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迦若的心口生出些醉意。


    昔有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於時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顏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明皇笑日:“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


    這樁風流韻事,被記載於《冷齋夜話》,遺傳後世,遂成海棠春睡之美稱。


    少女現下的模樣,大抵如是。


    舉目隻見其芳華正豔,眼若秋水,容色如玉。眼角眉梢的種種神采,皆是潛藏於心底的女兒家小情懷:隱忍,羞澀,雀躍……看來無一不可愛可憐,舉世獨一。


    天色不曾放晴,一連幾日,都是濕冷且陰霾的。尤其到黃昏時,更如空穀裏經年累月成團的暮靄般,沉鬱的化不開。


    可現下,香雪浪漫,紅梅未老。恰似上妝的胭脂,撲在天空,映在她的麵上,成了一抹淺淺明光。


    李意歡見他雖瞧著自己,眉目暗含深思,卻不答話。想到接下來將要麵對的境況,不禁心下焦急,問道。


    “怎麽,哪裏還有疏漏之處。”


    男子倏而上前一步,一手拿步搖尖銳的一端抵著她的脖頸,一手卻撫上了她的鬢發,拂下一朵零落的梅花來。


    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杜若香,還帶著一絲絲綿長清苦的藥味。正不知他要做什麽,青年便在她耳邊低低的歎息了一聲,迴道。


    “殿下,你總得表現的害怕一點才行。”


    說完,他伸出另一隻的手覆上了她的咽喉,做出威脅的架勢。


    但也許是他的力度控製得太好,肌膚所感,隻覺柔軟溫涼。


    接著,青年複又緩緩開口,語氣分明滿是寵溺的誘哄,聲色更帶著微啞的柔、倦淡的暖,似小錘敲落玉磐。


    可他說出的話,卻讓人如墜冰窟。


    “殿下,把我的手想成你最怕的東西,比如蛇,至毒的銀環蛇。想象著表麵光滑的冷血生物,它正貼在你裸露的皮膚上,不停的向上蠕動,猩紅的信子吐出來,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李意歡身子一僵,忍不住四肢發軟。


    男子的手兀爾用力,這更加讓她不可抑止地顫抖。仿佛冰火兩重,甚至切實的感受到,蛇牙咬下來的尖銳疼痛,伴著寒氣深入血液,遊走於四肢百骸。


    她的麵色因他的一番話而蒼白,一點點褪去血色,唇瓣緊緊抿著,像一隻待宰的兔子,眼尾紅紅的懸著淚珠。


    這般易折的脆弱無助,彷徨失措,使得他胸膛中殘缺不全的心腑破天荒的生出憐惜,跟著有些痛意。


    樓迦若不自覺收了些力氣,溫聲安慰道。


    “乖孩子,做的很好。”


    “保持這個樣子,我們要出去了。”


    但少女卻好似陷入什麽夢魘一樣,下一刻,她開始奮力掙紮,決意要脫離他的桎梏。


    於是,她踩,他躲……她掐,他握……她掰,他收……她步步躲閃,他寸寸擒拿,牢牢將她鎖在懷裏。


    樓迦若正思量著要怎麽才好讓她冷靜下來,便聽李意歡嗚咽著,絕望地喊道:“救救我……”


    是信仰崩塌的伊始,想遺忘卻永遠難以忘記的,都源於十四歲生辰晚上的那個開端。


    彼時,她滿心歡喜的在偏殿拆禮物。其中有隻黃地套綠色瓜形漆盒,實在精致漂亮的紮眼,看到的第一眼,就就再難挪開視線。


    裏麵會是什麽?李意歡迫不及待的打開。


    她不會想到,從那夜開始,這成了永久的噩夢。


    來不及作出反應,漆盒裏兩條吐著信子的蛇便咬上了她的手。


    李意歡想要唿喊,全身卻好似被抽盡了力氣。隻能徒勞的張了張嘴,很快便意識恍惚,整個人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依舊綿軟無力,好在意識已經迴籠,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談話聲自耳邊響起。


    是崔嬈,她稍稍安心,隻是為什麽會有男子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內殿?


    不是宦臣,亦非太醫,他的語氣十分寡淡,聽不出悲喜,更別提什麽敬畏。


    “是漠北最毒的銀環蛇,稍晚一刻發現,她性命堪憂。”


    崔嬈鬆了口氣,道:“多謝二哥。”接著,又擔憂的問他:“二哥,除了這一個解毒的法子,就沒別的了麽?我怕蜜蜜她受不住。”


    男子的聲音仍舊是冷淡的,語調亦端的平穩,毫無波瀾,一絲多餘的情緒都找不出。


    “沒有,且就算解了毒,她的手也要落下病,不能再做什麽精細的女紅,更不能拿什麽重物。”


    二人之間有一息的沉默,大約是崔嬈還在猶豫。


    半晌無話,最終是他先打破了僵持,似乎是在勸告,又似乎是教導崔嬈,帶了一點微不可察的不滿。


    “阿嬈,你不該把她保護的太好,她總要走上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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