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贇走迴曾在浮屠山做客的院子,仇管家半路跟上來殷勤的提著燈籠,宋贇微微頷首致謝。仇管事跟他一樣,多走幾步就累得‘噗嗤噗嗤’泄氣了一樣。


    送至門口,仇管事站在原地等人進去了才走。


    剛進入院門,福貴輕聲道:“主子,有人。”


    “無妨,我應該知道是誰。”宋贇製止了福貴想走上前的意圖。


    推開房門,一柄利劍橫於脖頸處,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問道:“為何放過他們?”


    “林大俠,臨刑的犯人都還有一頓砍頭飯吃,給了三日時間讓其交代後事,交代好也好上路。”宋贇轉頭看向林遠宗,伸出手將劍尖推遠一點,“其實我更好奇林大俠是怎麽恢複武功的?”


    福貴側身進去將燭火點燃,隨即到隔壁去煮茶。


    林遠宗收起長劍,將以前的事細細道來——


    當年他與複莊主一起追查明月樓的事,在江湖上飄蕩了一兩年都毫無進展,雲霞山莊覆滅之後明月樓又沉寂了下去。


    第三年,他與複莊主在一處村莊遇到曾經的故友,曾是丐幫弟子,有鐵嶺雄師之稱的方雲。早年間聽說被明月樓殺害,沒想到一直隱居在村子裏殺豬、賣豬肉,還收養了一個女兒,他不問江湖之事久已,見到故人才知雲霞山莊覆滅,忍痛道出丐幫與明月樓有糾葛,當年他九死一生逃出之後再也沒過問過江湖事。


    方雲也是被丐幫收養的孩子,這個世道流浪的孤兒多如牛毛,他很幸運被人收養並且傳授一身武藝,生恩不如養恩大,他做不到看著丐幫身敗名裂,隻能在這山野間賣賣豬肉,就當償還了養恩。


    林遠宗與複伏陽知道了丐幫與明月樓有糾葛,兩人也有了突破口,混進丐幫跟蹤方雲的師弟,跟蹤幾個月都沒有一絲進展,還以為被發現了,就在想要另尋破綻之時,方雲師弟刺殺了五華山的一名弟子。林遠宗和複伏陽當時已經放鬆了警惕,等趕到時人已經死了,之後便傳出五華山的弟子被明月樓的人刺殺了。


    兩人順藤摸瓜,在丐幫老巢看到明月樓的令牌,至此他們都以為明月樓就是丐幫。他們最後翻到一封無名書信,上麵隻有一串時間,那是雲霞山莊遇襲的時間。


    林遠宗看到這封書信便愣住了,因為那字跡一看便知是祖父的字跡。


    幼年時,因他武學天賦出眾,甚得祖父欣喜,祖父時常手把手教他寫字,他臨摹的字帖大多都是祖父的字跡。他的父親每次見他與祖父在一起時,神情都不對,他不知是為何,現在才知父親是不想他與祖父待在一塊。


    幸好,他一身的俠骨還是被父親給建立起來了。


    林遠宗將發現告知了複伏陽,兩人深知其中牽扯有些廣了,複伏陽提出去白馬山莊問宮郴。


    宮郴在江湖上是個老好人,武功不強,甚會見風使舵,他們兩人合力與宮郴勝負各半。並且宮郴有一個極其致命的缺點,愛兒子。


    他和複伏陽也沒想對宮寒元做任何事,蒙麵劫持了人,威脅宮郴。


    宮郴說了明月樓的由來,接下來明月樓的發展並未細說,但兩人心知肚明。


    “雲霞山莊到底犯了什麽滔天罪孽,需要用滿莊三百餘人的性命來填?”


    “若江湖是一杯水,那這杯水早已經滿了。現在又擠進複莊主這一大塊水滴,其他人當然會被擠出杯子裏。要怪隻能怪複莊主天資太過出眾,若再給其二十年的成長時間,會擠走更多的水,老夫我甘心當個養馬的山莊,其他人又有誰肯?”


