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魚肚剛翻,東相街的苗鋪就往玲瓏四司送來了花樹移植的苗兒。


    若星起了個大早,烏發編成了粗粗的辮子用素色絨布綁起來,青布襻膊係好袖子,一身幹練,她將柿子樹、枇杷樹、石榴樹、青梅樹的苗拿到了後院中,盤出了三塊地來種果樹。


    這院子裏本來就種著一些果樹,隻是不太多,若星想著將後院打理成一片好好的果林,來年若是趕得上結果了,收成多一些,就多製成果醬,可以用一整載。


    李香雪雖不是個好人,但挑宅子的眼光十分不錯,這宅子下的冰窖足有一間臥房那麽大,可以儲存許多食物。


    不多時,春芽從街市迴來了,她拿著兩大菜籃的食材進了後院,招唿若星道:“星兒,你快來看我買到了什麽,石子兒大的櫻桃!新鮮得很!”


    若星拍拍手上的土,起身走過去,低頭看到菜籃中飽滿紅潤的大櫻桃,瞧著就歡喜,杏眼亮晶晶:“太好了,這些櫻桃可以做一大鍋辣料!”


    這幾日她做了不少辣料送去給國公夫人,這個辣料的秘訣除了牛油外,就是櫻桃,所以每日都需要買上許多,剩下的都做了她最愛的櫻桃煎。


    春芽拎起另一隻手上的食盒道:“我迴來時在門口遇上了國公府的護衛,就順道給你拿進來了,沉甸甸的,不知這次國公夫人又送了什麽好東西來。”


    國公夫人每次送食盒迴來都會迴禮,上上次送了火腿夾沙月團,上次送了琉球進貢到宮裏的深海鰇魚丸子,雖然都不是多麽金貴的東西,但也是街市上買不到的,國公夫人附了信,讓她嚐一嚐。


    若星打開食盒,裏麵放著一個影青剔花蓋碗,碗裏躺著一個用草係著的油紙包,她伸手打開油紙包,發現裏麵竟然是一塊濃油赤醬的東坡肉!


    蓋碗旁有一張字條,上麵寫著,這是國公府的廚娘做得甜辣口的東坡肉,盛京獨此一家,請她嚐嚐。


    若星笑了笑,伸手將油紙包疊好,對春芽道:“咱們晚上有東坡肉吃了。”


    春芽笑道:“這肉肥瘦相間,油光蹭亮的,看著就好吃!星兒,你真是聰明,竟然真讓你猜到了那國公夫人厭食的原因是在蜀地住過,不喜清淡,現在得了國公夫人歡心,驚鴻宴指不定還能翻身呢。”


    “這還要多虧了魏小公爺說了國公夫人去過蜀地的事。”若星杏眼微彎,“不如今晚設個宴,請魏小公爺來一趟吧,就說,咱們茶酒司的酒都讓小公爺隨便挑。”


    “好,那我這就去讓人送帖子!”


    春芽歡天喜地去送帖子了,若星拿起東坡肉和櫻桃走向後廚,前一日她熬了些料油存放起來了,今日做辣料就簡單了些。


    櫻桃用井水洗淨,她順手拎起井沿上的麻繩, 將存在井中的籃子拉上來,裏麵是昨日在院子裏摘的青梅,一半給顧泱泱製酒,一半給廚司拿來製成青梅果醬燒菜用的,此刻這些青梅被井水泡得清亮潤澤,她忍不住拿起一顆咬了口,酸澀迴甘,品質上佳,果然還是自己種的最好吃。


    做辣料最重要的是牛油和辣菜,辣菜用處多,搬到這個宅院後若星就醃製了三罐辣菜,裏頭放了胡椒和生薑,還有芥瓜兒研磨的芥辣醬,以及茱萸粉,混了清酒和煮熟的豆子放到陶罐種發酵,現在這些辣醬味道都已經非常濃鬱了,她盛了一碗醃製成褐色的辣醬出來,把櫻桃切成碎丁,然後把牛油熬的料油下到鍋裏,等油冒煙了,下櫻桃和辣菜。


