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縣令,難道我不知道找縣令嗎?那縣令要是能找到我女兒的話,我費那麽大勁攔他的轎子難道是因為我閑得慌嗎?”大叔說話的聲音一直有氣無力,頗有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可是說起那個拒絕受理他的狀子的官員之時,語氣中還是充滿了怨懟。


    再後來,大叔將自己能用上的人脈全都用上了,自己這麽些年為了生計走南闖北,認識的人也不少,可即使這麽多的朋友在這麽多的地方都幫他留意了,卻依然沒有女兒的蹤跡。大叔也一再提高賞錢,想要找到知情人,可是被懸賞令吸引來的,卻隻有那些被賞金吸引而來的騙子而已。


    對於大叔和妻子來說,女兒就是他們活著的最大的希望。女兒丟了,二人就開始互相埋怨,大叔說妻子在家沒有顧好女兒,妻子說大叔常年不著家保護不了她們母女。二人一邊互相傷害一邊尋找女兒,多年之後,他們終於接受了親戚朋友們的勸解,相信女兒一定是被茵山中的野獸給吃了,所以才屍骨無存的。


    隨著找到女兒這一希望的破滅,大叔夫妻倆的姻緣也走到了盡頭。失去了女兒的痛成為了夫妻二人邁不過去的那道坎,在相看兩厭之後,二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和離。如今大叔的前妻已經改嫁,大叔也選擇離開了瑞廣縣那個傷心之地,在矜城中流落街頭,對任何事情都再也提不起半點的興趣了。


    “這些事兒要不是今天被宋館主抓了過來,我本來是這輩子也不想再提的。之所以說出來也是想要告訴你們,我早已沒有了生的希望,如今還活著隻不過是稟奉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道理,不敢自行了斷罷了。我四處討飯的原因也不過如此,如果宋館主覺得麻煩,也大可不必擔心我會不會餓肚子,直接拒絕了便是。哪怕終有一天我餓死街頭,那也是我的命,算不得自行了斷,死了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落魄大叔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又說出了這麽一番喪氣的話來。


    “你的遭遇確實令人同情,但這跟你不肯努力又有什麽關係?”不同於宋景風的感性,寒酥在這個故事麵前沒有任何動搖,“你背井離鄉,甚至連活都不肯好好活著,你就沒有想過萬一有朝一日能夠與女兒重逢,她見到你之後心中又會作何感想?”


    落魄大叔苦笑,“我曾經那麽努力,就是為了能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到如今別說好日子,我連一家人都湊不齊了。你說努力有什麽用?老天爺一個不開心,你就算之前再努力,一切也全都白搭。不過你說得也有對的地方,如果我女兒看到了我現在的這個樣子,肯定是會心裏不好受的。隻是她已失蹤了近兩年了,怕是早已葬身獸腹,哪裏還能見到?也就不怕她看見我會難過了。”


    寒酥絲毫不被他的喪氣所影響,“既然你也說了老天爺有不開心的時候,那對應的,它就也有開心的時候。你怎麽知道老天爺會不會一個心情好,就又把你的女兒送還到你的麵前了呢?”


    落魄大叔還是不信,“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隻要活著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你得等。可你要是死了,那就是真正的沒可能了。”


    落魄大叔不語,看上去已經有些動搖了。可是在場的眾人都明白,他動搖得還是不夠。


    兩年間苦尋愛女無果,又與曾經的愛妻反目,這其中的痛苦,又豈是寒酥的幾句話就可以化解的?


    寒酥當然也明白這一點,索性起身,揪著那大叔的領子就往屋外拖。


    “哎!”宋氏姐弟誰也沒想到寒酥會突然動手,大驚之下趕忙都站了起來,跟著寒酥向屋外跑去。


    宋景風看寒酥那個又累又不耐煩的表情,當時是真的怕寒酥直接就把那大叔從二樓給扔下去。


    寒酥確實將那大叔拎出去按在了二樓的欄杆上,不過他並沒有把他扔下去,而是指著樓下梅蘭酒坊對麵的那家賣糕點的鋪子問道:“看到那家糕點鋪門口的攤子了嗎?”


    大叔被他嚇得說不出話來,隻是麻木地點了點頭。


    “那攤子也是糕點鋪的,目的就是用擺在明麵上的精美糕點吸引往來的行人駐足。”寒酥道:“那個守著攤子的年輕人也是糕點鋪子的夥計,他就是被老板安排在那裏專門攬客的。你看看他,為了招攬客人,讓來往的行路之人看一眼自家的糕點,他幾乎會去向每一個人搭話。行路之人知他搭話的目的是為了賣貨,因此許多人都對他的問好置之不理,漠然走過。可是他依然得向他們深深地鞠躬,甚至鞠到上半身都與地麵水平了,而那些路過之人呢,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寒酥問大叔道:“你覺得他的工作輕鬆嗎?很有尊嚴嗎?”