    後麵的話不必多說,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明月樓出動所有人才滅了雲霞山莊,但複伏陽仍舊活了下來。隻要複伏陽還在,雲霞山莊也還在。


    二十年之後,複伏陽也確實到達了跟林老祖一樣的武道高度,此時的複伏陽還不到五十,而林老祖已九十有餘。


    “不是老夫願意出手,是不得不出手。老夫奉勸二位,也別想著複仇,除非有掀翻整個中原武林的實力。”


    宮郴的話字字鑽心,句句剜心,撕扯著複伏陽。他哪裏知道是自己給雲霞山莊招了禍端?


    雙目泣血,全力奔了出去。


    林遠宗將宮寒元丟給宮郴,摘下口罩,“宮莊主,我必定迴去問問祖父是不是如此,若你有半句虛言,必當不死不休。”


    宮郴猜到劫持寒元的會是雲霞山莊的人,沒想到林遠宗也牽扯到其中,趕緊拉住人勸道:“林賢侄,你還是當不知此事為好,你祖父那人最是冷心冷肺。”


    林遠宗又怎會聽從宮郴的勸告,但心中也有些不安,沒先去問祖父,迴浮屠山先問了父親此事。


    他爹早已將宗主之位傳給了仇古,當初也是他一心癡迷武道無心宗主之位,仇古娶了妹妹繼承宗主之位也可行。


    話沒說兩句,趕緊讓他其收拾包裹滾出中原,滾得越遠越好。


    他年輕未經磨難,哪知人心險惡,一心想要個結果。當時他和父親吵了個翻天地覆,喪失了警惕性,被躲在門外的仇古聽到了,他爹要送他出走時被祖父攔下了。


    後麵的事情他至今不敢深想,他被祖父關了起來。他拚死逃出過一次,也就是那一次,才知祖父日夜看守著他。他爹為了護住他被祖父打死,他跌落聽泉崖昏迷不醒,清醒後便開始裝傻充愣十多年。


    武功被廢,但經脈未斷。他的傷養好之後開始重修內力,日日夜夜不敢懈怠,啃食過雜草、蛇鼠,在暗無天日的地洞裏夜夜泣血,他時常在想這便是報應。


    宋贇聽完後隻覺得諷刺,這些人真是死不足惜。


    “林大俠,我希望你能接手浮屠山,江湖被這些毒瘤蒙蔽日久,正是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能蕩除烏雲,還江湖一片晴朗藍天。”宋贇躬身一拜,久久未起身。


    “在下想浪跡天涯,不再過問江湖之事。”林遠宗皺眉。


    “若是浮屠山又走上岔道,那你祖輩的心血當真會毀於一旦,林宗主幼時給你樹立起一身俠骨,便是希望你能帶領浮屠山脫離沼澤。”


    林宗主親手給林遠宗樹立起人格,肯定也是希望浮屠山能與明月樓割裂開來,可惜他們父子兩人沒熬過林老祖一人。若非林老祖在世,林宗主又豈會將浮屠山交給仇古。


    仇古是個小人,自然能左右逢迎。林遠宗不行,心中有光,明月樓這樣陰暗的沼澤是他絕不可能容忍的,林宗主萬般無奈之下隻能將宗主之位傳給仇古,自己去閉關了。


    林遠宗想起父親給他講的江湖俠客之事,他從展現武學天賦後一直跟著父親生活,他也是聽著這些江湖俠客的故事睡覺的。


    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


    俠者——奉行天道,善德仁勇,守德仗義,禮智忠信。


    這是林宗主親手給林遠宗灌輸的信念,也是林遠宗這陰暗的十多年裏的指路明燈。


    “我會給浮屠山找個好的繼承人。”林遠宗眼瞳上都是紅血絲,臉上的那道傷疤已經結痂,“仇古的命我會親手去取。”


    宋贇點頭,他要的隻是結果,林遠宗能親手殺了仇古更好,江湖上以德服人,以武壓人,沒有高強的武藝壓不住浮屠山的人。


    福貴泡好茶端進來,林遠宗已經告辭離去了。


    “福貴,這大晚上的泡什麽茶,容易失眠。”宋贇道。


    “迴稟主子,林少主的是茶,主子的不是茶,是奴煮的藥。”福貴打開碗蓋,果然是黑漆漆的藥汁。


    他每日都聞這股味道鼻子都快失靈了,這麽近居然沒聞出來。


    宋贇端起一口灌下,長痛不如短痛,頓時苦得天靈蓋都快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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