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出生於一九九二年的臘月二十三,我們那邊常常會在這一天供灶王菩薩,或許因為這一年的屬相為猴,父母擔心她像猴子一樣調皮,所以給她取名為吳靜,希望她能做一個平靜的人,擁有平靜的生活,安穩的過好這一生,可是往往事與願違,她這一生很少得到過平靜。


    妹妹作為家裏的二胎,她是罰了款的,所以父母有時候會開玩笑說她買來的。


    我妹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總是忙著幹農活、做生意,所以平時基本都是我在照顧她,那時候的妹妹很可愛,總是會用圓溜溜的眼睛望著我,她的眼睛裏閃耀著光芒,充滿了對世界美好的期待與好奇。我小時候很貪玩,但是又不得不照顧我妹,所以想出去找小夥伴一起玩耍的時候,隻能用背簍背著她一起出去玩,一邊照顧她,一邊玩耍。等她稍微大一些,學會走路了,也喜歡和村子裏的小朋友一起玩,那個時候,妹妹是那樣的天真可愛,無憂無慮。


    可是這一切都在她三歲多那一年改變了。那一年,她跟著媽媽去鎮上做生意去了,到了新環境,她就變成了孤單的一個人了,她想和周圍的鄰居小孩做朋友,一起玩,但是周圍的鄰居小孩嫌棄這個農村來的小孩,有的鄰居還經常欺負她,騙她到小房間用火燒她的手,用剪刀戳她的手,把她關在小黑房間裏,不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


    每當受委屈的時候,她就迴家找媽媽哭訴,我媽是個沒有主見的女人,她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些事情,隻讓我妹不要跟這些欺負她的鄰居壞小孩一起玩了。或許她太孤單了,希望有同伴一起玩耍,所以每次鄰居家的壞小孩邀請她一起玩,她又屁顛屁顛的跑去和她們一起玩,就這樣一次次的受傷。


    等我進城以後,聽了這些事情很氣憤,所以一直保護著她,也經常和她一起聊天,陪她一起玩。由於有我的存在,所以我妹的境況才好了一些。但是後來,我因為陷入了成長的煩惱,時常會覺得孤獨,恐懼,也陷入了迷茫,開始自我懷疑,逐漸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也不再繼續關心她,保護她。上小學的時候,媽媽忙著做生意,也不關心我妹,沒教她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經常摳鼻子,把鼻涕擦在袖子上,幼兒園有個小男孩總是跑來罵她。不過即使這樣,她也沒有怨恨過那些傷害過她的小孩。她一直都那麽善良懂事,鄰居家小孩子在家裏偷錢出去亂花,她從來都不會在家裏偷錢。


    她曾是那樣的熱愛這個世界,那樣天真善良,但是當她出車禍的時候,一起出去玩的小夥伴都離她而去,周圍全是冷漠的圍觀群眾,隻留下她一個人躺在馬路上絕望的等死。不知道吐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淚,哭喊了多久,經曆了多久的恐懼,經曆了怎樣的絕望,也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


    後來大難不死,誰都不記得了,依然記得我這個哥哥。我卻因為沒能在她需要我的時候,保護她而陷入了更深的自責,更加無法麵對她。


    人們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車禍以後,她一口牙齒基本都掉光了,走路也走不穩,腦子也沒以前靈活了,她經常因此被別人嘲笑,不過她依然堅強樂觀的活著,她努力的學習,想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想要通過努力實現人生價值,獲得人生幸福。


    等到她上初中以後,學校裏的老師依然流傳著我當初成績優異的故事,我妹一直把我當成她的偶像。那時候,我認為自己是個懦弱無能的繡花枕頭,害怕讓她失望,而且我意識到自己的性格存在嚴重缺陷,害怕自己的性格會影響到她,所以故意疏遠了她。


    不知是她並不擅長學習還是因為她車禍治療影響了智力,不管她如何努力,她的成績依然不是很優秀,最終她考上了一個普通專科大學,綿陽職業技術學院。


    大學的時候,她過得並不如意,雖然我給了父母錢,讓他們給我妹多點生活費,不過父母依然選擇給我存起來,讓我妹的大學生活也過得很拮據。而且不知道什麽原因,或許因為性格、價值觀各方麵差異太大,她與宿舍舍友關係不好,整個宿舍的舍友都排擠她,有一次,晚上迴去晚了,整個宿舍的人聯合起來都把她關在宿舍外麵。她曾向我哭訴,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她一直與人為善,從來沒有做過傷害別人的事情。她也試過怨恨宿舍的室友,甚至產生了報複她們的想法,但是始終過不了心理關,她一心隻想做個好人。


    大學的時候,她一定很迷茫,她曾經在大二的時候到樂山來找過我,她一定很想從我這裏找到答案,但是那時候,我也在迷茫中渾渾噩噩的活著,沒有真正關心過她,也沒有為她解開人生的疑惑。


    好不容易熬到畢業了,進入社會中實習,以為積極努力就能獲得幸福。可這個社會對有些人來說,是天堂,對有些人來說,是地獄。很明顯,我妹的性格加上她遇到到壞人讓她陷入了地獄模式,短短半年時間,就被逼到精神分裂的地步。


    我父母養小孩的觀念,就是提供衣食住行這些物質保障就行,他們不知道小孩子還有心理上的需要和願望,也不關心小孩子的心理健康。我整個青春期本來就過得孤獨壓抑,有許多煩惱,也沒辦法為我妹的成長提供可靠的建議,她的青春期也一樣有很多煩惱吧,所以她的性格也有些敏感自卑。


