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秋,雪秀已是個初三的學生了。


    於她而言,中學生活從一開始就緊張,且忙碌。


    表麵上看,似乎一切都跟從前沒有什麽改變,依然上學,放學,做家務,但雪秀的心境卻大不相同了。自然,這和每天必須來迴八趟,沒多大關係。


    人絕不是慢慢長大的,而應該是在某一刻,突然間,就對生活感觸深刻了,全麵了。突然間,懵懂的目光,如陽光推開雲翳般,清明了。


    成長本身就夠麻煩,夠棘手的,還有那麽多學習任務,以及繁雜的家務活。雪秀每天忙得飯都顧不上,上學時間更是掐著點去。相比之下,春秀要輕鬆得多。


    因此,每天上學前,她必對雪秀念催命咒語。


    然而,她的學習興趣,卻與她生活的鬆散成反比。


    兩人同進同出,雪秀總想要幫她,卻一點用也沒有,最後春秀徹底失去了學習興趣。人卻比從前更快樂了,這源於她和同學良好的人際關係。


    然而,吳若芳絕對隻是個例外。她的冷漠與孤傲,挫傷了春秀的熱情。


    對於一向自視很高的春秀而言,吳若芳無疑成了掛在高枝上,無論怎麽努力,也夠不著的果子。


    春秀總是憤憤不平。因為她和吳若飛的關係極好。


    要用兩種完全相反的態度,去對待親姐弟,確實會令她為難。


    這兩姐弟的確很奇怪。他們臉型不同——姐姐圓臉,眼睛大;弟弟臉型瘦長,麵容清秀。性情也截然相反——姐姐傲慢尖銳,弟弟友善溫和。


    姐姐霸道得更像男性,弟弟卻反多些女性的柔美。如此互補的性情,並沒有造就他們親密的關係。


    他們雖同在一個班裏,卻淡漠得像陌生人。姐弟二人幾乎不說話,一開口,基本上就是拌嘴。


    春秀常說:他們怎麽會是姐弟?真替吳若飛感到難過。


    其實在這個班裏,吳若芳和雪秀都屬於另類。


    吳若芳冷漠的原因,雪秀並不清楚。而雪秀冷淡的原因卻很明顯。


    一個過早看懂生活的人,本質上,她已經提前邁進了成人之列。其實她本可以更合群的,但一則實在沒有時間,二則她自行選擇了獨處。這樣的自己,最容易被人誤會成高冷。


    因此,隻要不主動靠近她,別人很難看到她的真誠,與純粹。


    全班隻有吳若飛一個人,一直在努力地靠近她。雪秀覺得,這裏最大的原因是,他首先與春秀交好。


    雪秀常用一丘之貉來形容他們兩個人,春秀聽後,非但不生氣,反而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進入初三後,他們二人完全落進了後排專屬生的行列。學習成績簡直一塌糊塗。但吳若飛的語文作業,卻是一次不落地上交。他總是笑容可掬地把本子交到雪秀,這個語文課代表手上。並且,每次還都那麽鄭重。


    吳若飛寫得一手漂亮的字,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人如字,字如人”。他字跡工整俊逸,像極了他的外表。


    有誰會忍心拒絕陽光般的笑容呢?雪秀也不例外。


    日子如指縫間漏出的水,總是那樣不經意。


    少女都是那剛做好胚,卻還未經煆燒的陶瓷,她們多麽希冀神妙的命運之筆,能在自己身上,勾出最美的圖案。


    當雪秀悄悄編織起大學夢時,春秀卻秘密地構築起更為瑰麗的夢。而後知後覺的雪秀,竟絲毫未覺察。


    進入冬月就算是嚴冬。北風肆虐地刮著,也常下凍雨,雨中夾著雪珠。作為走讀生,冬天是寒冷又漫長的。


    雪秀最怕冬天,因為她隻有一雙布鞋和一雙泡沫鞋。布鞋是嬸嬸送的,裏麵有些薄絨,雨天不能穿。


    泡沫鞋冷天裏硬得腳都塞不進去,但沒有選擇。後跟撐破了好幾迴,隻能用線縫了一次又一次,針都偷偷戳斷過好幾根。


    如此,腳下的布鞋就成了唯一能穿的了。


    那一天,有風無雨。道路兩側的田野,除了秋收後留下的稻茬,一片荒涼。


    吃過晚飯,姐妹倆照常去學校。春秀在前麵騎,雪秀坐後座上,搖搖晃晃地看著學習筆記。看一眼,心裏就默記一迴。


    “今天吳若飛又和我說了,要我們什麽時候去他家玩。”風把春秀的話吹得嗚嗚哇哇的。


    “你想去就去。”


