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常常在想,若是黑夜永不褪去,雨一直下,天永遠不亮,那麽我就可以這樣靜靜地躺著,不用去想那麽多人,也不用去管那麽多事,多好。


    可是,雨總會停,天總要亮,有些人總得去見,有些事也總要去做。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用劍抵在身後,逼著我不得不前進,不得不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不管前方是通天大道,還是荊棘滿布,直到走完這一生,如同宿命一般。


    哪怕昨夜我跟秋菊言之鑿鑿的說,我今天隻想躲在被窩裏,睡到日曬三竿,睡到天荒地老。


    但一個人往往在篤定一件事的時候,總是事與願違。


    秋菊昨晚上應該睡的最遲,但卻是最早來敲房門的。


    聽得出,她十分著急,“王爺,王爺,不好了,沁芮姑娘不見了!”


    我吐出一口濁氣,沒好氣道:“她走了。”


    秋菊疑惑不已,“可是.....”


    我再三叮囑道:“沒什麽可是,不可告訴別人,就當府裏從沒有過這麽一個人。”


    秋菊失望的哦了一聲,轉身離去。


    雨下一整晚,窗邊的炭火已經徹底熄滅,化成灰燼。清晨的秋風,送進來些許涼意。


    不久之後,陽光透過層層厚重的雲彩,灑向大地。


    小蘭慌慌張張地站在窗外,雙手死死負在身後,大喊大叫道:“王爺王爺,不好了,不好了,天上有彩虹。”


    《詩經·蝃蝀》雲:“蝃蝀在東,莫之敢指。“


    我斜靠在床頭,瞧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打趣道:“怕就迴去躲著吧。”


    小蘭搖了搖頭,隔著窗小聲道:“王爺,我一直在想,小的時候,爹娘告訴我,千萬別指著彩虹,不吉利,而且手指彩虹會爛手指的,王爺,你說我爹娘說的是不是真的啊?“


    我啞然失笑道:”既然是你爹娘所說,那麽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呢?爹娘又怎會騙你?“


    小蘭的小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自顧自地道:“但我總覺得不是這樣的,王爺,你快看它,好美啊。”


    我垂下眼眸,微微搖搖頭,笑而不語。


    其實,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我隻要想起那個盛夏,想起慕容婉,想起她曾非要拉著我手指著彩虹說,“和煦,我們會白頭到老對不對?等我們老了以後,就可以踏著這條彩虹,一起走向奈何橋,下輩子還在一起好不好?”


    我想,我這一生一世,絕不會再指它了。


    .......


    越是驚心動魄的風景,越隻是一瞬。


    當我站在院子裏,伸著懶腰的時候,彩虹早已經消散了。


    午膳過後,天已經徹底放晴了。


    大病初愈,我想著能多休息一天也是好的,就算皇兄知道我懈怠,理應也不會怪罪於我。


    小蘭十分熱情的往院子裏搬了張躺椅,讓我躺下曬曬太陽,她自己卻是找了個板凳,翹著二郎腿,腿上端放著滿滿一盤瓜子。我瞧著她吃瓜子的樣子與尋常人大為不同,倒不是說她如何如何優雅,而是顯得十分粗魯,單看她這張俏麗麵容,簡直不敢想象,這樣的吃相是女子所為!隻見她從盤子裏抓起一小把未剝殼的瓜子,全都塞進嘴裏,然後,一陣咀嚼後,吐出一大口帶著口水的瓜子殼,甚至還大方的問我,“王爺,你吃不吃?”


    我撫著額頭,頗為頭疼,醞釀了一番措辭後,道:“小蘭啊,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麽一句詩?”


    小蘭側過臉來,鼓著腮幫子,疑惑不已,似是看我能吐出什麽話。


    我想起兒時與皇兄一起在國子監誦讀時的模樣,搖頭晃腦,沉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蘭微微一笑,點點頭,卻是沒敢張嘴。


    是怕口水噴在我臉上?


    我笑著問道:“那你知道這句詩裏麵的淑女說的是什麽意思麽?”


    小蘭愣了愣,然後搖搖頭,趁著我眨眼的功夫又偷偷嚼了幾下。


    我滿意的解釋道:“這淑女啊,說的就是在儀表、談吐、舉止、和習慣上端莊優雅的美麗女子,如果這些全都符合,那大抵上呢,就可以被稱淑女了,而且這樣的女子呢,才多被君子傾慕。“


    她嘴裏含糊不清,氣唿唿的問道:“王爺,我灰得是淑女嗎?灰得讓君子傾慕嗎?”


    我頓時啞口無言,又想起夫子講的有教無類,任重而道遠,所以也犯不著跟一個女子慪氣。


    隻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把又一把的嚼著瓜子,咯吱咯吱的,我實在聽的心煩,卻又十分享受秋日的午後陽光,索性也就由著她了,不過為了防止小蘭得寸進尺,還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好讓她離我遠一些,她也倒是識趣,幹脆抬起板凳遠遠地坐在我的身後。


    這個時候,府裏的門子著急忙慌的前來稟告,“王爺,監門將軍李沐前來拜訪。”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眉頭一皺,想了想,還是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門子躬身道:“是。”


    事實上,對於這位監門將軍,我談不上如何了解,我也幾乎從未與他有過交談,但若是談到是否見過,那確是見過三次,第一次是大軍開拔那日,他跪地相送,第二次,是我迴朝那日,他跪地相迎,第三次,便是昨夜抱著冷冽迴城的時候。總歸來說,我對此人印象不錯,隻不過,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汪清泉,雖清澈,卻又看不清水底。三年前,他是京城的監門將軍,如今三年已過,他還是監門將軍,這便很能說明問題。比起禮部尚書薛海這種極會趨炎附勢,投其所好之人,簡直雲泥之別。而且,他也沒有像冷冽這種顯赫的家世背景,身世坎坷如浮萍。


    所以,我實在想不出他來我府上意欲何為,就且聽聽吧。


    李沐著一身甲胄,方方正正的麵容,猶如刀刻斧鑿一般,施大禮道:“末將李沐,參見王爺。”


    我十分不情願的坐直身子,淡淡道:“李將軍今日不是該在當差麽,找本王何事?“


    這位身板挺直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的掏出來一塊鐵質令牌,正是昨夜我不得已丟出去的那塊。他端正地呈在手裏,道:”昨夜,王爺路過城門,走的匆忙,這塊令牌未來得及帶走,李沐今日特來歸還。“


    我轉身望去,發現隻有一個小板凳,然後輕笑道:“李沐,你身為監門將軍,在北城門那裏,說話應該還是管用的,若隻是為了歸還令牌而來,大可以差人送來,或者幹脆找一個熟人,替你把令牌捎給本王,但你卻是親自來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沐突然麵色一變,許是以為被我猜中了小心思,如此看來,想是有些難言之隱。


    不過,我自然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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