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行紈絝走了,若星這才長長唿出一口氣,轉頭笑盈盈對那南鉞姑娘問道:“姑娘有沒有水,剛才說了許多話,我有些渴了。”


    南鉞姑娘愣了一陣,連忙拿鑲銀的瓷杯給她倒了杯水,見她仰頭喝下,才弱聲問道:“你們幾個,也是女子?”


    剛才她們幾人過來時,南鉞姑娘一眼就看出了,這幾個“公子”都是喬裝的女子。


    若星坦蕩承認道:“姑娘好眼力,請問姑娘芳名?”


    “我叫甘莎。”甘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剛才真是要多謝幾位姑娘解救了。”


    若星抬起袖子一擦,爽快道:“我叫宋若星,甘莎姑娘不用道謝,我南鉞出了這等仗勢欺人的潑皮無賴,我還不好意思呢。”


    甘莎羞澀道:“其實……我們南鉞以前內亂之時,也曾有過很多這種欺負弱小之人,我就是那時候不堪忍受欺辱才逃來大榮的,那時……還未打仗,如今聽聞南鉞換了新主,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了,而且嗎,大榮的將軍不欺戰俘,不屠百姓,我對大榮並無恨意。”


    這甘莎是個講理的好姑娘,若星和她聊了幾句,就覺得剛才救她救值了,雖然葉舜在身後小聲提醒,假裝皇親國戚狐假虎威,被抓到可是要掉腦袋的,若星全然當作沒聽到。


    她把葉瞬拉到身旁,狐假虎威:“這位是大賭坊的少東家葉瞬,日後若那幾個無賴再來找姑娘麻煩,可以來找她幫你。”


    “能幫到各位姑娘是我葉瞬的榮幸哈。”在場的人確實隻有葉瞬有護人的本事,所以若星給的這頂高帽子,她就收下了。


    甘莎為了感謝她們,熱情地招待她們品嚐南鉞的美食,若星早就盯著那些不常見的美食看了許久了,迫不及待坐了下來。


    南鉞的吃食多是酸辣可口的,還有一些不常見的山珍菌茸類,用來做湯一絕,若星感覺自己聞一聞那鍋紅泥小火爐上的鬆茸就迷糊了,香,實在是香!


    甘莎端了一鍋鬆茸雞湯放到案上,又給她們端來一盤酥皮包子,還有一些沒見過的鮮花炒菜,竟然還有炸螞蚱!


    若星迷糊了。


    這麽多沒見過的吃食,隻感歎世間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在吃之前,若星依然把這種菜小心分出一份,才動筷子。


    葉舜瞧著好奇,問道:“你這是要給誰打包呢?”


    若星和甘莎借了個食盒,把吃食都妥帖放好,說:“帶迴去都複刻一份,給東家試菜。”


    “喲,你對你這個東家還挺上心的。”葉舜挑挑眉,探究道,“究竟是什麽好東家啊,值得你這般掛念?”


    若星護著懷中食盒,淺淺莞爾,杏眼中不自覺就有些小得意:“自然是,平定天下的大功臣,還能讓我在此安安穩穩吃到五湖四海美食,讓我一生無憂的謫仙東家了。”


    葉舜一聽這個形容,心下了然了,心道難怪要來珍奇夜市采買,確也頗才配得上這東家的身份。


    幾人吃得開心,酒也喝上了,顧泱泱貪圖甘莎釀的玫瑰米酒,拉著其餘幾人喝得不亦樂乎。


    若星小口喝著那鬆茸雞湯,忽而嚐到一味狗鼻子也聞不出的香料,喝一口,後味微甘解膩,迴味無窮,她迴身問甘莎:“甘莎,這雞湯裏有一味香料,吃來讓人上頭,好像是一種葉子茅草一樣的,能問問是什麽特殊的香料嗎?”


    “若星姑娘好味覺,竟能吃出來。”甘莎一聽就知道她問的是什麽,盈盈為她解答,“這是我們南鉞的國草,叫夜叉草,常用來入藥,也用來做菜,但因為吃多了容易有癮,我們做菜都隻會放很少很少,用來提鮮解膩的。”


    若星愣住了……夜叉草?這不就是江焉闌中的那種蠱麽……


    甘莎見若星驚異的神色,以為她被嚇到了,忙道:“姑娘不要害怕,我這雞湯裏隻放了少許夜叉草,不會讓人上癮的。”


    若星鎮定心神,問甘莎道:“我家中有人因誤食了這種草而月月被折磨,甘莎你可知如何能解此蠱毒?是不是要找天山的雪蓮,懸崖下的鳶尾,在以人血坐藥引,才能治愈?”


