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劉守福的中年獄卒長歎一聲後,將那盞燈籠留給了我,自己卻選擇摸黑前行。


    這一刻,我莫名覺得,原本漆黑如墨的監牢,卻因為這盞並不明亮的燈籠,多了些許光亮。


    我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那本慕容婉交給我的冊子,然後仔細端詳起來。


    冊子不過巴掌大小,封麵上既沒有名稱,也沒有書寫之人的署名,但翻開後,裏麵的文字密密麻麻,字跡卻又十分工整,幾乎沒有一頁空白。


    我湊近光明,方才看清冊子的每一頁上麵都清楚的標注著書寫日期,還有日期當天的時辰、天氣。比如,九月初九,天氣晴,晌午。而日期後麵則是記錄著一道道菜肴的名字,隻不過很久都沒有更改過,若不是日期天氣有所不同外,我甚至以為是孩童抄錄,唯獨在最後的幾十頁,菜肴的數量才開始逐漸減少。


    單從冊子上的記錄來看,什麽也瞧不出。


    我不禁迴想起不久前慕容婉對我說過的那兩句話,“先皇之死,內有隱情“以及“你看過後就什麽都明白了。”


    我皺起眉頭,左右翻看著,喃喃道:“這一本冊子又能證明什麽?”


    我細細思忖著,又下意識的仔細去翻看這些菜肴的名稱。


    片刻之後,我突然驚唿一聲,恍然大悟。


    我這才發現這些菜竟全是父皇生前最喜歡的菜肴,尤其是這道“一覽眾山小”,除了禦膳房的張師傅外,誰也做不出。


    難道這本冊子,是用來記錄父皇最後半年內的飲食麽?


    可這些菜雖珍貴,但對皇室而言實則隻是家常,又能有什麽問題?


    中毒?


    我驀然想起醉仙樓那位邋遢掌櫃李進酒,他曾告訴我父皇是死於中毒。


    那麽,慕容婉給我這本記錄著父皇飲食的冊子,是不是也想告訴我,父皇確實是中毒而死?


    但是,能在父皇的日常飲食中下毒的人,除了皇兄,便隻剩下母後了。


    想到這裏,我如芒在背。


    這絕對不可能!


    我立刻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因為父皇在世的時候,飲食十分規律,而父皇一生隻有母後一個女人,每日飲食起居,他們也都是在一起的,況且這個冊子上記錄的十分清楚,父皇每天吃了什麽,什麽時候用的膳,冊子上皆有跡可循。


    難道是皇兄?


    毒害父皇,他確實是最大的受益者。


    也不對!


    父皇駕崩前的幾個月,幾乎每日都同皇兄在一處,父子二人也時常一起用膳,若真是皇兄下的毒,又怎麽可能連自己也不放過?


    這分明就是悖論!


    到底是誰呢?或者說慕容婉根本就是在騙我!可她這樣做的目的又會是什麽?


    而楊水會大人已經被處斬在午門外,現如今更是死無對證。


    難道讓我去相信李進酒一個混子的話?他說的話又是否可信?


    所以,到底是誰在說謊?又或者誰也沒有說謊!


    一時之間,我的思緒如一團亂麻,加之酒勁未消,隻覺頭疼欲裂。


    至於蕭夢瑤是否與蕭沁芮聯合起來故意引我上鉤,似乎在這一刻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我暗暗發誓,若我還能活下去,一定要揪出想置我於死地的幕後黑手,還有解開父皇駕崩之謎。


    隻要我還能活下去!


    這個時候,一陣腳步聲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緒。


    察覺有人前來,我匆忙收起冊子。


    隻見劉守福抱著一床被褥站在牢門外,憨笑道:“小的給大將軍送被褥來了。”


    我心中湧起一股暖流,輕聲道:“多謝。”


    劉守福笑著搖搖頭,艱難的將被褥從牢門的縫隙中一點點的塞了進來。


    我接過那床厚實的被褥,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劉守福有些難為情。


    我疑惑道:“還有什麽事麽?”


