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鉞的夜寒如冰川。


    他渾身是血,胸口插著南鉞大皇子的劍,被人粗暴地丟到髒汙的河邊。


    身前是戰火衝天,他揚起頭,看到融雪從天山上飄落下來,碎在他的眸中,化成一片一片的白,和大片大片的紅。


    不遠處,徐將軍提著長矛策馬而來,額頭上布滿幹渴的血痂和青筋,在大聲叫喊著他的名字。


    “江白曜,江白曜……”


    一隻柔軟溫暖的小手輕輕撫過他的臉,柔和的像神女降臨,憐憫人世。


    “不要怕,我陪你。”


    那是若星的聲音。


    死吧,就這樣死去也好……


    江焉闌猛然睜開雙眸,屋內已是天光大亮。


    身上的蠱毒已經消退了,徒留一身黏膩的冷汗,他大夢剛醒,愣愣坐在床榻上,迴想起做昨夜夢境中的一幕幕,隻覺似乎還能聞到那股少女獨有的甜香,恍惚間讓他覺得,那個夢好真實。


    在戰場時,他時常做同樣的夢,被若星抱在懷中輕輕安撫,才能抵過南鉞的徹骨寒涼。


    江焉闌苦笑一聲,定了定心神,起身命人打水沐浴,他伸手想去拿衣衫披上,卻意外摸到了柔軟的絨毛,抬起頭,心尖頓時猛然一跳,隻見一件靛藍色滾雪鶴氅靜靜掛在衣桁之上。


    繁華的東相街上,甜糕鋪子剛剛開張就排起了長龍。


    若星有些心不在焉地吃著乳梨軟酪,良久也不見那軟酪少幾口,春芽著實有些擔心,一個小吃貨連吃都吃不下了,那豈不是要發生大事了?


    “星兒,是這軟酪壞了嗎?你要是不喜歡吃,我去給你買春餅。”


    若星迴過神來,搖了搖頭,三兩下把軟酪解決了,道:“春芽姐姐,我看那登豐瓷器鋪開門了,我們先去看看吧。”


    春芽體貼地拿絲絹幫她擦了擦唇角,這才放下心來,“好。”


    若星悄然歎了口氣,她晨時離開問星軒時,江焉闌已經退熱了, 她本想幫他叫個郎中,卻又覺得自己身份不妥,最後隻能匆忙離去。


    許是昨夜讓她想起了一些在金麟山莊的迴憶,她對江焉闌生出了一些別樣的感覺,但她知道,江焉闌並不是她掛念的那個少年。


    隻是……有些相似罷了。


    可為何心下那抹湧動,怎麽也撫不平……


    登豐瓷器鋪是東相街上瓷器種類最齊全的鋪子,鋪麵是並排的三間鋪子打通成的一間,鏤空漆雕櫃架上琳琅滿目,昂貴的器皿在中間的櫃架,廉價的則擺滿了,兩邊和地上。


    今日兩人是要來選台盤司的器皿,如今不在揚州,春芽沒辦法自己燒製玲瓏羽,暫且隻能由購買來替代,好在陸大人這升遷宴主打的就是一個平民路線。


    春芽清淩的目光一掃,心中對這些器皿就有數了,對若星道:“普通的白瓷是最便宜,也是百姓家中最常見的,還有粗陶的器皿,也可以買一些,想必災荒之中的百姓,應當用的就是這兩種。”


    若星的目光落到角落裏隨意堆著的一些白瓷粗陶上,問掌櫃道:“掌櫃的,這些為什麽都放在地上?”


    掌櫃道:“這些都是有瑕疵的殘次品,賣不出去的,一會兒要捐去給安濟堂。”


    安濟堂是當今聖上為安置老弱病殘和流民而成立的安置地,好讓他們有口飯吃,能遮風擋雨,平日裏有許多好心人會捐去糧食衣衫。


    若星心念一動,看向春芽:“安濟堂安置著許多災荒流民,興許用的就是這些碗。”


    春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對掌櫃的笑道:“這些能全賣給我們嗎?”


