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華升騰入定,山泉流瀉驚擾,月升之時,金麟山莊點燃了所有彩燈,成了山中唯一一抹亮色。


    中秋之夜,山中不比城內繁華喧鬧,但因太子殿下私訪,四司娘子們使出渾身解數,山莊內蓬蓽生輝。


    若星在廚司用金線綁好鱖魚的脊骨,將魚放入鍋中,下入瑤柱,再下米煮。今日的鱖魚是頂好的貨色,瑤柱也都是真瑤柱,每一道食材都經過精挑細選,不僅看起來貴,吃起來更貴。


    太子殿下的侍衛就在廚司守著,如鷹般銳利的眼睛往各位巡視,唯恐有人在吃食中動手腳。


    若星做完鱖魚粥,便被盛嬤嬤遣去軟閣中上看盤和果子。若星知道今夜每一道工序都非比尋常,萬一出了什麽問題,經手的人俱是逃不過,盛嬤嬤這是為她好。


    她端著宮餅和牛羊兔的連骨熟肉走上軟閣高台,這些看盤皆是宮中宴請的規格,但再豪華都不是用來吃的,不會出什麽問題,若星隻需跟在圓盤臉娘子身後,姿態恭敬地在每一個軟閣案上中擺放好便行了。


    今夜太子殿下邀了 許多貴客,怠慢不得。今夜……更是江白曜等了三年的日子,太子殿下來了,他必然會全力以赴奪得今夜魁首。


    但帳設司娘子那一席各地魁首都調遣過來的話讓若星一整夜都心下不安穩,江白曜從不讓她看金籠子裏的鬥爭,可時常偷偷來看他,都能發現身上有新的傷痕。他在金籠子裏從未輸過,但不代表他真的是鋼筋鐵骨。


    若星心中擔憂江白曜,上看盤時有些心不在焉,邊上邊躬身行禮,不小心從身上掉出了物件,一時沒察覺。


    若星剛剛走過的,正巧是最佳上座的那一間軟閣,軟閣內是一室一出的格局,用六扇金漆點翠折屏隔開,內有一個垂著錦簾的裏間,守滿了金麟司的禦衛,連隻蟲蟻都進不去。


    若星在軟閣外掉了東西,禦衛耳聽八方,走出裏間查看,隻見地上躺著一塊白緞絲絹,絲絹裏包裹著一隻流光溢彩的簪子。


    禦衛跪著將簪子呈到裏間的貴人麵前。


    貴人手中握著一盞名貴的上春風,悠然臥在榻上,待看清禦衛手中的物件時,挑眉笑道:“昨日那江白曜贏得這蜜櫻寶石簪,今日就送人了?且去看看,送給了什麽人物。”


    “是,殿下。”禦衛領了命,躬身將簪子放在案台上,靜聲退了出去。


    若星送完了看盤,盛嬤嬤也未招她去幫廚,許是這會兒正忙著,若星得了空,悄然去了後院,走上那條她最熟悉的通向地下牢獄的小道。


    江白曜知道若星定然會來,早已在等她。


    地牢的門吱呀一聲輕輕被推開了,黑暗中驟然被劈出一絲明亮的光來,隨著若星的到來,那片光氳在她身後,像一個害羞的尾巴,正探頭看向靠在牆邊的江白曜。


    江白曜也抬眸去看那片光,有些移不開眼。


    若星走到他跟前,習慣性掃視了一眼他的全身,還好,額頭的傷比昨日好一些,身上沒有其他新傷。


    “大騙子,你昨日答應我不上金籠子的!”若星氣鼓鼓,但還是從後廚帶了宮餅和熟肉來,一一拿出來在他麵前的地上放好,她還帶了一小瓶般若湯給他。


    盛嬤嬤說般若湯少喝一些,是有強身健體功效的。


    若星總是怕他吃不好,他如果沒有力氣,她都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再見到他,所以每次來和江白曜見麵,她都要帶上最好的東西。


    陰影中,江白曜似乎揚了揚唇角:“那麽怕我死了麽?”