    劉守福猶豫了下,轉過頭,悄聲道:“你們幾個過來吧,大將軍就在這裏。”


    我正疑惑間,五六個獄卒打扮的中年漢子緩步而來,隻是看起來十分拘束,一人手裏抱著兩個小酒壇子。


    在將酒壇置於地上後,眾人皆是抱拳半跪。


    這是來找我喝酒麽?我欣然一笑。


    劉守福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這幾位也都是我劉守福在虎嘯營的兄弟,雖然不是親兄弟,但也是過命的交情,他們雖不是嗜酒之人,但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與大將軍這樣的英雄人物好好喝一場。”


    我重重點頭,目光一一掃過他們麵容上還殘留的北境風霜,抱拳道:“東方和煦,見過諸位英豪。”


    眾人異口同聲道:“原虎嘯營騎兵一同拜見征北大將軍。”


    “諸位快快請起。”我微微一笑,道:“你我曾經都是征北軍中的一員,又何須多禮?”


    我朝前踏出一步,隔著冰冷的牢門,朗聲笑道:“咱們喝酒便喝酒,想喝便喝,喝死拉倒,隻是你們幾個人才拿這麽一點怎麽夠?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些?本將軍犒賞三軍之時,可曾像你們這般小氣?”


    劉守福瞥了一眼小小的酒壇,難為情的撓撓頭。


    我接著道:“先說好,可不是我吹牛,就這幾壇,還不夠我一個人喝的。”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豪氣幹雲。


    劉守福豎起一個大拇指,“大將軍自當海量,若是虎嘯營那些兄弟還在的話,一定也想跟大將軍一起大醉一場。”


    我默然半晌,席地而坐,“人生苦短,咱們還能活著坐在這裏,已是天大的幸事,又有多少弟兄埋骨他鄉?是我東方和煦,對不住他們!”


    劉守福正色道:“大將軍做的已經很好了。”


    “是啊,大將軍已經做的很好了。”


    我苦笑著搖搖頭,喉嚨甚是堵塞。


    離我最近的一位中年漢子道:“俺爹說過,好男兒誌在四方,死在哪裏,葬在哪裏,天下青山都一樣!”


    “說的好!死在哪裏,葬在哪裏,天下青山都一樣!”我將一壇酒灑在身前,沉聲道:“這第一杯,我要敬給他們!敬這些戰死沙場的英雄!”


    眾人緊抿著嘴角,許是想到了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兄弟,泫然欲泣。


    他們一同舉杯,低著頭,朝著厚土撒下薄酒。


    沉默良久。


    我突然放聲大笑,招手道:“諸位兄弟且坐,你我共飲之!”


    劉守福已是熱淚盈眶,盤膝坐在地上,伸手撫過麵頰,道:“小的謝大將軍。”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不再拘束,相視一笑後,皆是席地而坐,一位瘸腿大漢喜極而泣,“大將軍,請。”


    我雙手舉起酒壇,“諸位英豪,請!”


    縱然隔著一道牢門,縱然隻能隔門相望,縱然隻有幾壇清酒,又有何妨?


    我除去酒封,隨意扔出,然後肆意狂飲,一些酒水卻順著脖子流進了衣襟裏,飲罷,又不禁沉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眾人愣了下,麵麵相覷,似乎並不明白昔日曹公這句詩詞的意思。


    “嗨!”我尷尬一笑,大罵道:“去他娘的對酒當歌,咱們兄弟幾個隻管盡情喝便是,不醉不歸。”


    在豪飲一大口後,劉守福歎氣道:“隻可惜今天我家夫人剛送來的兩隻燒鵝被他們幾個給吃幹淨了......”


    我抬起袖管擦了擦嘴角,擺手道:“有酒就行。”


    眾人會心一笑,齊唿,“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醒時折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思凡的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思凡的魚並收藏夢醒時折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