    我父母雙方都沒有家族性遺傳病,是她的不幸遭遇,讓她活生生被逼成了精神病人,她的病情早有症狀,隻是家裏沒人關心過她,也根本不會想到她會患上精神分裂症。


    有一次,她哭著對我,為什麽會這樣子,她這輩子從來沒做個壞事,就算別人傷害了她,她也不去記恨她們,別人對她好,她都會加倍對人好,她很想知道為什麽她的人生會變成這樣子。


    我也沒辦法迴答她這個問題,也不明白她明明很善良,很熱愛和信任這個世界,想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獲得幸福,可是世界從未善待過她。


    她來成都以後,我時常因為自己不能在她最迷茫,最困難的時候及時關心她而自責不已,要是我能早些關心她,說不定她就不會患病了。不過,我還是提醒自己要振作起來,雖然我不能改變世界,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好,不過我可以改變自己,讓自己多關心她,好好照顧她。


    我剛開始以為隻要多關心妹妹,通過心理支持治療就能讓她恢複健康,也害怕藥物治療會形成藥物依賴性,但是漸漸的,我發現她的病情已經到了必須依靠藥物治療才能控製住的地步。隻能把她騙到成都市第四人民醫院去治病,最終醫院也診斷出她這種情況的精神分裂症,建議住院治療。不過,我沒那麽多錢,而且我妹死活也不願意住院,於是,醫生就針對我妹的病情開了利培酮。


    她不願意吃藥,總說我要害死她,我隻好每天偷偷在她飯裏下藥,不過吃了藥也沒怎麽好轉,最後,還是和父母一起把她送到了成都市第四人民醫院住院,中途,我去醫院裏看望她,看到醫院裏的病人如同遊魂一樣走來走去。


    出院後,她的情況穩定了一些,在我的細心照顧下,她也逐漸好了起來,雖然不算完全正常,偶爾還會胡言亂語發脾氣,不過已經能夠工作了。


    妹妹確診精神分裂症後,我在網絡上看到電影《美麗心靈》的主角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數學教授約翰?納什曾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可他堅稱他的疾病是全靠意誌力治愈的。這給了我希望,我又去豆瓣看了《美麗心靈》的影評,裏麵有一個影評轉載了《上海文化》2013年第一期的一篇文章,其中寫到:


    訪談的錄像帶放完了,異常心理學的教授說:“納什不借助藥物治療而康複的案例引起了許多精神病學家的興趣。他們研究他的生活起居和周邊環境,希望他的病例有推廣價值。不過在我看來,真正治好納什的也許不是他過人的智力和意誌力,而是榮譽。七八十年代,博弈論在經濟學上飛速發展,納什聲名漸隆。1994年他奪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後,一夜間開朗了許多,簡直變了一個人。領獎後他在街上散步,常常有陌生人向他致敬,‘納什教授,祝賀你。’”


    心理學教授的這番評論並非無稽之談。納什發瘋之時,自恃甚高的他正苦苦追求數學界最高的菲爾茲獎而不得。倘若他能及時得到菲爾茲獎,也許就不會在失落和壓力下發狂了。更進一步講:榮譽降低了社會標準的尺度,在榮譽的光環下什麽都變美了、變正義了。狂亂的行為在正常人身上被貶斥為“發瘋”,在諾貝爾獎得主身上便被讚美成“特立獨行”。那麽,有沒有可能納什教授的瘋癲並沒有被治愈,倒是普羅大眾治愈了他們審定瘋癲的標準呢?


    精神病院有許多精神病人都很善良,也擁有美麗心靈,隻不過不容易被社會所接納。


    妹妹在四川大學雙流校區找了一份物管的工作,小沫是妹妹公司的女同事,她已經結婚了,並且有個小孩,不過她和公司的領導亂搞男女關係,領導不負責任,不做安全設施,已經墮胎了幾次了,我妹經常在我麵前說小沫的壞話,罵她是個賤女人。


    有一次,小沫聽我妹經常說起我,就跑到我家來吃飯,想要認識我。吃飯的時候,我看了她的麵相和談吐,應該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選擇做別人的小三,不過想想這個思想混亂的時代,或許她沒得選擇,隻是隨波逐流而已,畢竟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她也隻能靠出賣自己的身體和尊嚴換取更好的生存資源,所以她才選擇了這條成功的捷徑。


    我妹也整天想著成功,想著發財,總是說等她發財後,一定要孝順長輩,要幫助我買個大房子,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我聽了都覺得好笑,她憑什麽在這個社會成功,她人也不好看,智商也一般般,個人習慣不好,性格也不好,還有精神病,甚至沒有勇氣像小沫一樣為了想要的生活隨波逐流走捷徑。但是又想想,我妹雖然有種種缺點,但是有時候感覺她的價值觀比我還正,她對真善美的追求卻從未停止,她渴望家人的肯定和保護,渴望被愛,但是父母忙著做生意沒有時間管她,我也在迷茫中渾渾噩噩。


    有時候,我覺得我妹其實就是瘋狂版的我,在人生迷茫苦惱的時候,我選擇了去流浪,在工作生活失意時,選擇了隨波逐流,還沉迷賭博,而我妹固執的堅守自己的美麗心靈,所以分裂出一個暴躁的人格來保護自己。在外人看來她偏執、以自我為中心,如果不是在社會中受到了太多傷害,她又怎麽會變成這樣呢?有時候覺得她愚蠢,為什麽要住在對真善美和幸福生活的執著堅守中,有時候又覺得自己愚蠢,為什麽要選擇隨波逐流。是她病了嗎?還是這個社會病了。是她瘋狂嗎?還是這個社會更瘋狂。


    想到這些很疑惑,不知是她的美麗心靈不配在這個社會中幸福,還是這個社會配不上她的美麗心靈。有時候,希望她能完全康複,有時候,又覺得她病了對她來說,何嚐不是一種好事,病了的她就不用直接麵對她眼中那個鬼怪橫行如同地獄的社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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