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賀府一派車馬盈門的景象。


    賀大人在朝中是個左右逢源的人物,況且珩王如今在朝中得勢,賀大人站了珩王那一派。陳家勢力倒了後,並未動到珩王派的根基,反正天下太平,但凡朝中權臣有了立場派別,私下擺宴結黨營私是少不了的。


    同為刑部屬官,陸大人新上任,尚未站隊,擺宴自然討不到什麽好,反觀賀大人這邊,隻要在盛京生活的,無人不知賀家四司的名號的。


    李香雪沒有讓這些驕奢成性的達官貴人們失望。


    晡食開席定在了戌時正點,此刻夜色盡染,晚風拂麵,賀府上竟結起了燈會來,一位吏部屬官的張大人散步至鬆竹蜿蜒的庭院中,隻見到處掛上了形狀不一的燈籠,他驚訝地抬眸掃去,隻見一個假山之隔的女賓的庭院裏,鬆竹上掛的是各色可愛的動物和花卉燈,男賓庭院中,掛上的則是大榮的旗幟和龍虎爭鬥的大燈籠,燈籠上掛著燈謎字條,之豐富亮眼,堪比商街夜市的節日燈會。


    此時,一位女使從小道上尋到張大人,恭敬彎身行禮道:“大人,庭院裏已開席,煩請大人入座。”


    張大人應了一聲,跟著女使走向男賓的庭院,入了庭院後,張大人更是吃了一驚,隻見庭院中共有五桌席麵,其中看菜的長桌案位於假山池邊,上有繡花八果盤,幹果香藥各一行,蜜餞砌香各一行,神奇的是,並無多盞菜的展示。


    看菜的桌案中央,有一個大雁立足的銅鍋小爐溫著一鍋鮮香的魚羹,魚羹旁放著四海八珍的生食食材,其他席麵上和看菜的菜肴均一致,隻是每個桌案前都有一女使和一小廝在旁服侍,等他被引著入了席麵,這才發現那魚羹的乾坤之處——


    原來魚骨首尾都被絲線勾住,掛在了銅鍋大雁的首尾之上,下麵墜著銅錢,女使淨了手,拉住兩根絲線,運用巧力,將魚骨完整的拉了出來!


    女使麵帶端方的微笑,為席麵上的各位大人解釋道:“各位大人,這是我們主君特意為大人們準備的揚州特色,絲線鱖魚撥霞供,這第一盞酒便是瓊林釀,大人們可以先喝粥,待後麵的配酒來了,再下其他菜。”


    如此說完,女使和小廝卻並不離開,女使在旁為大人們布菜,而小廝則是跪坐下來,低眉問幾位大人:“請問大人們是否需要捶腿?”


    張大人目瞪口呆的喝著魚粥,就見賀大人從主桌上站起了神,他一身華服,在燈火下金銀晃眼:“各位大人,今日是小臣入京的紀念日,勞煩各位大人與我慶祝,一些小小的伴手禮不成敬意,望各位大人喜歡。”


    說話間,幾位女使舉著花梨木托盤上來,為各位賓客獻上了伴手禮。


    張大人望著麵前精美的雕花木盒,遲疑後,打開來,發現裏麵靜靜躺著一張竟樂宮的消費木牌和一尊金子鑲築的核舟,就聽賀大人那沒文化的祝酒詞隨之而來:“如今我們是一條小船上的賓客,唯有齊心協力為珩王殿下效勞,才能一路順流,這第一盞,祝我與各位大人們同舟共濟。”


    第一盞酒喝下,戲班子被抬到了庭院中,傀儡戲開始了。


    演的是一出不久前大榮與南鉞的戰事,主角是江焉闌和徐將軍深入敵中臥底的一幕。


    如今江焉闌經常出入珩王府上,眾臣默認他上了這條小船,自然日日為他相傳邊疆上英雄事跡,隻是,再厲害,不過都是傀儡一個。


    沒想到一曲傀儡戲演完了,那吊著線的江少將軍的傀儡,竟就直接下了主桌上的撥霞供裏!


    原來,那是個麵人。


    張大人俱是剛從京外升入京中不久,頭一次赴京中權臣的宴席,他一遍感慨奢華精彩,一邊心下卻隱隱擔憂。


    這席麵太過奢靡了,真的不會有事嗎?


    雖如今陛下病休,珩王聲望蓋過太子一頭,但今夜這席麵,也著實令他難以安心,但看其他大人習以為常,張大人心道,看來還是自己初入京中,見識太少了……


    李香雪站在賀大人身後伺候著,賀大人極其滿意今夜的席麵,迴身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李香雪臉上笑意盈盈,心中卻冷漠如冬雪。


    賀大人交代她要做出盛京城最好的席麵,可她卻覺得賀大人愚蠢,她心下盤算著另一件事,俏麗的麵容上堆起諂媚的笑,給賀大人又倒了一盞酒。


    喝吧,醉了最好……


    報慈巷中的陸家,此時卻冷清許多。


    但江焉闌帶了兩位朝中重臣而來,已然是蓬蓽生輝了。


    吏部郎中左行大人和戶部郎中於絳大人是從陛下年少時就一路跟隨的老臣,在朝中乃是出了名的中立派,太子邀他們,上門,珩王邀他們,俱也上門,但朝中大事,均也會在第二日出現在陛下的折子上。


