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上了高台,在眾目期盼下,點燃了一盞三人長的斷尾鯉魚不熄燈,斷尾的鯉魚,預示著馬上要躍過龍門,長出龍尾,寓示著登上天子門的進士。


    不熄燈緩緩升起,下麵被綁在高台的柱子上,猶如放風箏一樣吊在了半空中。


    太子瞧著高台的柳雨,輕嗤道:“你這不熄燈,不會就如此吧?”


    柳雨跪在高台下,脊背挺直道:“迴太子殿下,這燈盞是見了聖顏,還未緩過神來呢,殿下且再看看。”


    話音落下,柳雨輕輕一拉手中遊繩,那燈盞竟爆裂一聲,鯉魚頭頂綻出一丈高的焰火,鯉魚腹部隨著爆裂聲掉落出一個蟾宮折桂樣式的燈盞,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柳雨又是一拉遊繩,燈盞再次爆破,煙花飛升,蟾宮折桂的下又掉落出一個文曲星下凡樣式的燈盞,十分熱鬧。


    太子瞧著極有意思,問道:“這燈盞藏了多少盞燈?”


    柳雨道:“隻要殿下想看,多少盞都可以。”


    的確有些意思,這燈帳做工華美,技藝高超,哪怕是宮中的四司,也從未做出過這等好東西。


    太子撫了撫掌,對長寧公主道:“行吧,該賞,孤覺得此燈帳,可奪桂冠。”


    畢竟隻是一些民間玩意兒,太子看了一會兒興致就已過了,想到大殿上的仁德帝,他無心再賞燈,不多時便迴去了。


    樓閣之上,不知為何,太子心中有些異樣,腳步越走越急,伸手推開閣樓大門——


    福貴公公正在往桌案端上席麵的試菜,江焉闌正將擦感覺的金鑲玉食具仔細放在仁德帝麵前,太子推門而入,幾道目光落到太子身上。


    仁德帝蹙眉道:“端頊,怎生這般冒冒失失?”


    太子的目光落到左右的護衛上,並無異樣,他這才放下心來,道:“兒臣憂心父皇身體。”


    “好了,下次不許如此冒失,快坐下吃飯吧。”


    太子坐下後,發現桌案多了一張,分別是兩個四司送來的試菜,仁德帝無法吃得太過油膩,兩個四司在禁衛的監管下,單獨做了分餐。


    窗下更是多了兩張長案,放的是看菜,不過其中一邊看菜,有些奇特,乍一看,如一副栩栩如生的上京科考圖展開畫卷,其間以各色瓜果蜜餞為基底,雕刻出一位寒門學子孤燈苦讀之景,春於農田苦讀,夏於河岸趕牛苦讀,秋於雨中躲雨苦讀,冬於冰雪寒症苦讀,而後趕考盛京,殿試留名,瓊林宴簪花,終成天子腳下的肱骨良臣,造福百姓。


    仁德帝扶手稱讚:“此看菜,當真是絕無僅有,雕工了得,讓其他四司的看菜都失色了啊。”


    確實,如此看菜一出,旁的是些什麽,都無人在意了。


    江焉闌眸色含淺笑,故意問福貴公公:“這是哪一個四司的看菜?”


    “迴少將軍,這是玲瓏四司的。”


    仁德帝一笑:“看來今日,這個叫玲瓏的四司怕是要勝出了,不過席麵菜色,天下能比過禦膳房的,少之又少,且開始試吃罷。”


    福貴公公端來酒壺,恭敬道:“聖上,殿下,這些餐食奴才剛剛都已試過了,可以放心吃。”


    仁德帝點點頭 ,目光落到席麵上,隻見左右兩張桌案皆放了玉嵌紫檀木的插座,上書“若作和羹,爾惟鹽梅”。


    兩個廚司皆選了同一個主題,便是真正的同台競技,很容易就能分出高下。


    “若作和羹,爾惟鹽梅……不知這些進士門生進了朝堂後,還有多少人記得天命何為。”仁德帝搖頭歎息,“到最後,都是些貪生怕死的癰輩,得了這天下,若是無能而治,又有什麽意義。”


