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開始,那些我原本張口就來的輕薄言語,竟是堵在了喉嚨,再也吐不出來,所以在我聽到她這般不知廉恥的話時,我選擇了沉默。


    見我不再與她鬥嘴,蕭夢瑤長舒一口氣,得意洋洋道:“總算贏迴來了。”


    我無奈的瞥了她一眼。


    等我重新整理好思緒,蕭夢瑤顯然也餓了,她用那把金錯刀割下一小塊肉塞進嘴裏,卻蹙起了遠山般的眉,好似味同嚼蠟,趕忙吐了出來,又喝了幾大口馬奶酒。


    本就快要立冬,便是再滾燙的熟肉到了現在也涼透了,嚐起來隻剩油膩。


    能再次看見她吃癟的樣子,我不禁好氣又好笑,“肉涼了,要不讓秋菊重新送些過來吧,若是把公主殿下餓壞了,說不準你們的皇帝陛下又要來興師問罪了。”


    “算了,看見你早就氣飽了,哪還有心情吃東西?”蕭夢瑤斜眼瞥向我,“而且,我們北莽人在信王殿下的心裏就是這般不講道理?”


    “那都不重要”,我含糊其辭,略顯尷尬的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沉聲道:“你知不知道,這一次你差點害死我。”


    “你是在說那件事?”蕭夢瑤忽然怔了下,臉上竟是破天荒的露出一絲難為情。


    我自嘲的笑了笑,“不錯,我本來是去找你報仇,卻沒曾想,還是上了你的當,還差點死在了天牢裏。”


    蕭夢瑤默默地垂下眼眸,並沒有如何得意,而是盯著自己的腳尖,歎了又歎。


    驀然想起在天牢中的那段日子,我忍不住譏諷道:“為了不讓蕭韌做大周的質子,能重新迴到北莽去,又能一舉除掉我,竟不惜犧牲自己的親妹妹,好一個一箭雙雕,此計當真是妙不可言。”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蕭夢瑤猛然抬頭,看起來有些著急,“我壓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沁芮被刺傷,你被關進天牢,計劃裏本就是沒有的,我隻是想著讓蕭韌砍傷自己就行了,對於信王殿下來說,這該不算什麽大罪吧?”


    我詫異道:“你就不怕我真會殺人?”


    “當然不怕”,蕭夢瑤重又揚起嘴角,笑著說道:“你肯定不會殺我,你也不要問我為什麽會這麽篤定,因為我總覺得你是喜歡我的,不然我也不會來這裏了。”


    “可不是你,還會有誰?”我撓撓頭,故意沒順著她的話往下說,隻是緊緊盯著她,默默權衡著這番話的真偽。


    蕭夢瑤眨眨眼,直視著我的目光,語氣漸弱,“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不想讓你死,再說,如果我一心想讓你死的話,當初我們一同掉下懸崖,我也沒必要救你了。”


    “不想我死……”默然半晌,我冷笑道:“所以,你便用‘醉生夢死’騙了阿梅,讓她以為是她親手害死了我,所以才自殺身亡?”


    “你又是怎麽認識的阿梅?是不是秋菊?”


    蕭夢瑤瞪大眼睛,卻是抿著唇角,徹底不說話了,也不再看我,轉過身望向窗外的夕陽漸行漸遠。


    我並不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些什麽。


    她是在後悔麽?


    可我實在受不了恍然死寂的感覺,我站起身,走到她的麵前。


    我本想大聲質問她,可隻要一想起是她救了我,我便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隻低聲問道:“阿梅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害死她?”


    “是!”蕭夢瑤狠狠地瞪著我,隻不過嗓音有些沙啞,“她是跟我無冤無仇,可當我看到曾經留給你的壓裙刀在她手裏的時候,我的心裏就一個念頭,她一定得死。”


    “可她並不知道這些……她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這把金錯刀的來曆,就連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將這把刀留給我,可你在她臨死前,甚至還打了她一個耳光!”


    說到這裏,我已然怒不可遏。


    “你想說無知便無罪,你想說她是無辜的?”蕭夢瑤似是想到了什麽,情緒莫名有些失控,渾身上下更是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就連眼神也突然變得兇狠,亦如她每一次殺人時的樣子,一字字道:“她憑什麽拿著我的心意在我麵前炫耀?”


    我突然一怔。


    一瞬間,我的胸口就像突然被一塊巨石壓著,半個字也說不出,歸根究底,是我給了阿梅金錯刀,也恰恰是我間接害死了阿梅。


    蕭夢瑤眼睛紅紅的,輕咬了下嘴唇,仿佛是她與生俱來的驕傲,才支撐著她不那麽輕易落淚。


    “你……會殺了我為她報仇麽?”她的聲音細不可聞。


    我緊握著拳頭,卻苦笑不已,“你害死了她,又想害死我是真的,可你救了我也是真的。”


    “所以呢?”蕭夢瑤胸膛微微起伏著,麵無表情道:“僅僅是因為我救了你,你才不忍心殺我?”


    這一次,換我說不出話了,因為當我看著她的眼睛時,我已然分不清我對這個曾經想殺了我,又救了我的北莽女子到底是恨,還是別的什麽異樣情感。


    不殺她,對不起阿梅的在天之靈,有人便會覺得我優柔寡斷,可殺了她,別人一定又會說我忘恩負義。


    想要做一個問心無愧的人,實在太難。


    一番天人交戰之後,我還是下定決心。


    我緩緩走到桌前,拿起那把讓我身心俱疲的金錯刀,然後塞進蕭夢瑤手裏,微笑道:“迴去吧,迴到你們北莽去,再也不要來中原了,這輩子也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許是看出了我眼神中的決絕,一襲單薄紅衣的女子怔在原地,低下頭,攥著手中的金錯刀,緊緊地抱在胸前,“你要食言了……對嗎?”


    我遲疑了許久,“是。”


    說出這個字後,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她的模樣永遠刻在了心裏,然後默默地走出屋門,再也沒有迴頭,隻是驀然迴想起第一次遇見英姿颯爽的她,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一刻,我眼裏的會是一個落寞悲傷的她。


    我常常在想,人生若隻如初見……


    當我即將離開淺雲居的時候,恍惚中聽到了她那輕靈的嗓音,跟沁芮一模一樣。


    她最後留給我的是一個“好”字。


    從此以後,我也確實沒有再見過她。


    後來,有人告訴我,安陽公主蕭夢瑤迴到北莽以後,第一件事便是獨自登上一處懸崖。


    那一襲紅衣坐在懸崖邊眺望著南方,久久不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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