起過往。


    還有一層憂煩,便是來自房東的目光。


    有一天晚上,當雪秀迴到住處時,看到房東手握一瓶啤酒,細究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自己,嘴角扯出的笑意,讓雪秀從那一刻開始心煩意亂。


    一個獨居的女孩,雪秀有足夠的保護意識。隨身包裏那個硬邦邦的物件,她但願永遠別派上用場。當時由於太心急,根本連房子都沒看清就租了下來,現在後悔也沒用,隻能自己警惕些。


    那天晚上睡覺時,雪秀覺得很心酸——一種想大哭大叫的心酸。


    她思前想後,最後覺得什麽陳家,什麽吳家,什麽親情,什麽友誼,她決定通通放棄。以後,她的生活中隻剩自己一個人。


    這個決定隻堅持到八月二十日便“夭折”了。


    從麵包店老板娘的嘴裏得知,從這邊走去金妮園不過兩三裏路。從第二個周末開始,雪秀就去了那裏。


    為什麽來這裏?因為別的地方她不認識。


    時隔幾個月,金妮園讓雪秀大有物是人非之慨。世界依然熱鬧,人群熙來攘往。天空藍盈透澈,獨鳥疾飛而過。


    雪秀把帶去的紙鋪在樹下,手裏抱著本從麵包店架子上借來的《唐頓莊園》,餓了就啃兩口麵包。


    有時候,人不得不承認,冥冥之中自有一雙手,一早就已安排了你人生中的所有相遇。


    楊俊明便是雪秀人生中繞不過去的一座橋。


    這天正是周末,也是雪秀第二次來到金柅園,她打算在這裏度過大半個白天。


    園內景色怡人,這於人的內傷有好處。人群擾攘,滿目翠微,像撒在傷口上的藥粉,令人清涼舒適。


    伴著習習的微風,難得半日清閑,雪秀不想辜負。


    她從書裏抬起頭來,迴望四周,人漸漸多了起來。


    旁邊路口處的階梯邊,一對母女站在最低處玩著剪刀錘子布,贏了的人可以向上跳一級,母親顯然故意讓著女兒。女兒每向上跳一級時,小臉上就燦爛地衝著假裝難過搖頭的母親笑。直到女兒到達最高點,大聲地向母親宣布自己贏了。


    母親一麵讚歎著女兒的聰明,一麵抱起她,親吻著她的小臉蛋,最後母親牽起女兒的小手向園中心走去。小女孩一蹦一蹦的走著,兩隻細細的小辮子在腦後跟著一跳一跳……


    雪秀羨慕的目光一路追隨著她們,直至她們的身影隱在樹木之後……


    雪秀收迴目光,望著麵前這一池碧水,然後……


    一張熟悉而歡笑的臉,出現在對麵。


    他歪著腦袋,叉著手站在水的對麵。雪秀凝視著他,就像仰望著耀眼的太陽。她眯起眼再看,他正繞過水池向著自己走來。


    雪秀張著的嘴半天沒合上。


    這樣的場景太不可思議了。就像她離開雲水鎮時,看到陳文哥那樣震驚。


    楊俊明不說話,隻用沉沉的目光看她。雪秀和他對視良久,直到在他的眼眸裏,讀出了激動,和幾分淡淡的思念!


    她的心才跳動起來。她雙眼含笑地睨他眼,雙唇緊跟著不受控製地微微抖嗦。


    她自然看不到自己拚命忍淚的神情,是多麽叫人心疼。


    “你怎麽——”


    雪秀話未說完,之前的隱忍全功盡棄。一時間,淚水像湧流的小溪,肆意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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