    甘莎聽她這一番話都聽呆了:“這是什麽野郎中告訴你的,根本不用找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入藥,在我們南鉞,毒草附近必有解藥,夜叉草常被一種竹狐為食,竹狐的血就可解此蠱,隻是,竹狐因稀少,在南鉞已然多年不常見了,這蠱毒和無解無異。”


    若星剛燃起來的希望又一點點熄滅了,她拉住甘莎的手,把裝著銀子的荷包都交到甘莎手中,誠懇道:“甘莎姑娘,我家中人等著救急,如果你知道哪裏能找到竹狐,能不能告訴我?”


    甘莎把她的荷包推迴去,擺了擺手:“你剛剛救了我,我怎能收你的銀子,你也是英雄姑娘,我自然無有不說的,這竹狐被南鉞皇庭捕沒了,但皇庭中還有,聽聞不久後的春日宴南鉞要來大榮邦交,進貢的禮品中就有竹狐,這東西雖在南鉞珍貴,但對一般人來說隻是普通強身健體的藥材罷了,你可找找宮中門路試一試。”


    若星心下了然,對甘莎道:“謝謝,我知道了。”


    這等貢品,若不是皇親國戚,誰能分到?但辦法總比困難多,距離春日宴還有些時日,她可好好計劃一陣。


    與甘莎道別後,葉舜做主為玲瓏四司采買了一批各國的食材和香料,沒有人敢為難葉舜,價格上也便宜許多,但並不是因為葉舜的身份,而是因為她是個自來熟,和誰都能聊上幾句,不會外語還能上手比劃,簡直八麵玲瓏。


    若星深切體會到朋友多了路好走的道理,離開珍奇夜市之時,她們簡直滿載而歸,葉舜還要為她們安排送行的馬車,若星不大好意思,便拒絕了。


    到了關口處,卻不見攔住她們的那位市舶司司正,反倒換做了另一位司正來,若星疑慮了一瞬,心道許是換班罷。


    關外,一馬夫迎著宮燈上前來,攔在了她們麵前,借著燭光,若星這才看清那馬夫的麵容,竟是將軍府的馬夫。


    她記得來時沒有借坐將軍府的馬車呀……


    馬夫拱手向她們行了一禮,道:“宋姑娘,我家將軍邀您到馬車上一敘。”


    若星心下咯噔一聲, 脫口而出:“你家將軍也在這?什麽時候……”


    她剛才在珍奇夜市上對那幾個紈絝大放厥詞,這要是被江焉闌聽去了,真是好一場酣暢淋漓的拍馬屁啊……


    顧泱泱在背後瑟瑟道:“我們也要去嗎?”那個少將軍有些兇兇的,她怕。


    馬車隻道:“陸公子的馬車已為三位姑娘備好了。”


    顧泱泱一聽,陸大公子,那感情好,這陸大公子脾性好多了,她便拍拍衣衫,當先走了上去,轉頭見柳雨和春芽還站在原地。


    春芽有些擔憂地拉著若星:“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若星倒是從容,拍拍春芽的手背安慰:“別擔心,那少將軍不是壞人,不會吃了我的,況且今日,我們也沒犯什麽錯呀。”


    “我擔心的可不是這個。”春芽歎了口氣,問她,“你可想好了,要上那少將軍的馬車?”


    若星莞爾:“想好了。”


    春芽已然明白若星的心意,不再勸說她,默然點了點頭,轉身上了陸公子的馬車。


    柳雨負手站立在若星身旁,不肯上車,她將束發垂下的絲帶瀟灑甩到腦後,問馬夫道:“陸公子今夜一直在珍奇夜市?”


    馬夫想了想,如實道:“是的。”陸公子今夜陪少將軍來賞玩,一早便到了珍奇夜市,那會兒這幾個姑娘都還沒到。


    柳雨冷笑一聲,搖著扇子走到車馬前,隻聽那陸大公子正如沐春風一般和顧泱泱在說笑。


    見柳雨上來了,陸初霽眸光微亮,走出馬車,對她伸手:“柳姑娘。”


    柳雨沒讓他扶,而是自己一躍上了馬車,陸初霽垂眸一笑,也跟著鑽了進去。


    柳雨坐定後,也不管身邊是否還有別人在,對著陸初霽涼涼道:“陸大公子幾日前說送我們幾張珍奇夜市的邀貼,可我們一關外就被司正抓了,說邀貼是假的,莫不是陸公子給了太多女子邀貼,不小心把假的給了我們吧?”


