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贇在次日離開了浮屠山,坐上了馬車朝鎬京而去,他想見宗政越了,很迫切的想。


    宗政越終究在他的腳上拴上了一根無形的繩索,甘願讓他成為‘籠中雀’。


    他離開後不久,林遠宗獨自負劍上了浮屠山,眾多浮屠山弟子至今都摸不著頭腦,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先是三番兩次出現的明月樓、再是邪教之人來此、林遠宗失蹤、林遠宗與邪教之人合謀致老祖敗北······林老祖已經癱瘓在床,口不能言,腿不能行。


    林遠宗就是浮屠山的叛徒,當年勾結明月樓,現在又讓老祖如此淒慘,當真罪不可恕。


    浮屠山的弟子紛紛抽出長劍,大聲怒斥林遠宗。


    “叛徒,你對得起你林家的列祖列宗嗎?”


    “滾出浮屠山。”


    “不準讓他走,今日讓他有來無迴。”


    ······


    林遠宗目不斜視,一縷散下來的發絲在臉上飄揚,這些話裝瘋的時候聽得太多了 ,每日送飯的弟子恨不得日日唾罵他兩句才甘心。


    陳瀝負手立於山階最高處,“奉王後之命,監看仇古與林大俠的比武。”


    話一出口,浮屠山的弟子也不知該做何反應。林遠宗看著擋在麵前的弟子,“讓仇古出來,林某今日來了結恩怨。”


    “別以為有朝廷的人給你撐腰就可以囂張,宗主是你能直稱名諱的?”弟子恨聲道。


    林遠宗不欲與這些弟子說什麽,正要用內力震開攔路的弟子,仇古出來了。


    “林師弟。”


    林遠宗抽出背後的劍,遙遙指著仇古,“出劍吧。”


    仇古也抽出劍,兩人腳尖一點,躍上半空中兩劍相撞出劇烈的火花,立即分開又上前過了幾十招。兩人所學的武學招式幾乎差不多,仇古被宗門雜事所累武道境界緩慢,但也到了大宗師級別,林遠宗這十多年雖是世所罕見的天才,但畢竟被廢過,否則也如複伏陽一般早已越過大宗師到達另一個境界了。


    兩人戰得旗鼓相當,劍氣揮灑之間斬斷周圍的草木,浮屠山的弟子們一退再退,將場地給兩人讓出來。


    仇古一擺袖,強大的內力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去,林遠宗轉身避讓,身影極快的朝仇古刺去,晃眼間,兩人又過了幾十招。


    突然,仇古的袖中銀光一閃,他左手抽出一道極細的軟劍。林遠宗是個君子,比武也遵循江湖道義,但他早已習慣江湖上的陰謀詭計,心中時刻警惕著。


    軟劍一出,仇古袖中緊接著又飛出數十根細針,針尖如芒,林遠宗連忙揮劍掃落細針,仇古的軟劍趁林遠宗不備之際直直刺過去。


    仇古袖中藏兩種暗器,極細軟劍和如細雨般的針。


    被刺之人悶哼一聲,額間布滿細密的汗珠,心想總算趕來得及時。仇雲之伸手抓住軟劍,他的嘴唇瞬間呈黑紫色,臉色青白。劍上有劇毒!


    台階上焦急看著的仇夫人淚如雨下,失聲大喊,“雲之!”


    仇雲川雙目欲裂,雙腳一蹬,抽出劍飛奔下去,一劍刺入仇古的後背,從後心穿胸而過。


    仇古低頭看著胸膛的劍尖,轉頭看向自己最中意的兒子,仇雲川雙手握住劍慢慢抽出來,恨道:“你該死!”


    他想讓小弟活著!想讓大哥活著!


    仇雲歸在婚禮前一晚將浮屠山的秘密告知給了二哥仇雲川,大哥是個文人不沾江湖事,隻有二哥放心不下,或許他早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連哄帶騙將鐵茵帶迴浮屠山做客,想找父親解除與赤羽宮的婚約,在書房等待閑著無聊無意間闖進密室。


    仇雲歸的運氣沒有仇雲之的好,做事不周全,被仇古發現蹤跡。仇雲歸靈機一動,頓時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他以此為要挾,娶鐵茵!他以為虎毒不食子,仇古再怎麽喪心病狂也不可能殺了他滅口。


    鐵茵被浮屠山圈禁了,與赤羽宮的婚約也順利解除,他整日陪在鐵茵身邊,希望鐵茵能對他有絲絲好感。鐵茵又是何其敏銳的人,仇雲歸與柳元音的婚約才是天作之合,她就是空有皮囊的草包,浮屠山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滿意她的,仇雲歸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求來這樁婚事?


    鐵茵稍稍幾句好言便套出仇雲歸的話,仇雲歸也滿心以為鐵茵會跟她待在浮屠山。


    越臨近婚期,仇雲歸心中越是不安,便找到仇雲川,告訴了浮屠山的秘密。仇雲川比仇雲歸大幾歲,還記得大哥幼時也是有習武天賦的,十歲那年大病一場便拿不住劍了。仇雲歸的記憶中大哥一直是個文人,還考了科舉。


    仇古朝後倒去,仇雲川怕髒了自己一般避讓開來,繞過他上前幾步扶住仇雲之,滿臉的淚痕,“大哥,你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帶你去找大夫。”


    “雲川,照顧好吾妻。”他費盡所有力氣掏出一個搖鈴,已無力氣塞到仇雲川手上,那是買給萍兒的,恍惚間似乎看到矮小的女童朝他奔來,女童身後站著一個俏麗的倩影。


    仇雲川抱著仇雲之大哭出聲,“哥,哥···”


    浮屠山的人都被這場變故鎮住了,四目張望也不知二公子為何弑父?大公子還給叛徒擋劍?


