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急了,把手上的報紙遮在自己頭上,跑向雪秀,一把把雪秀扯到西麵水泥橫板下。


    “雨下這麽大,沒感覺?”


    一時間,雪秀懵圈了。她似乎看到陳文把外套遮在自己的頭頂。然而,她確信眼前是一張陌生的臉。


    雪秀立即又跑進雨裏,拿迴自己的書和包。信紙一直捏在手裏,早已經濕透了。


    雨說下就下,還下得又急又大。不多久,天地間騰起了微蒙的霧氣。


    雪秀準備下樓去,那人卻在背後叫住她。


    “那個……”


    雪秀迴頭淡漠地看著他。


    “至於嗎?一道題就把你難哭了?”


    他的手不自然地在腦後搔著,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雪秀。


    雪秀瞪他一眼,咚咚地跑下樓。


    “我是說——或許我可以幫你!”在三樓轉進二樓的拐角處,雪秀聽到他大聲說的這句話。


    進車間的時候,旁邊有同事問雪秀怎麽濕身了。雪秀知道她們又想借由“濕身”的諧音,要快活快活她們無聊空虛的心。


    雪秀淡漠地迴說一句“下雨了”,就置身邊人如無物。她知道自己早已成了他們嘴裏不討喜的角色。怎麽辦?雪秀一點也不想去改變。


    她趴在自己的位置上,想獲得一絲清靜。妍紅經過壓製後,依然尖細的私語,清晰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裏。


    “她常常一個人出去,估計是有相好的。”


    雪秀抬起頭,嚴肅地深望了妍紅一眼,對方立即低下頭去,捂著嘴巴看向別處。


    下午幹活時,雪秀被組長批了好幾迴。


    八點半下班迴到住處,桌上有兩個小半碗菜。很顯然,春秀今天上晚班。


    雪秀看了看菜,又打開電飯鍋看了一眼,再重新蓋上,平生第一次失了胃口。


    小小的出租屋內,除了床,辦公桌,還有側邊豎著的兩口箱子,床下麵的一堆雜物,從窗上拉到側牆上的一根晾曬毛巾衣物的鐵絲,然後就是她。


    昏暗的燈光下,雪秀頹然地坐在床上,黑影子印在肮髒的牆麵上,像隻可憐的小狗。


    她走出屋外,站在街口向外望著。沒有月亮的天空,黑洞洞的,一顆微弱的孤星,幾欲淹沒在城市的燈光裏。


    來來往往的人群散布了整個街麵,兩邊是煙火繚繞的小攤點。有三五相擁而樂的男女,在小攤前駐足一番,繼而又哄然散去。


    低頭信步而行,看不出悲喜的人居多。


    從南麵深巷裏,走來一個斜掛著黑色皮革包的女人。她勾著頭,盯著鞋麵,橘色的燈光罩住了她疲憊的身影。


    雪秀看到了她瘦削又悲戚的臉。


    她用手擦拭著眼睛,漠然地從雪秀身邊走過。雪秀突然覺得,這孤雁般落寞的身影,其實就是自己。


    春秀說過,獨自離家在外的人,總有說不出的孤單無助。此時的雪秀,正體會著,還外帶了離愁。


    白天裏的那封信,讓她對陳文的思念突然間就減淡了。少了這份思念,連家的意味也不似乎不明顯了。


    她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被組長責難之時,同事們幸災樂禍的神態。雪秀甩甩頭,想要抖淨它,然而思緒卻像走進無人穿行過的樹林時,那看不見的,卻真實存在的蛛網,沾在裸露的皮膚上,粘膩得令人不爽。


