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賴教授的話,謝昭昭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麽。


    她現在已經有了一種身在曆史洪流中的無力感。


    賴教授卻振作起精神,轉向她們的作業,“給你們留的作業,做了多少了?有沒有帶來我看看。”


    張藝趕緊遞上作業,“我們就猜到您一定會嚴格檢查作業,都做完了,您看看。”


    賴教授的氣質在審視作業時驟變,平常和藹可親的麵容此刻仿佛化身為嚴厲的大魔王。


    導致謝昭昭她們的心裏都跟著緊張起來。


    靜靜地等待賴教授的批判。


    其他的還好,那晚寫的論文,在賴教授的手中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批判。


    那篇旨在探索語言與文化深層聯係的論文,在賴教授手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批判。


    賴教授,作為語言學界的泰鬥,對他們的論文寄予了厚望。


    “這篇論文,我看不出有任何亮點。”賴教授的話語冰冷而銳利,直指論文的核心問題。


    “你們在跨文化比較的層麵顯得膚淺,多國語言的運用能力沒有得到體現。難道你們隻學了德語嗎?”


    幾人的臉色微微一變,她們明白賴教授的話切中要害。


    “教授,我們……”謝昭昭試圖解釋,但賴教授卻打斷了她。


    “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你們付出了努力。但學術不是兒戲,需要的是深度和精度。你們迴去好好想想,重新構思論文的方向和結構。”


    謝昭昭深吸一口氣,沉吟片刻後說道:“是,教授。我們確實在跨文化比較上做得不夠深入。”


    她承認了自己的不足,並決心改進。


    賴教授點了點頭,對她們的態度表示認可,“你們需要重新審視德國文化與其他文化的互動關係,通過你們所掌握的多國語言進行更深入、更全麵的分析。


    不僅要關注表麵的文化現象和語言差異,還要挖掘背後的哲學思考和語言結構。”


    他頓了一頓,繼續道:“你們可以嚐試構建一個多語言的文化交流模型,以揭示不同語言和文化之間的動態互動關係。


    這對你們來說將是一次全麵的挑戰和深化研究的機會。希望你們能夠全力以赴。”


    “誒,忙著呢?”


    正當賴教授為她們布置作業時,馬隊長走了進來,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他是賴教授的室友,一名來自公安總隊的老公安。雖然年紀不大,但已有十多年黨齡,經驗豐富,為人隨和。


    “沒有,快說完了。”


    賴教授為雙方做了簡短介紹後,便繼續給學生們布置作業。


    馬隊長的到來並未打斷他的教學節奏。


    賴教授把作業給幾個學生布置清楚,就開始趕著她們離開。


    謝昭昭她們帶的東西本來就不是太多,口糧也不足。


    教授他們晚飯吃不飽,還要自己找吃的,幾人也不敢在這裏吃一頓。


    隻能抓緊時間把帶來的東西往外掏。


    每樣都不多,但是品類很雜。


    最後謝昭昭拿出一遝報紙交給賴教授,“教授,四樓村雖然是一個僻遠的山村,風景秀麗,民居和善,但是也絕非世外桃源。”


    她希望賴教授在報紙上可以看出階級鬥爭的味道,感覺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信號。


    賴教授接過報紙,隨手放到炕上。


    “我送你們。”


    幾個人勸住他,沒讓一個老人送。


    走出十來米,何紅雲不放心,跑迴去囑咐賴教授,“教授,餃子不能留住,那你一會兒一定要多吃點。”


    賴教授聽了,神色一下子就生動起來,“記住了,快迴吧!”


    此時,屋裏的馬隊長正在翻閱謝昭昭留下的報紙。


    見賴教授進來,他將報紙遞給對方,“你先看看這個。”


    他又急急忙忙去翻後麵這些天的報紙。


    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


    他仔細閱讀後評價道:“這篇文章歪曲事實、滿篇邪理。作者的推理完全是莫須有的捕風捉影。”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作者不過是一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跳梁小醜。”


    “山雨欲來呀,這件事是衝著他們來的。”


    馬隊長指著報紙上麵的幾個名字。


    “怎麽會?我根本看不出《海瑞罷官》和他有什麽關係,另外幾個人我都認識,有的還是好朋友,我和他們中的人在清大就是同學,四六年我迴北平後,他還邀請我去學校給學生做過一次報告,我還在他家住過.......”


    賴教授不肯相信。


    馬隊長了解賴教授的想法,知道他的腦袋裏一向缺少政治細胞。


    雖然解放後天天學習政治,奈何天生愚鈍,時時刻刻講階級鬥爭,現在卻偏偏忽略階級鬥爭。


    “快閉嘴。”


    馬隊長喝住他,看看門外沒人經過,告誡賴教授,“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馬隊長點燃火盆,翻出他的信件,全部扔在裏麵,以火焚之。


    賴教授看他最後拿出一張賀年卡片。


    那是公安總隊給馬隊長寄來的一張鉛印賀年卡片。


    很官樣文章,沒什麽意義。


    但馬隊長連這樣一張賀年卡片也不放過,一定要用火燒掉,不是撕掉。


    賴教授沉不住氣,“你為什麽要燒掉?”


    “不留痕跡。”


    “撕掉丟在茅坑裏不就行了嗎?”


    “不行,那樣仍然可能留下痕跡。”


    “你過分小心了。”


    “不是,幹我們這行的深知其中的厲害。一個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碰到點子上。一碰上,你就吃不了兜著走。”


    賴教授大吃一驚,真是聞所未聞。


    他的習慣正和馬隊長相反,他不但保留了所有的信件,甚至連一張小小的紙條等微不足道的東西,都精心保留起來。


    賴教授開始反思,他是否會碰上點子,他身上毛病不少,小辮子有的是。


    有人想要抓,並不困難。


    但是他又自信,他不反黨,不反社會主義,也沒有加入任何反動組織,“反革命”這頂帽子無論如何也扣不到他頭上來。


    這麽一尋思,心裏美滋滋的,沒有再想下去。


    哪知道,馬隊長的話是經驗之談,是從無數事實中提煉出來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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