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秀忙解釋說,是因為陳爸胃病老犯,想著如果學點醫術,或許能有用。


    老人收起了笑,一臉的嚴肅。


    “你要知道,你爸的胃是多年老毛病,普通藥草起不了多大作用。”


    “那要怎麽辦?”雪秀著急起來。


    “聽我說,胃病有很多種,但最好的藥無非一個字,養,可你爸養不住。”老人見雪秀一臉失望,接著又說,“不過,也還是有很多健脾養胃的方法,比如……”


    老人一麵說著話,一麵把雪秀引進自己的“百藥園”。


    當雪秀從裏正家出來的時,已經快十一點了。她突然記起答應春秀的事,一拍腦門,迅速從叔叔家後門直接跨進去,心想,春秀指不定怎麽生氣呢。


    果然,春秀一見她,大臉鼓得像個球。雪秀表達了歉意,春秀還是很生氣。


    雪秀了解春秀,一旦生氣,一時半會兒用語言是哄不好的。隻有一種辦法能治她,那就是冷處理。


    冷處理其實就是閉嘴不說話,這並不是說雪秀在人際交往方麵有多睿智。恰恰相反,隻不過是她無計可施的表象。


    雪秀的閉嘴不言,對於不同人是有著不同解讀的。比如蘭英,就會解讀成一種無聲的對抗,從而越罵越氣,或是越打越來勁。


    而春秀,她會因為雪秀的不說話,感到朋友的疏離,從而反省自己的行為,最後主動示好。


    雪秀迴到家裏,看到養母坐在門口的竹椅上,正用布片縫補著爛麻袋。收音機放在身側,裏麵正“咿咿呀呀”播著采茶戲。陳爸屁股搭在房間門檻上,抽著煙,不時說兩句有關農忙的安排。


    見雪秀迴來,水根說:“春秀找了你好幾迴。”


    雪秀說:“我幫爺爺鋤草去了。”


    “下午我把牛帶出去,你和春秀玩去吧。”水根一臉寵溺。


    “嗯。”雪秀很高興,立即轉身朝外走。


    這時,陳文從房間裏跳出來,問她哪裏去。雪秀說找春秀說句話。


    “正好,我和虎子要去釣魚,你們也一起。”


    “我下午去菜地摘菜。太陽這樣大,空心菜一天不潑水都不行。”


    這話雪秀既是在迴答陳文,也是在告訴養母,她下午不必出門,可以安心聽戲。


    雪秀常用這種方式和養母交流。非必要情況下,她不會正麵和養母說話,因為那是需要勇氣的。而養母除必要的指令外,也基本上和她無話可說。


    雪秀曾為這樣的關係難過過,但多年來,早已習慣了。


    她想:這個世界上關係疏離的母女大有人在,何況她們還不是真母女。


    幸而,她的嘴替很多,有陳文哥,有春秀,甚至水根也算得上一個。這種疏離不至於影響生活。


    晌午的天空一藍到底,火辣辣的太陽熔漿似的,從頭頂直往下灌。


    村裏村外靜得很。這個時候,人們大多在午休。隻有固執的春秀,非要大中午地把雪秀拉出來,似要提前為農忙熱個身。


    春秀舉著綁了網兜的長竹竿,興奮得幾乎蹦起來。雪秀卻蔫頭耷腦地跟在後麵,感覺身上每一寸肌膚都要爆皮了。


    如果說木槿是梧溪村的村花。那泡桐樹絕對算就得上村樹。


    從生長的位置上看,就像當年有人隨意把它們播撒了似的。門前、井邊、糞窖旁、桔園門口,一棵兩棵,高大而繁茂。


    然而,雖然長得零散,但當它們一齊開著外白內粉的、小喇叭狀的花,或秋天一齊落光葉子,由於它們的高大,一律超出了村裏的房屋,站在後山上遠望而來,倒也覺得相映成趣,互有照應。


    望著它們,雪秀曾想過一個問題:人或許也可以像這些樹一樣,為什麽非得在一處呢?