    一切都是那麽陌生。這個地方,這裏的所有人,雪秀感覺自己孤獨地像隻無意間闖進樹林的甲殼蟲。


    如此情形下,曾經的歲月在雪秀的心裏被鍍上了一層金粉。連同令她憎恨的勞動場景,此時在她的想念裏也變得無比美妙,帶著溫馨和樂。


    空虛和寂寞伴著深沉的思鄉情懷,像夜霧一樣罩在雪秀心頭。寒涼如同春水般兜頭貫注而下,直透心底,終匯成了百無聊賴。


    重迴屋內,在散發著黴味的屋子裏,曾覺得又擠又熱的床上,雪秀獨自蜷縮成團。


    做題看書,她平生第一次感覺意興闌珊。


    她靜靜地躺著,心裏一片蕪雜。


    她的心裏一直多麽清楚:自她踏上南來之路的那一刻起,她們兄妹間注定走在相兩根平行線上,不再有交集。


    哥哥,那個挨打時永遠護在自己身前,一下雨就會脫了衣服遮在自己頭頂,一看到自己受委屈,就火冒三丈的哥哥……


    雪秀為她們除了做兄妹外,再不可能有其他的未來而傷心。


    她幹脆關了燈,躺在床上,思想的野馬任意馳騁著。為了不讓自己難過,雪秀故意地去想著所有故人。


    當想到若飛媽時,雪秀突然心緒一凝。那是一張多麽熟悉的臉:一雙大眼睛,雖然眼周布了很深的皺紋,卻仍然透著溫柔與慈愛。高挺而尖的鼻梁下,延接著深長的人中往上彎著,使得上唇略向上翹起,像是隨時準備親密地撒嬌似的。


    在暗黑裏,雪秀伸手悄悄地觸摸了一下自己的唇。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吧。”


    隨後,雪秀還想了想頂樓上碰到的那個人。怎麽會覺得好像哪裏見過?雪秀百思不得其解。


    終於,困倦猶如潮水般襲來。雪秀沉沉睡去,還做了一個潦草的夢:夢裏似乎和若飛沿河散步來著,然而兩人卻分在河的兩岸,他過不來,自己也過不去。醒來後,這個夢記得還挺清楚。


    清晨早起,雪秀一麵記憶著單詞,一麵灑掃好了屋子。


    出門的大路口就是臨時賣菜點,雪秀買迴了一把青菜,還帶進來一個麵包。出門的時候,她帶上了飯菜,沒有帶書。


    今日沒有什麽不同,雪秀以平靜的心情做好手上的活,嚴厲而苛責的車間主任巡查的時候,十分難得的什麽也沒說。


    中午休息的時候,盡管雪秀心情平和,仍然一刻也不想和同事們呆在一處。


    沒有地方可去,雪秀隻有上樓。去樓頂又怕碰見人,在通向頂樓的台階上,她猶豫著半天不敢上去,心想:“算了,還是不要去了。”


    一迴頭差點撞人身上。


    雪秀嚇了一跳。她奇怪,一個大男人怎麽走路一點聲也沒有。她瞪他一眼,怪他嚇到了自己。


    他卻微笑著,微笑著就笑出聲來。


    雪秀也不想睬他,要從他身邊下樓去。他伸出手攔擋著。


    “如果也同樣無聊,不如一起說說話唄。”


    “……”


    “我叫楊俊明。不想聊天也可以。”他雙手一攤,做了個無所謂的手勢,從雪秀身邊擦過。


    當他站到最後一級台階上時,迴頭衝雪秀咧嘴笑的神情,令雪秀一陣恍惚,怎麽感覺以前見過?


    “你也是打工的?”雪秀明知故問。


    “哦,當然。你在哪個車間?”


    雪秀告訴他在組裝車間。雪秀以同樣問題問他。


    他說:“我在一樓上班。”


    “一樓是倉庫。”雪秀問,“你是保管員?”


    對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雪秀上下打量著他,疑惑他穿白襯衫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個倉庫保管員?


    但倉庫保管員應該是什麽樣子,雪秀沒見過。


    一陣秋風吹來,真是透心的涼爽。一路之隔的陽台上,豔紅的秋海棠開得格外打眼,並把點點斑駁的影子,樓在了白色的牆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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