    熱油炒製過後,櫻桃的鮮甜為辣料提了味兒,油也熬成了鮮亮的紅油,色澤看起來非常誘人,她低頭聞了聞,夠香,也夠嗆,成了。


    多年前,宮裏有位受寵的娘娘是蜀地來的,入宮之後實在吃不慣盛京口味,便手把手教小廚房的尚食娘子做秘製辣料,恰好盛嬤嬤就是那位尚食娘子,盛嬤嬤在寒泉庵時做過幾次,若星留意著,自己試著做了幾次,改良了一些做法,就是現在這個辣料的配方了。


    辣料剛從鍋裏出來,廚司的門忽而被推開了。


    “若星,你猜得不錯,登聞鼓檢院有人舉告徐遠禮!”葉舜氣喘籲籲從外頭進來,高高束起來的發髻有些淩亂,一張英氣颯爽的美人臉上覆著薄汗,身上男式的杏色雲綢直綴衣擺飛起來一半,貼在腿上,估摸是一路跑來的。


    若星並不著急,手上把放辣料的罐子用繩子和油紙封了口,邊淨手邊道:“有幾人舉告?”


    葉舜掌管玲瓏的六局,成日都在街市上采買與人打交道,若星此前讓她留意此事,今日還真讓她給撞上了,她想了下,道:“當頭舉告的是個良婦,說是被徐遠禮玷汙了,還帶著孩子來的,說是徐二郎的親生子,可讓仵作察看,這帶著人證,是當時被玷汙的酒樓的掌櫃,旁跟著一堆牙婆壯漢護著,我還聽到有人說,徐二郎作惡多端,要舉告他的人多著呢!”


    若星點點頭,拿下襻膊:“知道了,去看看吧。”


    那日她故意讓徐姨娘去福澤寺,因而許多人都會順道去一趟太清觀,此前買通侯府的女使偶然得了一些徐姨娘第一個孩子去世消息,後來多方打聽,又得知了安遠侯要將徐遠禮的牌位送去太清觀超度之事。


    她賭徐姨娘會同去太清觀,並和安遠侯撞上,這樣一來,徐姨娘怒氣燒心,定不會坐視不理。


    登聞檢院離東相街隻有兩條街,若星和葉舜乘了馬車過去,遠遠就能聽到吵嚷聲,若星挑開軟簾,隻見登聞檢院外已經被團團圍得水泄不通。


    兩人下了車並沒有走近,而是轉道去了對麵的甜糕涼飲鋪,鋪子二層供客歇息,兩扇寬闊的窗景正好對著登聞檢院,這會兒人都下去看熱鬧了,位置反而空了出來,若星要了兩份青梅軟酪和一碟子櫻桃煎,悠悠坐了下來,葉舜靠在窗欞上,目不轉睛盯著下麵的熱鬧看。


    人群之中,一名身穿染血白布衣,發髻上插著白色芙蓉小花的良婦牽著一個灰布衣的男童格外顯眼,良婦應當了挨了敲鼓的二十杖,白布衣後沁出點點血跡,臉色煞白,堪堪被牙婆架著。


    牙婆一口一個吐沫地飛向檢院官員:“這位良婦舉告登徒子,幾位大爺打都打了,怎能讓她先迴去等?誰知道她迴去了,皇上什麽時候才能知曉此事?官大人們行行好,就讓她在此等個明白罷!”


    官員擦了把汗,勸道:“各位先不要如此衝動,聖上國事繁忙,此事傳到宮中也需一些時間,這位良婦挨了杖責,不如先就醫……”


    那白衣良婦微微顫顫地挺直脊梁,咬唇道:“無礙,民婦要在此等聖上做主,聖上不來,民婦不走!”