    落魄大叔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寒酥繼續問道:“他現在的狀態跟你很像,雖然他很有可能沒有經曆像你一樣的苦痛,但至少他也跟你一樣,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既然身無牽掛,他又為什麽要這麽辛苦?為什麽非要去做這很有可能導致他腰肌勞損的工作呢?”


    大叔盯著那個還在向路人搭話鞠躬的夥計,沒有說話。


    “為了能更好地活著!”寒酥也沒指望他能迴答,“你活在這世上,就一定會產生開銷,人們大多都是為了這個才工作的。那個夥計的工作是很辛苦,但比他更辛苦的人也有很多。你看那糕點鋪子,不止一個夥計,可隻有他被安排做這最苦最累的活,他夠倒黴嗎?老天爺對他來說,公不公平?可是他還是在堅持,為什麽?還不都是為了能夠更好地活著嗎?說不定明天老板就讓他進店裏幹活了,那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啊!隻要活著,隻要努力讓自己過得一天比一天好,好事總會自己找上門,運氣總有一天會眷顧你的。我就問你,你看看你現在的這個樣子,就算上天願意眷顧你,將你的女兒送到你的麵前了,你這個樣子,你敢見她嗎?!”


    落魄大叔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整個人看起來比剛才更加頹喪了。


    “想明白了嗎?”寒酥拎著大叔的脖領子又晃了兩下,“你不是信命嗎?那你就得先好好生活,這樣上天給你降下好運的時候你才能接得住,懂了嗎?”


    大叔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就行了,進屋吧。”寒酥終於鬆開了大叔的領子,“我還有點事情有些在意,需要再問問你。”


    重新坐在了偵探屋軟椅上的大叔,雖然裝扮未變,但他的眼神裏確實已經有一些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先說說你叫什麽名字吧。”寒酥道。


    “我......”大叔清了清嗓子,讓聲音清亮了一些,“我叫霍俊吉。”


    “噢,霍大叔啊。”寒酥接著問道:“那你女兒叫什麽名字啊?多大了?”


    “小女霍黎,黎明的黎。如果她還在的話,今年也有十七歲了。”


    “十七歲?”宋景風反問道。


    “是啊。”霍俊吉點頭,“她失蹤那年十五歲啊。”


    宋景風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她還是個小孩子呢,這比我想的年紀要大一些啊。”


    “你知道你當初攔轎喊冤的時候,攔的是誰的轎子嗎?”寒酥知道宋景風心中也有異樣之感,但他沒有追究,而是繼續問霍俊吉。


    “當然知道了。”霍俊吉說起那位官員還是覺得很氣,“我攔轎之前專門打聽了,我是知道他是禦史大夫才去攔他的麽!聽說禦史大夫的官職最高,有冤而無告之人能找到的最大的官兒就是他了。結果嘿!人家不管!”


    寒酥頭疼地閉了閉眼--這大叔也真是倒黴!雖然禦史大夫官居從三品,確實位高權重,非要說他找錯了人,那倒也不至於。但是禦史大夫裴澤珩,恰恰是裴宰相的長子!如果自己所想沒錯的話,那霍俊吉找裴澤珩喊冤,那可真是找鬼拿藥方--所托非人了。


    果然,寒酥猜到的事情,宋景風此時也猜到了。霍俊吉一說他攔的是禦史大夫,宋景風的臉色立馬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宋景風猛地扭頭,“雪花!”


    “我還不能確定!”寒酥皺眉道。


    “阿嚏!--什麽情況?”宋鶯時的目光在這二人的臉上流轉,“你倆打什麽啞謎呢?禦史大夫怎麽了?我尋思他找的人挺對的啊,官職沒毛病,隻是那人屍位素餐罷了。”


    寒酥和宋景風心中的都明白,對於普通百姓們來說,官老爺就是官老爺,很多人甚至都分不清楚哪個官職是做什麽的,隻知道他是官,有冤屈就去找他,哪怕那人其實是禮部的戶部的,根本就管不了他的事,但百姓們可不管那個。既然他們就連官職都分不清楚,就更不用說官員們之間的關係和派別了。霍俊吉能搞清楚這事兒可以找禦史大夫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哪裏能知道禦史大夫的親爹一直都跟皇上別著勁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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