    若星拿出一把勺子放到菜盤上,冷哼:“當然怕了,不知道誰說要陪我一起去京城,大騙子!”


    江白曜還是笑,並不辯駁,過了會兒沉聲道:“你擔心我,那我便不會死。”


    於她,江白曜總是每一句話都有迴應,從不輕慢她,若星覺得耳邊熱熱的。複又想起什麽,伸手去摸懷中的簪子,卻摸了個空,她一愣,迴過神來就要轉身跑出去找。


    江白曜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衣袖,聲色緊張:“去哪兒?”


    若星支支吾吾,冷汗都下來了,滿臉愧色:“我……我帶了那個簪子來,想還給你的,但是好像丟了……”


    江白曜蹙眉,聲音不悅:“為何要還給我?”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的。”若星被他帶著跑偏了,忘了重點不在這兒。


    “送給你了便是你的,你敢還給我,我便丟了。”江白曜偏過頭不看她,她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若星一時語塞,這才想起簪子本就丟了的事,她好生著急:“我知道了,不還給你,你先放開我,我現在去找迴來比較重要!”


    江白曜拉著她的衣袖不放,雖不看她,但手上無意識搖了搖,悶聲說:“丟了就不要了,我以後再送你更好的就是,今日是中秋,是我的生辰,一會兒我就要進籠子,難道你要為了那個破簪子,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吃飯麽?”


    許是因為過節,今夜山莊給地牢送的吃食比往常好得多,但為了等若星一起吃飯,他把小廝送來的飯菜都丟了,就那麽等著她,一口水都沒喝,語氣極是委屈。


    若星第一次聽他控訴那麽多話,呆愣了一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老老實實坐迴去陪他吃飯,他都賣了那麽多慘了,她自然不敢再走。


    “可是,那不是破簪子。”若星歎了口氣,給他講道理,“那是你用命拚來的,我覺得很寶貴,所以簪子我還是要找迴來的。”


    江白曜聽了她這一番解釋,馬上就不生氣了,他低頭用臉去蹭了蹭若星的手背,隻悶悶說:“我知道了,但你現在不許走。”


    今夜的金籠子,他沒把握結果會如何。


    所以她不許走。


    這頓飯吃了許久,若星投喂江白曜的,他都乖乖吃下。若星自第一次從賀家救下他後,就覺得他瘦弱,後來,一有好吃的若星就會拿來喂養他,如今把他養得很是強健,她才心滿意足。


    要上金籠子之前,江白曜便會趕她走。


    若星用一雙清靈的杏眼在暗夜裏濕漉漉地看著他欲言又止,過了片刻,她抬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麵具,終還是沒說什麽。


    她不說,是因為知道江白曜和她一樣,都不能迴頭。


    他們就像兩棵竭力生長的枯木遇到彼此,因是同類,於是互相澆灌,攜手長成大樹,但始終,他們都有自己成長的方向。


    江白曜主動貼過去,又用溫熱的臉頰去貼她的掌心。


    他很喜歡這個動作,仿佛這樣才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若星聽到他輕笑一聲:“我不會食言的,要陪著你上京城。”


    若星走後,待帳設司娘子們拿手的海上穿雲紗結束後,一聲悠揚響亮的鍾聲響起,金籠子的博彩局開始了。


    江白曜仰頭望去,隻見天窗外的軟閣之上,坐的竟都是些沒見過的人物。


    而那位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正端坐在軟閣高台正中,居高臨下睨著籠子,旁邊伺候的尚食娘子偷偷抬眼,隻見那傳說中的太子殿下有一張上了年紀的俊顏,明明沒有在笑,卻長著一雙笑眼,讓人有種慈眉善目的錯覺。


    待江白曜上了場,太子殿下饒有興致地看向身旁的兩位將軍:“這些都是我為軍中儲備的人才,全都是些亡命之徒,將軍們掌掌眼,近來邊界戰事告急,正合適挑一批去做精銳兵。”


    聞言,兩位將軍放下酒杯,聚精會神望向那金籠子裏的人。


    “尤其,是這個叫江白曜的少年,他在山莊裏做了三年魁首,是個可以培養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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