    “你老這樣,我一個人怎麽去?”


    “怎麽不能去?你們關係那樣好。”雪秀低頭看著手上的筆記。她長期如此,總是利用一切時間來學習。


    春秀有些生氣,說:“最受不了你這樣子。”


    通向雲水鎮的半道上,有一座石橋。上橋即上坡,春秀不得不躬身向前,努力地蹬著自行車。


    “誒,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


    “說什麽?”雪秀問。


    “哼,總是這樣——”


    下橋就下坡,速度很快。雪秀伸手摟住了春秀的腰,風在耳邊唿唿地刮過。


    前麵來了個年輕小夥子,正搖頭晃腦地騎著二八大杠,迎麵駛來。


    本來他一直在對麵,但就在兩車距離不過幾米的地方,突然別過車頭,故意和姐妹倆擦身而過。更甚者,在他即將過去時,突然惡作劇地伸出腳,做出要蹬春秀的假象。


    春秀一害怕,車頭一別,連人帶車,就跌進了路邊的水溝裏。


    水溝不寬,春秀本能地跳到了對麵田埂上,而後麵的雪秀,盡最大的努力也隻能做到,右腿跨上了田埂,左腿踏進了水溝。


    等姐妹重新扶著車子上路時,那個不懷好意的家夥,留下一串笑聲,唿哨而去。


    水溝裏雖隻有一些積水,但雪秀的半截小腿浸在水中,裏外三層褲子都濕了。她用力擠壓一陣,脫了襪子,光腳伸進濕鞋裏。


    春秀說:“還是迴家換掉吧。”


    “怎麽迴去?都快到學校了,時間根本來不及。”


    春秀不住嘴地罵道:“哼,壞種子,不得好死——”


    坐到座位上,雪秀盤起濕腳壓屁股下取暖。春秀站到身旁,一個勁地勸她請假迴家。


    吳若飛雙手插兜,從外麵進來。


    他問:“怎麽啦?”


    春秀三言兩語說清了始末。


    吳若飛說,三節晚自習,兩個多小時,這麽冷的天怎麽受得了?又說他家近,至少到他家去把褲子烤幹。


    雪秀本來不願意,架不住他和春秀一個勁地勸,最主要是確實冷到不行。


    吳若飛家住鎮農貿市場西邊。兩個店麵的三層半樓房,一看就知道他家家境不錯。


    雪秀站在大門口,不肯隨他進門。他就衝屋內大聲叫“媽”。


    從一樓左麵的房間裏,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


    “媽媽,這是我同學陳雪秀。她來學校的時候掉水溝裏,我帶她來家裏烤烤火。”吳若飛如是說道。


    就在他說話的當口,吳媽媽已然把雪秀拉進屋,順便打量了兩眼。


    “手這樣冷!”她是那麽自然地,把雪秀的手拉到她嘴邊,連嗬了兩口。


    瞬間,一股熱流莫名地衝進了雪秀的心間。


    “走,到廚房裏來。”她親切地再次拉起雪秀的手。


    她把雪秀按到灶下的凳子上坐下。


    灶膛裏溶溶的炭火,無比溫暖。灶上熱氣喧騰,空氣裏飄散著豆香氣。雪秀透過灶筐看著廚房裏的擺設,悄悄問吳若飛:“你家是做豆腐的?”他笑著點頭。


    吳媽媽看了眼雪秀脫下的鞋子,走了出去。等她重新進來時,手裏拿了一雙酒紅色的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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