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很烈,也很苦澀。


    在喝下那這杯酒以後,手裏的空杯被我狠狠的摔碎在牆上。


    刺耳的破碎聲在幽靜的牢房裏顯得格外突兀。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後仰去,仿佛曾經的那些榮辱,也都可以在這一刻拋之腦後,唯獨對一件事放心不下。


    皇兄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欲言又止,神色有些複雜。


    沉默了會,我輕喚了聲,“皇兄。”


    “嗯?”


    我由衷懇求道:“在臨死之前,我想請皇兄答應臣弟一件事,隻一件事就好。”


    原本以為皇兄會考慮很久,或者幹脆拒絕,我也想不出理由他會遷就我,卻沒想到他大手一揮,幾乎是脫口而出道:“隻要不是有悖忠義之事,朕都允了。”


    陽光照耀在我的臉上,有些刺眼,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那個青衣少女。


    “有人曾對我說,她最大的心願是一人一劍,笑傲江湖。可能別人不懂,但我能理解,作為一個大家閨秀,她能有勇氣說出口,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但那個時候我卻存了私心,嚇唬她說,外麵的壞人很多,其實我隻不過想把她留在身邊罷了。”


    皇兄忍俊不禁,“婉兒說的不錯,你從北境迴來,倒真學會了騙人。”


    我微微搖頭,自顧自地接著說道:“臣弟想懇求皇兄,若是真兒有一天真想這麽做,還請皇兄莫要攔著。”


    皇兄猶豫了下,還是簡單的“嗯”了一聲。


    我希冀地望著皇兄,心裏莫名有些忐忑,實難猜到他這個“嗯”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給我的答案總是令我難以折磨。


    從始至終靜站在一旁的曹輝身形微頓,斜眼看向我,胸膛微微起伏著,像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位九五之尊,破天荒的蹲下身子,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搭在我的膝蓋上,自嘲的笑了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朝野之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想從朕這裏求權,或者求財,甚至一眾後宮妃嬪也想從朕身上獲取寵愛,朕的身邊,除了婉兒,便再沒有所謂的大公無私者,你明白嗎?”


    “陛下聖明”,我發自肺腑的恭維了句。


    皇兄笑容尷尬,竟是突然放下架子席地而坐,眉眼甚是溫和,這讓我不禁想起小時候,我與他在湖邊閑聊時的那些場景,哪怕多年過去了,依舊曆曆在目。


    皇兄忽然疑惑道:“和煦,你除了問朕要過兩個女子以外,便從沒過多央求於朕,還是說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從朕這裏得到什麽?”


    “嗬……”我冷嗤道:“難道臣弟要什麽,皇兄都會給我麽?”


    穿戴整潔的老人連忙對著我搖搖頭,輕咳了一聲。


    許是老人又在提醒我什麽,但我並不以為然,隻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的伸手死死按在肚子上,我沒料到肚腹會在這個時候隱隱作痛,想必毒性已然發作了。


    皇兄瞥了我一眼,蹙起眉頭,“或許會。”


    聽到這樣的迴答,我甚是無奈,隻覺得死亡隨時可能降臨,一想到有很多話都將來不及說出口,就心有不甘地說道:“臣弟最大的心願皇兄也最清楚不過,無非就是想打到北莽去,臣弟辛辛苦苦打了三年,差點就死在了北莽,皇兄隻是因為一個平陽公主,就將臣弟召迴了京城,臣弟又怎能不氣?更別說三道聖旨全都是戶部無銀,戶部有沒有銀子皇兄能不知道麽?”


    皇兄怔了怔,一時啞然。


    我接著道:“還有,臣弟早都跟皇兄說過,北莽派來的密探在京城不知道潛伏了多久,他們有什麽陰謀,天知道!而且皇兄也早都知道這個事情,然而北莽歸降後,皇兄便對這件事不聞不問。”


    “皇兄啊,你心怎麽這麽大呢......”


    竹筒倒豆子一般,一鼓作氣說完這些話後,我便開始喉嚨發澀,滿臉漲紅,隻覺得鋪在身下的不是稻草,而是密密麻麻的細小尖刺。


    皇兄繃著臉沉默片刻,幽聲道:“說完了?”


    “沒有!”我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按在心口,隻盼望著毒藥遲一點點發作,一字字道:“還有皇兄當年讓曹輝誣陷我,又是為了什麽?”


    曹輝身形一抖,慌忙跪在地上道:“王爺……”


    我冷冷地瞥了老人一眼,無所顧忌地道:“皇兄是怕我會去爭奪皇位嗎?”


    皇兄還未開口,曹輝的額頭上已下了冷汗。


    “反正我快要死了,皇兄也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此刻我的意識逐漸迷離,也早已亂了思緒,想到什麽便說什麽,“可是皇兄你錯了,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坐上那個位子。”


    皇兄輕歎一聲,帶著些許自責道:“是朕聽信了薛海的讒言。”


    “薛海?”


    我知道薛海曾是皇兄的門客。


    皇兄點頭道:“當初朕還是太子的時候,也確曾想過,萬一有朝一日,父皇駕崩了,你會不會來跟朕作對?”


    看著皇兄澄澈的眼眸,我苦笑一聲,也許正因為我快要死了,皇兄的神情才如此真誠。


    皇兄麵帶愧疚,自問自答道:“後來朕才明白過來,你確實沒有這個心思。”


    這件事上,我當然問心無愧,但本想擲地有聲,奈何有氣無力,“若我真有這個心思,皇兄的位子真能坐的安穩麽?”


    曹輝抬起頭,一臉錯愕。


    藥力再次發作,我忽然開始頭暈,隻是腹中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痛苦,我死死抓住大腿,好讓自己清醒一些,可濃濃的睡意如山唿海嘯般侵襲而來。


    終於要死了麽?


    可死有什麽好怕的,活著才更難不是麽?


    皇兄緩緩起身,臉上布滿了和煦如春風的笑容,他輕撫過我沉重的眼瞼,道:“和煦,從此以後,你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我張了張嘴,才發現連說話的力氣都已經蕩然無存。


    在眼睛合上的最後一刻,我隻看到了他對著曹輝招了招手,雙唇微啟,至於說了什麽,我已然聽不清了。


    那個年輕道人曾說過,人在臨死之前,一生所做之事,都會像走馬燈一般,從腦海裏一一閃過。


    我在黑暗的洞穴中等了很久,卻始終沒能看到自己短暫的一生,正躊躇間,洞穴的盡頭忽然閃爍起一點微光,哪怕這點微光隻有一點點的明亮,我也沒有絲毫猶豫,奮力的朝著那點光明飛奔而去,一直奔到洞穴的盡頭。


    豁然間,清風徐來,吹起散落在我眼前的一縷發絲,天地也變的開闊起來,視線所致,那是一座鬱鬱蔥蔥的青山,還有一片清澈的湖水,靜謐的仿佛沒有悲傷,沒有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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