    仇夫人捂著胸口倒在地上直喘氣,話也說不出來一句。


    陳瀝麵無表情的看著鬧劇,宣布道:“林遠宗為浮屠山正統,因被奸人所誣陷含冤十五年,現浮屠山群龍無首,今日起林遠宗繼任宗主之位。”


    仇管事當即行禮,“拜見宗主。”


    隨後,所有在場的弟子皆行禮道:“拜見宗主。”


    林遠宗握了握劍,提布走上浮屠山最高處的石階,迴身宣布道:“浮屠山今日起更名為無名宗。世間再無浮屠,隻有無名。”


    ······


    殷懷山看到林遠宗繼承無名宗之後悄然離去,騎著快馬追上了宋贇。宋贇坐的馬車慢悠悠的,遇到風景好的地方還會停留一陣,雖然速度慢,但朝著鎬京的方向一直未改。


    宋贇拿著書看,本來他也想快點迴到鎬京,但坐上馬車才看到羅成儒給的書。他早已把此事忘到腦後了 ,而且他出來的時間也短,這些書很難吃透,故此不得不放慢一點速度。


    殷懷山叼著草葉子給宋贇講浮屠山的事,“我離開的時候仇雲川也背著他哥離開,問了我仇雲歸的葬身之處,仇雲歸和鐵茵以後有人祭拜了。”


    宋贇翻著書頁,“江湖上又多了一道孤影。”


    “可不止仇雲川一人,柳元音脫離了赤羽宮,路上見過一麵,後背浸血,幸而有一個小師妹跟著。”


    柳元音在浮屠山上便與赤羽宮宮主說了要脫離宗門一事。赤羽宮有一條宮規——脫離宮門鞭刑五十。殷懷山看了很久才確定那是柳元音,麵色蒼白,虛弱無力,馬背上的行禮都固定不住,趴在馬背上像個將死之人,她的師妹在身後不遠不近的跟著,見到殷懷山搖了搖頭。


    柳元音看著殷懷山笑了一下,道:“替我給雲霞山莊的人上柱香。”說完便別開了眼。


    殷懷山點了點頭,策馬而去。


    “有人願意自欺欺人,有人不願意罷了。”宋贇放下書籍,心中藏事,也無心看書。


    “以前向往金庸武俠世界,真正來了才知道原來江湖也就這般,真不如普通日子踏實。”


    “哪裏都有爾虞我詐,哪裏都有不平之事,世事難兩全。你要是不想闖江湖,也可換一種活法,你有選擇的餘地。”


    “是啊,我有薑文這個經商的大哥,有你這個即將坐上王後位子的四弟,還有身為西夏鎮國將軍的三弟,選擇多得很。”殷懷山長歎一聲,“可我還是很迷茫,不知該走哪條路?”


    宋贇麵色一愣,“荊長明成為 西夏鎮國將軍了?”


    “荊家世代為將,荊老將軍病重,將虎符交給了荊長明,我也不知荊老將軍怎麽想的?荊長明會排兵布陣嗎?”


    殷懷山很懷疑荊長明能不能當好一個將軍,他與荊長明相識也不短,荊長明貪吃、愛作弄人、愛生氣,還跟小孩子一樣喜歡大的、閃亮的東西,哪能扛起國家大事?


    “上次傅軒要帶你去西夏便是去慶祝國王登基,現在坐上王位的是一個還不滿十歲的小屁孩。官也不好當啊。若是要我向一個小孩下跪行禮,心裏得別扭死。”殷懷山唏噓道。


    “日賺一金喃?”宋贇笑問。


    “那我的頭可得磕得‘嘭嘭’直響,必須得讓陛下感受到我身為一個臣子的恭敬之情。”殷懷山心中換算一下,一金便是五百克黃金,金價四百左右,一日便是二十萬,不把頭磕破這錢都賺得虧心。


    “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君子也可成為虛偽的小人,但我們還有心中的信念、本身的道德、自身的品性等等,這些都足以讓我們成不了小人。二哥,我現在給你一塊大金子,把路邊的牛糞吃了,你會去吃嗎?”


    “你要真的提出此等要求,那我這當哥的非得把你屁股打開花。”殷懷山哼哼道。


    宋贇大笑,“所以你賺不了那一金,你這頭磕不下去。偶爾的伏低做小可以,長久下去你自己都會瘋,你還真就隻適合江湖。”


    殷懷山癱在靠枕上,“我也就是發發牢騷。”


    他很佩服林遠宗這人,十多年的日日夜夜都堅守本心。旁人隻看到他坐上了浮屠山的宗主之位,談論起來也隻是三五句話罷了。那是十五年,不是一兩日,假瘋都變成真瘋子了,林遠宗能守住初心簡直是世間少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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