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出如此用心的席麵,這四司娘子,理應是功勞最大之人。


    兩位老臣讚同江焉闌,對陸大人道:“陸大人,不如將這四司娘子請出來,領賞吧。”


    陸大人連連點頭,對窗台邊的若星招手道:“宋姑娘,今日有勞你了。”


    若星走來,躬身行禮,雖臉上塗了黑粉,但看起來仍舊端方清麗,隻聽她道:“謝各位大人賞識,隻是席麵雖是民女所做,但這席麵上的酒、盛菜的器皿、以及這帳設屏風,插花,皆是其他司裏的姑娘所做。”


    提到那劣酒,陸大人心下又是一提,宮裏這些權臣,日日喝佳釀,哪裏喝過如此劣酒,陸大人生怕被責怪,惶恐看向兩位老臣,找著借口:“這酒,不是有意為之……”


    左行大人正巧在喝酒,皺起眉頭來,隻覺這酒入口滋味有些奇特,爽滑,但是……微微劣質,明顯是摻了水的劣酒。


    但結合席麵菜肴的寓意,左行大人心下隻為這巧思暗自讚揚:“好酒,好酒,尋常百姓之家喝得,我們這些百姓公仆,更是喝得。”


    於絳的目光落到了四處的插花屏風上,今日這席麵帳設,插的花是,竟是五穀,而屏風,畫的是一幅當今陛下親自開糧倉救災的《濟世圖》。


    這宴席每一處細節,都極其用心。


    於絳點頭笑道:“不如把另外幾位四司娘子也一並請上來領賞吧。”


    若星淺淺一笑,迴眸對女使耳語了幾句,不多時,柳雨、春芽、顧泱泱,以及陸春彩,幾個姑娘皆是素衫裝扮,被女使領著來到了廳中。


    見陸春彩進來,若星微微後退,讓陸春彩站在了最前方行禮,她跟在身後低眉道:“大人,這是我們三姑娘,今日宴席的想法,是三姑娘得知杞州之事提出的。”


    陸大人連忙附和道:“這是下官的女兒,陸春彩。”


    左行看向陸春彩,頓時覺得這個姑娘樣貌才學不凡,滿意道:“不愧是清流人家,陸大人,你有個好女兒啊。”


    陸春彩心下隻覺搶了若星的功勞,有些心虛,一時之間不敢說話,愣忡片刻,她的後背被若星輕輕一推,這才反應過來,立刻雙手合十在額間跪下一拜:“謝大人誇讚,小女隻是聽聞父親提起朝中大人們為杞州憂思,這才想到了一二,實在……愧不敢當。”


    左行捋了捋胡須,對陸大人笑道:“令愛有如此見地,能為陸大人分憂,格局是許多閨閣之中的貴女都比不上的,不知令愛如今芳齡幾許,可有婚配?如待字閨中,犬子今載初剛加冠,正是婚配之時,令愛不嫌的話,可找個時日,相看一番啊。”


    這左行貴為吏部侍郎,乃朝中正三品官員,他的兒子左聞雪去載剛中了新科進士,正在翰林院任職,正是朝中炙手可熱的少年郎。


    陸大人受寵若驚,反應過來立刻道:“左大人,小女是家中排行第三的庶女,這與大人的公子,著實配不上啊……”


    左行向來不是什麽在乎門第的古板之人,擺手道:“這有何,當今皇後也並非貴女出生,卻能母儀天下,造福百姓,英雄不問出處,才女更不應問出生。”


    陸春彩絞著手,心中又驚訝又忐忑,最終隻能跪謝左行的賞識。


    於絳則是惦記著後麵那幾個一直默不出聲的四司娘子,有心問道:“敢問幾位四司娘子是隸屬於陸家的,還是……”


    若星猶豫了一下,想到自己的玲瓏四司連個宅子都沒有,隻好低眉道:“迴大人話,我們皆隸屬於民間的玲瓏四司,隻是四司在剛起步的階段,還未正式立牌開業,多虧了陸大人收留。”


    於絳點點頭:“那且好,下次本官家中有宴,夫人應當不用再焦頭爛額了,讓人來請幾位四司娘子便是甚好。”


    來生意了!若星和柳雨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四個姑娘一起低下頭,整齊劃一迴道:“謝大人賞識,靜候大人佳音。”


    江焉闌一直靜靜托腮望著若星,仿佛入定一般,並不在乎四周發生了什麽。


    在聽到她說玲瓏四司還未立牌開業時,他心念微動,眸光流轉,在京城開一家四司坊,並不是易事。


    待宴席結束,送走兩位老臣後,江焉闌迴到席麵上,看向陸大人,淡聲提點道:“姑父,宴席已結束,該賞的,您是不是還沒賞呢。”