    牙婆接著道:“人證俱在!那安遠侯世子玷汙良婦,竟還意圖用權勢鎮壓良民,這良婦趕來舉告,就是已經做好不要命的打算,各位大人若不是不想這良婦橫屍在此,那便快快去宮中通報罷!”


    “是啊,是啊,還等什麽……”


    圍觀的人指指點點,其間,竟又站出一位瘦弱的藍衣女子,抬著一個匣子跪在檢院官員前,朗聲道:“民女同要舉告安遠侯府世子徐遠禮玷汙並收買威脅民女父親!匣子中是安遠府當時送來的銀子,銀子上麵刻有名諱出處,請大人明察!”


    一顆驚雷炸開,眾人又是嘩然,吵嚷道:“造孽啊,這徐二郎竟玷汙了這麽多好姑娘!”


    檢院官員一個頭兩個大,忙不迭讓人趕緊去宮裏通報,盛京人口眾多,傳消息最是快,怕鬧大了到時整個盛京的百姓都要來此圍堵了!


    葉舜聽了那兩位姑娘的舉告,俱是義憤填膺:“那個徐二郎真不是個人!好在老天有眼,讓這登徒子落到了江焉闌那活閻王手裏!”


    若星靜靜吃著軟酪,講那一聲聲聲淚俱下的舉告聽得清清楚楚。


    徐姨娘到底是個聰明人,徐二郎犯了許多事,她卻知應當找最不好收買的人來舉告,這些女子受了冤屈,好處都讓無良的父親和夫君收了,自己卻被捂了嘴,如何能甘願?


    如今,隻要徐遠禮以前那些醜事被翻出來了,江焉闌就是為民除害,還有何罪之有。


    若星握著瓷勺的手微微顫動,還好,還好賭贏了。


    聖上要多大的台階,她就想辦法架多高,這些日子裏,隻要想到江焉闌在獄中待了那多日,她都覺得無法忍耐。


    若星不懂什麽朝堂之事,她要的隻是江焉闌平安。


    徐遠禮害的人是她,救下她的是江焉闌,沒有人知道,她的怒意比徐姨娘更甚、更旺。


    眼見兩位女子都被請進了登聞檢院,葉舜知道那些官員肯定不敢怠慢了:“那位江少將軍定然明日就會放出來了,真是大快人心!”


    若星放下瓷勺,冷然道:“嗯,舜舜,熱鬧看完了,迴去吧,四司裏晚上還有宴。”


    葉舜笑盈盈道:“有宴,今日是什麽好日子?”


    若星一笑:“是啊,是個天大的好日子,要好好慶祝才行。”


    迴去的馬車跑得又快又穩,車輪在濕漉漉的街道上碾下兩道淺淺的痕跡,最後停在了玲瓏四司宅邸前。


    二人剛進了宅子沒多久,又一輛紅漆華蓋的馬車停了下來。


    一身青綠綢緞箭衣的少年郎從馬車上輕快躍下,上前敲響府邸的朱紅大門,嗓音清朗明快:“快開門,本小公爺來赴宴了!”


    不一會兒,小廝開了門,將歡快的少年郎放了進去。


    對門的靈動坊,賀連心正巧和女使一道外出采買歸來,轉眼就看見這一幕,賀連心狐疑地多看了幾眼,覺得剛剛進了玲瓏四司的那少年有些眼熟。


    在她身旁的女使驚訝道:“那不是國公府的魏小公爺嗎?”


    這幾日靈動坊私下被指定為國公夫人生辰宴的四司,女使跟隨李香雪去過幾趟國公府,是見過魏念雲的。


    賀連心心下一驚:“魏小公爺去玲瓏四司做什麽?”


    偏偏是在靈動坊為國公夫人辦宴之時看見了魏念雲去玲瓏四司赴宴,這時機,怕不是太巧了些。


    賀連心怎麽想都覺得不對,連忙帶著女使迴了靈動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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