    太子似未聽出仁德帝話中有話,而是寬慰道:“父皇,今載科舉場上,兒臣親自看到了許多才高豔絕之輩,定然會如這宴席所說,與父皇若作和羹,爾惟鹽梅。”


    “如若是真的,那便好。”仁德帝唇角含笑,眼中卻幽冷,“好了,不說這些朝中的事了,吃飯吧。”


    得了應允,福貴公公上前躬身道:“今日席麵一共十五盞酒,現在上的,是第一道酒,青梅酸乳釀,搭配的主菜是雕花梅球,輔菜是炒沙魚襯湯。”


    一共十五盞酒,每盞配一道主菜,一道輔菜,共為三十道菜。


    仁德帝的那份餐食少了油腥,要做得色香俱全,非常考驗廚娘的技藝,第一道菜,仁德帝很是公正,吃完玲瓏四司的,漱了口後, 才試吃靈動坊的。


    玲瓏四司的酒是盛京中少有的味道,並不烈,因而牛乳中微微泛酸的味道,反而令人很是開胃。


    第二盞酒,是青梅煮茶,搭配的主菜是雕梅扣肉,輔菜是三脆羹,扣肉肥瘦相間,隻有仁德帝那份是全瘦肉做成,但一口下去,卻風味不減,滿口油香,此時再來一口爽利的青梅煮茶,頓時清了口,三脆羹用嫩筍、枸杞頭、小蕈炒製,鮮香脆嫩,適口性極好。


    第三盞酒,是梅酒甜釀錦荔枝,酸甜苦口的,搭配的主菜為梅子鴨煲,輔菜為鮮辣鴿子燴。


    但同樣的菜色,換到靈動坊的那份,仁德帝吃了一口,眉間蹙了又蹙,福貴公公福至心靈,立刻用碗放到仁德帝口邊接著,果然,吐了。


    “太過難吃,這席麵若是上了瓊林宴,隻怕是要讓天子門生以為朕要害死他們了!”


    太子還未吃幾口,瞧著這場景,對那份吃食登時沒了胃口,連吃都未吃,便一道讓福貴公公撤了下去,隻道:“別掃了父皇的興致。”


    仁德帝擺了擺手:“無礙,玲瓏四司這份,正合朕的心意。”


    江焉闌盛了一碗沙魚湯放到皇上麵前,淡聲道:“臣也認為,玲瓏四司當可勝出。”


    太子幽幽看了一眼江焉闌,嗤笑一聲,忽而想起為什麽覺得這個玲瓏四司耳熟了,原來,是江焉闌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不過,一把有軟肋的利劍,是最鋒利的。


    “既然父皇和少將軍都如此喜歡這桌席麵,福貴公公,把這廚司的司長請上來領賞吧。”太子放下杯盞,睨著江焉闌的臉色,見他平靜無瀾,倒是失了幾分興致。


    仁德帝笑道:“請上來吧,朕想知道,為何一樣的菜色,這位廚娘能做出如此風味。”


    福貴公公領命下去了。


    不多時,若星跟在福貴公公身後,低眉進了大殿樓閣,仁德帝瞧見是她,並不驚訝,待她報上名後,隻將方才的疑問又問了一遍。


    若星從容道:“迴聖上,因為臣女所用青梅,與旁人都不一樣。”


    “哦?怎麽個不一樣法,說來朕聽聽。”


    “此青梅,是從杞州采買,杞州因為常年遭災,農作物長勢不好,青梅個頭小,味酸澀,不適宜直接入口,但經過烹飪後,酸澀味去除了,菜中散發果香,但菜肴本味不會被這青梅奪去,極其適合輔菜,如此一來,更有君臣同心之意,這道席麵,就叫做同心宴。”