    陸大人被江焉闌命令的目光嚇得一凜,咳了咳:“來人啊,給四司娘子每人賞十……”


    江焉闌雲淡風輕拿起手邊的酒杯抿了一口,打斷他:“姑父祖輩經商,應當不缺衣食,且賞百兩吧,如若不夠,侄兒近來得了不少軍功的賞賜,可幫姑父補上,莫要辜負了今日這一有心的布置。”


    他心下不屑,就算是一百兩,也遠遠配不上若星親自做的這桌席麵,隻是當著兩位老臣的麵,他不好說得太過。


    陸大人噎了噎,隻能順著道:“是,每人當賞一百兩!”


    若星驚訝於這巨額賞賜,忍不住悄悄抬眸去看江焉闌,見他波瀾不驚,隻安靜喝酒,她不禁懷疑,這人,莫不是因為她看到他和長寧公主一事,為了堵嘴,才幫她要到這麽多賞賜?


    如果是這樣,那這巨額封口費,她必須要收下,讓少將軍安心才是。


    若星心安理得領了銀子,深藏功與名地默默退下了。


    待她一走,江焉闌沒了興致,隨手拿起絲絹擦了擦唇,他向陸大人微微頷首:“姑父慢用,小侄身體不適,先告退了。”


    陸大人知他從戰場上帶迴一身傷,多有理解,立刻道:“聽聞少將軍明日還要上朝議西涼之事,少將軍是國家脊梁,該好生休養才是。”


    江焉闌寒暄了幾句,帶著侍衛大步迴了問星軒。


    他迴了庭院,賓退左右,連狐裘都未脫,便走到窗台邊的榻上坐下,隨意拿起一本書翻看,隻是心思並不在書上。


    問星軒與若星的院子隻有一池之隔。


    若星幾人迴到院中,登時放下端莊的樣子,幾個姑娘抱著沉甸甸的銀子灑在了床鋪上,一起脫了鞋子上了床。


    顧泱泱雙眼露著精光,抱著那一堆銀子,笑道:“若星若星,我們是不是有錢開四司了啊,等我們搬出去了,我要做賬房!”


    若星手托著腮,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好。”


    柳雨眼含熱淚:“我要買下胭脂鋪的所有新品!”


    若星依舊好脾氣地點頭:“也好。”


    春芽心思細膩,觀察到若星在發愣,上前去為若星整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星兒,今日得了那麽多賞賜,你不開心嗎?”


    “哪能啊,我開心死了。”若星搖搖頭,露出明快的笑意,“我就是在想,怎樣才能賺更多的錢。”


    春芽歪了歪頭:“你想到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覺得,那個江少將軍的錢,應當很好賺。”


    若星微微一笑,她就是想,要是去敲詐江焉闌,會不會很快就能買下靈動坊那個院子了?反正那少將軍和長寧公主看起來有的是錢。


    卻聽春芽正直道:“話不是那麽說的,少將軍是大榮的英雄,我瞧著他清風玉樹,風華謙謙,我們就算以後有機會為他做四司,也不應該多收銀子,反而要感謝他讓這世道太平,我們才有生意可做呢。”


    他讓世道太平,讓四司有生意可做是不錯,但清風玉樹,風華謙謙?


    想到那夜,她被按在他懷中當作長寧公主輕薄,她暗暗齜牙咧嘴,像隻發狠的貓兒。


    得報一報上次的仇才是。


    池子另一頭,窗台邊的江焉闌聽到這一番和他相關的言論,唇角不自覺微微翹起,隻覺這窗邊冷風忽地有了些許暖意。


    ……


    歡宴過後,賀府賓客醉了一地。


    李香雪派小廝將賓客們一一送迴府上,待她勞累到深夜,迴到閨中,隻見賀大人醉倒在她的床榻上,吐了一床,惡臭難當。


    她想到今夜奢靡的宴席,想到明日如若傳入朝中會如何,想到自己的女兒,隻覺內心猶如常年跋涉山水未曾歇息過一樣疲倦。


    這盛京城繁華迷人眼,但繁華深處,卻也藏著萬分的兇險。


    李香雪不再猶豫,起身出門,將女使小廝屏退,從賀大人的書房內偷出了一疊信箋,默然迴到房中。


    她隨手從梳妝台上取下一盒胭脂打開,拿起賀大人的拇指沾了胭脂濕潤的膏體,一一將指印按在每一張信箋之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玲瓏小宴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暮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暮蟬並收藏玲瓏小宴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