    有人買殘次品,掌櫃自然樂不思蜀:“能,能!”


    從瓷器鋪出來,若星一抬頭就能看到靈動坊的院落,來到這京城許久,她還未見過那李司長一麵。


    腳步一轉,若星拉著春芽就往靈動坊走去。


    對麵的景樂宮,如今換了幹淨的掌櫃,很快便又重新開張。


    陸初霽掀開廂閣進門時,瞧見那尊菩薩大佛正好整以暇倚靠在窗邊,眸色透著日光,不知看向何處。


    ……


    靈動坊院落別致奢華,不愧是京中最負盛名的四司,院落門口,豎著一塊一人高的匾案,其中鑲嵌著驚鴻宴榜首的贈畫。


    畫中,是長寧公主親自為李香雪加冠的畫麵,氣派無比。


    邀靈動坊去做四司的官宦女使小廝絡繹不絕,若星和春芽混在女使中走了進去,即刻就有接應的女使上前來,將她們帶到前廳中。


    前廳中有許多桌案供給前來問詢宴席排辦的人,每個桌案前都有女使在旁服侍。


    周到且有禮,若星笑了笑,悄然對春芽道:“我們玲瓏四司往後開了,除了女使,還要請一些容貌出眾的小廝來接待客人才好。”


    春芽點點頭,很是讚同,官宦家中的宴席多由家中女眷負責操辦,自然還是找一些好看的小廝來才對症下藥。


    若星和春芽在角落的一張桌案下坐下,負責問詢的女使為她們沏了茶,如沐春風般笑道:“兩位姑娘是為哪家大人籌辦宴席?”


    若星眸色流轉,腦子一抽,隨口胡謅:“為……為江少將軍,少將軍擇日就要入住新宅,需辦一個盛大的開府宴。”


    聞言女使目光一亮:“原來是江少將軍家的女使,是貴客,有失遠迎了,如此盛大的宴席,還得請我們司長過目才行了,二位女使姑娘,請隨我去後堂。”


    “好,有勞女使姐姐。”若星微微一笑,她正想見一見那李香雪,不然,她險些都快要忘記這仇人長什麽樣了。


    春芽當年常跟在姑母左右,怕被認出,便借口要去茅廁,讓若星一人先去會見李香雪。


    靈動坊後堂中,李香雪坐在桌案,見“江少將軍的女使”來了,立刻起身迎來,隻見一襲桃色襦裙,千嬌百媚。


    “江家女使姑娘妝安,快快來坐下,能為江少將軍辦宴,我們靈動坊簡直是蓬蓽生輝了!”


    若星笑了笑,果然,這女子還似當年那般滿臉寫著精明。


    彼時若星隻是個孩童,如今已出落成清淩淩的少女,李香雪並不記得她這號小人物,滿臉諂媚奉迎。


    “久仰李司長大名。”若星鎮定心神,落落大方坐到桌案邊,端起少將軍家女使的架子,昂首瞧著李司長,“我家少將軍初入京中,不懂京中達官貴人們辦宴席的規格,聽聞李司長的夫君賀大人近日在辦席麵,能否看一看賀大人席麵的單子,好讓我們家將軍有個借鑒?”


    李司長愣了愣,“這個嘛……女使姑娘,我家夫君的宴席還在排辦,若是將單子就這麽給出去了,這給客人的驚喜就沒有了。”


    “司長放心,我家將軍隻是看一看,並非會外傳。”


    李司長有些為難:“這……女使姑娘,您若是帶了將軍府的牌子來,給您看也是容易的。”


    若星心下微跳,她剛剛滿腦子都是江焉闌,隨口胡謅也隻能謅出這一個人,倒是忘了想牌子這迴事了,真是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


    “若是我本人來,是否能看了?”


    若星迴眸,渾身一凝。


    江焉闌揚眉立在院門外,挺拔的身影被日光籠罩,濯濯如朗日,何其軒軒韶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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