    江焉闌主動坐到側位上,陸大人感動不已,諂媚著坐上了主座。


    若星站在窗台邊侍奉,忽而見到江焉闌身後的侍衛為他呈上了兩把瓷勺,然後把筷子撤下去了,她愣了愣,目光有些在意地落到江焉闌如竹般的右手上,隻見那粗糲的手心布滿薄薄一層繭,手背上卻縱橫交錯著一些傷痕,有新有舊,是常舞劍之人才會有的手。


    若星看到他虎口處的新傷剛剛結痂,心道難怪要用勺子,那傷若是被筷子摩擦,該有多疼。


    她忽而想到第一次在雲中仙閣見到他時,他從浴中起身,精壯背部滿是傷疤,觸目驚心……拋開其餘不說,江焉闌是整個大榮的英雄,這些傷,都是為了百姓的太平才有的。


    心下升騰裏一股莫名的憐惜,她想了想,轉身取了兩把木製的勺子來,踟躕了一瞬,大著膽子上前,送到了江焉闌手邊,輕聲道:“少將軍,瓷勺冰冷,木勺溫潤,不會刺激到您手上的傷口。”


    江焉闌沒想到她會主動與他說話,心下微微陷落,看來,她是誤會了他不用筷子的原因。


    他突覺手上這些礙眼的傷口好像還有幾分用處,清透的眼眸抬起來凝了她一眼,冷清中蘊含著幾分期期艾艾,然而若星並沒有抬頭,送了勺子就低眉退下去,一眼都沒有看他。


    不知上次的事,她是不是氣狠了……對他這般冷漠。


    也許,這木勺子也是別人讓她送的,不然為何看起來不情不願?


    江焉闌冷著臉,心下千迴百轉,不能與她相認的煩悶頓時湧上心頭,刺激得他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可目光落在麵前的一份豆腐青菜粥上,他一看就知是若星親自做的,因為若星做粥總喜歡放一些蝦皮。


    頓了一瞬,他默然拿起木勺來。


    今日若星隻備了兩桌席麵,一桌男賓,一桌女賓,並且和陸大人商量取消了看菜,兩位老臣一看席麵上各種名貴菜肴,先是覺得奢靡,待開席後一一品嚐,忽然擰眉。


    左行大人吃了一口豆腐假江瑤,驚到:“陸大人,這江瑤……是豆腐做的啊?”


    陸大人心中記著陸春彩和若星的叮囑,諂笑道:“左大人厲害,一吃就知這是假菜。”


    於絳打趣道:“這似乎沒有什麽肉菜啊,陸大人,你這招待人的升遷宴,真夠素的,如何連這碗都是缺口的。”


    隻見於絳手中的飯碗竟缺了一個口!


    陸大人膽顫驚心,這要是讓這位於大人拉了嘴,他以後的仕途就毀了!


    想到這,陸大人連忙合手作揖道:“大人明鑒,今日的席麵,是下官與家中四司商議之下,忽而想到了還在受災的杞州,想到那邊的百姓挨餓受凍,有些好不容易逃難去了善堂,吃口飽飯都是奢侈,這些瑕疵的器皿,是下官從善堂捐款得來的,想著各位大人心係民生,用到善堂的器皿,理應心中會得到慰藉。”


    前些日子杞州災荒,但範圍並不大,目前朝中已經撥了款,是足夠讓災民度過這個冬天的。


    兩位老臣聽了他這席話,想到這位新入京的從五品小官竟然都能想到這一步,頓時給陸大人在心中打個高分。


    “陸大人有心了,陛下若是知道朝中有此良臣,一定也很欣慰。”


    見到這樣的場麵,若星心下輕快許多,這正是今日這桌假菜席麵背後的意義,賀大人的探子隻知這桌席麵看起來昂貴,卻不知都是便宜的食材做成的假菜,隻一味想著攀比,但這兩位大人一吃,便知道其中暗含的寓意。


    陸大人雖後宅不寧,極愛麵子,但若星一路看來,知曉他還算是個不貪汙不懶政的好官,所以才想著幫陸春彩的這一把。


    席麵上一來一迴的推拉,唯有江焉闌沉默不語,認認真真品嚐麵前的菜和粥,甚至還要了第二碗粥。


    陸大人瞧著,心情極好地笑道:“看來今日這菜肴雖素,卻很適侄兒的胃口啊。”


    若星忍不住偷看了幾眼,見江焉闌吃得認真,突然間,她想到了多年前,她在寒泉寺後山的河邊,煮了一鍋絲線鱖魚給江白曜吃,那次大半鍋都被江白曜吃了。


    此後,不管她做什麽,好吃還是不好吃,他都會鄭重對待,並且乖乖誇她——


    她抬眸看向江焉闌,見他抿了抿薄唇,淡聲道:“好吃,我很喜歡,這位四司娘子心思靈巧,當重重的賞。”


    (ps:迴看發現文檔裏居然漏貼一段,頓時惶恐加上了,是第五十二章上京前夜中男主幫女主辦及笄禮的迴憶,對主線推動沒什麽重要的,但對感情推動有些重要,可迴看也可不迴,給大家再次鞠躬道歉!!!因為想好好完善這個故事,難免迴頭精修,實在對不住讀者公主們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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