    剛一入夏,蟬們的交響樂就從早到晚,遠近相和起來。


    大概因為疏枝大葉的緣故,泡桐樹上的蟬是最多的。差不多從兩米高處開始,樹幹上,樹枝上,見縫插針地趴著。和褐白色的樹結混為一體,看得人眼花繚亂。


    雪秀常幻想,若能用雙手交握著往樹幹上捋去,天啊,必定一捋成捧。當然這個幻想的前提是,那些蟬兒是個十足的呆子。


    但事實上,蟬機敏的很。一點點響動,就能讓他們成群地飛離。


    因此,捕蟬實在算得上是個技術活。


    “我們先不在村子裏逮,我們去遠一些的地方,最後再迴村子。”


    “姐姐高興就好。”雪秀不情願地說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麽不晚點出來?我身上都爆油了。”


    “還不是因為你哥?”


    “關我哥什麽事?”雪秀更不解了。


    春秀說:“你哥聽說我們要來逮蟬,非叫我等他們迴來後再去。為此,他們兩個人放下飯碗就走了。”


    雪秀好笑起來:“然後,他們一走,你就把我拖了來?”


    “那可不。”春秀得意得很,繼續說道,“憑什麽總聽他們的安排,今天我要好好露一手。”


    春秀比雪秀大三個月,姐妹倆從小一起長大。雖然春秀是姐姐,但比起雪秀來,一點也不沉穩。


    估計這世上不會有人比雪秀更了解她。平日裏,她總愛鬧小脾氣,但轉性也快。


    春秀任性又心高,活潑卻也脆弱。


    雪秀猜測,春秀的脆弱是父母過分寵愛造成的。在叔叔家,她的地位從來都在陳虎哥之上。


    和春秀相處,無關原則的事,雪秀隻管順著她就萬事大吉。結果,依著她的安排,兩人在村外兜了一大圈,水桶裏隻蹦躂著寥寥的幾隻。


    “沒關係,村裏還有很多等著我們呢。”春秀依然興致不減。


    雪秀笑而不語。反正自己走哪兒歇哪兒。坐在陰涼處,堅決做到,春秀不叫她不動。


    兩姐妹剛走進村子,陳文陳虎二人“噗噗”地迎麵跑了來。


    “你們怎麽來啦?”


    陳虎難掩一臉得意。他壓低嗓音說道:“今天運氣好,一下鉤就釣了條大的。快去看看吧,晚上可夠我們兩家美美吃一頓呢。”


    “多大?”


    “這麽長,足有三四斤。”陳文也一臉得意。


    “你不知道,魚大氣性也大。你哥溜半天也拉不上來,硬是我下水才搞定了它。”陳虎眉飛色舞地講述著。


    “我們把它摔死,再用大藕葉子包著,然後脫下衣服裹著迴來,就怕有人看見。”說完,他噓噓而笑。


    “怕人知道你還說?”


    陳虎做個鬼臉子,說這兒又沒別人。


    “加上油炸知了,老兄弟的下酒菜就全了。”陳文也很高興,一麵說著話,一麵就接管了春秀手裏的長杆子。


    陳文仰起頭對準趴在樹上的蟬兒一扣一個準,甚至還常常一扣一雙。這技術連春秀也禁不住低聲讚歎。


    工夫不大,他們就已收獲頗豐。


    最後一站是春秀家屋後的菜園。園門口有個糞窖,旁側長著好幾棵泡桐樹,後麵還有一小片柿子林。


    年久失修的糞窖,邊緣的磚塊早鬆動了,再加上前些日子的一場大雨。陳文腳剛搭在磚塊上,就塌陷了一片。結果,一個重心不穩,他就跌進了糞窖裏。


    等陳虎三人七手八腳地拉陳文上來時,他頭頂著一片白蛆,全身哄臭。他飛跑而去,一頭紮進池塘裏……


    後來,陳虎兄妹繼續逮了一會兒。


    雪秀把蟬空出來,提著桶子去了自家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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