    “還有這等事?”陸初霽臉色一沉,正色道,“柳姑娘,初霽發誓,隻送過你一人邀貼,今日讓幾位姑娘受苦了,初霽一定查明此事,再來和柳姑娘賠罪。”


    柳雨其實知道邀貼不是假的。


    在聽到陸初霽說隻送過她一人時,她就已經氣消了,一個厲害的獵人,若要真正狩獵成功,是需不斷試探的。


    若星見她們都上了車,這才隨著馬夫走到那輛紅漆雀紋馬車旁,輕輕一躍,嬌小的身軀鑽進錦簾,一抬眸,便見一身玄色窄袖的江焉闌正靠在窗欞上假寐。


    “被人刁難了,為何不派人迴將軍府找我。”他睜開一雙深邃撩人的琥珀眼,不悅道,“你現在是將軍府的人了,你不知道麽?”


    若星從善如流坐到他對麵,眨了眨眼道:“並非什麽大事,我自己都解決好了,少將軍軍務繁忙,就不必煩擾這些小事了。”


    在他的眼中,她的事從來都不是小事。


    江焉闌凝著她天真無邪的笑眼,最終垂下眼眸,隻是道:“玲瓏四司是在為將軍府做開府宴,有人刁難你,自然就是刁難我,又怎是小事,下次直接派人來尋我,軍務並不繁忙。”


    怎麽感覺他生氣了呢。


    若星克製著想哄幾句,但轉念,忽而想到,今日離開將軍府時,她看到長寧公主的馬車停在將軍府後門。


    一時心下百轉千迴。


    江焉闌不認她,莫不是因為,他真的對長寧公主有意……


    想到此處,她收起見到江焉闌的雀躍,老老實實縮在馬車的角落裏像個鵪鶉,敷衍道:“是,少將軍。”


    江焉闌見她忽然像霜打的茄子,想著是他剛才有些急了,語氣兇了些,他鴉睫微垂,緩聲找補:“沒有責怪你。”


    若星剛想說話,鼻息間忽而聞到一抹熟悉的香料味,剛剛在甘莎的食攤上才聞到過。


    她蹙眉問:“少將軍,今日身體又不舒服了麽?”


    江焉闌一怔,眸色落在若星的眼中。


    這幾日蠱毒發作,他在南鉞商隊那買了不少夜叉草,但並沒有服下緩解。


    他在猶豫,隻因那一日,做了一個春色怡人的夢。


    他想,如果一直痛得神誌不清,是不是還能再次夢見她……


    一瞬之間,體內的蠱毒好像又翻湧了上來,江焉闌自覺念頭齷齪,不敢再看,冷硬地偏頭避開若星的目光,喉間微動:“沒有,讓馬夫在前麵街口停,我要去徐將軍的府邸一趟。”


    這裏離徐將軍的府邸不遠,他可以去暫時修整。


    若星看到他脖頸下如玉的肌膚紅了一片,延伸至衣領之下,上次他的蠱毒發作時,也是渾身被烤一般滾燙。


    她當即起身撩開車簾,對馬夫道:“少將軍不舒服,請快一些迴府。”


    ……


    兩輛漆雕的馬車在夜間疾馳而去,李香雪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是屬下無能。”市舶司司正跪在馬車前,低頭道,“但那幾個小娘子有貴人相助,所以才……”


    貴人,又是貴人,她在這盛京城待了幾載,也沒覺得遍地都是貴人,討好一個珩王就讓她夠煩的了。


    早說那丫頭攀上了少將軍,長寧公主還不信!那丫頭敢碰公主看上的人,遲早沒好果子吃!


    李香雪扶額,隻覺無奈,揮手讓那司正退下了。


    雖心有不甘,但想到盛京城的街市商鋪總歸大部分都是在珩王管製之下的,沒人敢造次,她又舒坦了幾分。


    “珩王今夜可迴府上?”她問身後的女使。


    女使低眉道:“奴出府前問過王爺的貼身侍衛,說是王爺今日為西涼戰事進宮了,恐不迴府。”


    “嗯,知道了,那今日便迴靈動坊吧。”李香雪鬆了口氣,攏了攏身上的蜀繡鬥篷,露出的一截藕臂上,隱約透出幾條觸目驚心的傷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玲瓏小宴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暮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暮蟬並收藏玲瓏小宴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