    若星話中有話,仁德帝聽來心中幾番滋味。


    “杞州青梅?廚娘有心了,如若瓊林宴上能將杞州的青梅廣宣天下,對杞州百姓是大有益處。”


    “民女正是此意。”


    仁德帝若有所思,眼中浮現笑意:“格局之大,當賞,你且隨福貴下去領賞吧。”


    太子望向江焉闌,見他隻是一瞬不離看著那四司女,果真是癡到深處了。


    太子:“既然父皇如此誇讚,兒臣鬥膽,無論驚鴻宴結果如何,這位宋司長不如就進宮做四司女官吧。”


    若星抬眸看向太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太子脖頸上微紅的一小片,像是疹子,難道,太子對青梅有不適症?


    她移開目光,隻道:“民女謝過殿下好意,但民女家中還有老小,此等幸事,隻怕民女無福承恩。”


    太子挑了挑眉,目光確實落到江焉闌身上:“無礙,宋司長且可考慮考慮,說不定就改變主意了。”


    ……


    園林內,小太監送來了評判官的結果,司儀敲響鑼鼓,長寧公主高聲道:“驚鴻宴,奪得桂冠的四司是——玲瓏四司!”


    李香雪不可置信地迴首望向不遠處坐在玲瓏四司席位的若星,這丫頭,到底背後做了些什麽?


    若星麵色平靜,一切隻是如她所想。


    仁德帝因中毒而口味大變之事,隻有她和宮中的兩位四司姑姑知曉,雖然她用 藥膳為仁德帝解毒多時,但毒性未清,仁德帝依然五味錯位,在仁德帝的那份餐食裏,她依照錯位的調料來放,自然能獲得仁德帝的歡心。


    不過她並未在意這早就預料到的結果,隻是側眸看向園林亭榭,一個小廝打扮的身影趁眾人歡愉之時,悄然隱匿入玲瓏四司的隊伍中。


    看來,三皇子要做之事,也成了。


    “長寧公主!民婦要舉告,玲瓏四司的帳設司主策,身為賤籍,卻隱瞞不報,私自參與驚鴻宴,甚至還以賤籍之身進了瓊林苑中,這是奇恥大辱啊!”


    忽然間,李香雪跪伏在高台下,指著柳雨高聲喊道。


    長寧一愣,擰著眉看向若星,問道:“這位柳雨姑娘,當真是賤籍?”


    大榮律法,賤籍不得入皇宮之中為差,俱也不能參與驚鴻宴,因而贏得驚鴻宴,是可以入宮為四司官的,今日皇上和太子都在瓊林苑,若是追究起來,那真可算了欺君了……


    來不及多想,若星心下一凜,“撲通”一聲上前跪下,道:“公主,此事是民女隱瞞不報,所有罪責,民女身為司長,一人承擔。”


    春芽和顧泱泱迴過神來,立刻一同跪下,同聲道:“民女願一同承擔!”


    長寧為難道:“如此一來,驚鴻宴的桂冠,是不可能給玲瓏四司了。”


    柳雨渾身僵硬,很快逼自己醒來,她跪下,對著長寧重重嗑了三個頭,而後跪行到長寧麵前,一字一句道:“公主殿下,是賤奴的錯,與旁人無關,賤奴……身為賤籍,卻做夢都想參加驚鴻宴,這才犯了大錯,求公主降罪責罰,她們……她們都是現在才與公主一同得知,是為無辜……賤奴現在就退出玲瓏四司,玲瓏四司和賤奴沒有關係,她們還可以繼續為皇上辦宴,求求公主,放過她們……”


    柳雨話音剛落,竟是起身一頭撞向高台!


    一滴淚珠從柳雨精致的妝容上滾落一條傷痕,都是她的錯,隻要她死了,玲瓏四司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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