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泉庵的齋堂每月隻開放五次,在揚州城是比得上酒樓的熱門吃食之地。


    這日恰好是逢八,待妥善處理好宋娘子被流放之事後,張司長帶著玲瓏四司的幾個丫頭坐著馬車上了清泉山。


    馬車外傳來喧鬧歡笑之聲,若星撩開簾子,遠遠就見山道上馬車雲集。


    柳雨從她身邊探出腦袋,今日也是打扮得粉膩子厚實,像戴了個麵具,看到山道之擁堵,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天哪,以前聽人說寒泉庵開放之時熱鬧不比商市差,沒想到是真的,若星你看,好多官宦子弟小姐的馬車,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是浴佛節呢!”


    若星順著柳雨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了幾輛朱幡皂蓋的馬車。


    張有眼靠在馬車裏醒神,獨有的一隻眼也懶懶眯著:“那位尚食娘子到底是宮裏做禦膳的,如今出了宮,自然平民也都想來嚐一嚐那味道,還有一些官宦小姐,那是特意送過去學禮儀管中饋的,以後有了個被宮裏嬤嬤調教過的名頭,比什麽都值錢。”


    今日就是要去尚食娘子那探一探收徒之事,但現下看來,這可不比那科舉考試容易多少……


    若星從懷中拿出一包櫻桃糕,給柳雨和顧泱泱分了一塊,最後拿了一塊到張有眼的唇邊,給這位懶骨頭老祖宗投喂。


    顧泱泱咬著甜糕,疑惑問:“張司長,您也是宮裏出來的人,怎生不好好吆喝一下,便也像這尚食娘子般做個名人賺大錢?”


    張有眼頓了頓,沒說話。


    “泱泱,多吃點。”若星又給了顧泱泱投喂了一塊櫻桃糕,這玲瓏四司都是收的苦難之人,張司長想必也和她們一樣有自己的苦楚。


    “自然是因為我不是禦前的紅人兒。”張有眼笑了笑,一口吃掉若星手上的甜糕,胡謅道,“老朽當年是因為長得太過美貌,被趕出宮的。”


    柳雨正拿著黛硯在補她的倒暈眉,聞言一臉羨慕:“張司長,您原來這麽厲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張有眼瞪圓了那隻獨眼,一時間沒聽出是誇還是貶。


    寒泉庵外,幾人下了馬車,隻見一片青綠翠紅綿延處,靜靜矗立著一座白磚鬥拱的寺院,此時寒泉庵外門庭若市,甚至有賣貨郎挑著炸糕涼水在道上叫賣。


    “藥木瓜,甘草湯,涼水荔枝膏,好喝的都有喲!”


    不一會兒,賣貨郎就被買涼水的人圍住了,皆是買了涼水再去庵裏遊樂。


    每月初一、十五、逢八時,寺院都會開放交易和齋堂,京城的大相國寺有出名的炙豬肉,這寒泉庵的探微院也有遠近聞名的炙鴨宴。


    來都來了,張有眼買了香燭,帶著幾個丫頭去拜了拜,據說這裏求姻緣很準,顧泱泱和柳雨聽了,十分虔誠地許願想要一個如意郎君。


    若星卻一門心思在探微院裏,她知會了張有眼一聲,離開了佛堂。


    停在石板路上的石屏後,她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身上的素衫,摸出一張張有眼給她寫好的拜帖,往探微院走去。


    尚食娘子盛嬤嬤在探微院裏烤鴨子,院外的老尼收了十幾張拜帖,站了一院子姑娘小廝候著。


    過了不多時,盛嬤嬤洗了手,出來見客了,盛嬤嬤是帶發修行的,發髻清簡雅致,身上一襲水色素長衫,一身清修之人的氣息。


    盛嬤嬤並沒有仔細看拜帖,而是立於眾人之中,清聲道:“各位姑娘們,若是真有意入老朽門下清修,那麽到晡食之前,請各位姑娘到這探微院的後廚裏,做一道拿手菜出來。”


    多的不再說,這邊是入門考學了。


    若星跟著姑娘小廝穿過遊廊,走到後廚,發現裏麵有十幾個爐灶台,廚器一應俱全,可供同時烹飪,但這十幾個爐灶,也是有新舊好壞的,若星猜想這些都是平日庵裏做齋宴用的,一些灶台是新砌的,有些砌到一半,灰磚遍地。


    沒等她反應過來,那些姑娘的小廝們已經提前占好了位置,不容他人染指。


    果然隻剩下一些新砌的。


    若星左右看了看,最終挑了一個勉強能用的爐灶,先是去打了水過來將灶台和鐵鍋擦洗幹淨。


    她擦洗好,準備去抱柴來生火時,忽聽一陣打罵聲傳來。


    “你怎麽那麽笨!讓你生個火都生不好!要是盛嬤嬤沒收我,你就等著迴去被打死吧!”


    若星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個錦衣華服的姑娘正在打罵丫鬟。


    那竟然是李香雪的女兒,若星記得,她和她小娘曾在玲瓏苑外打死了一個丫鬟叫玉翠。


    若星沒打算理,拾起自己的柴火就往自己的爐灶走去,熟練地生了火。


    過了一會兒,有個微微顫顫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姑娘,你能不能教教我怎麽生火啊,我們的柴怎麽也點不起來……”


    若星迴過頭,看到剛剛被賀家小姐打罵的丫鬟站在她身後,臉上還有清晰的掌印,若星很討厭賀家小姐,但這個丫鬟傷得著實難看,挺無辜的。


    她看了一眼賀家小姐的爐灶,對小丫鬟道:“你可能是撿到濕柴混裏麵了,你找的時候摸一摸,有些濕柴外麵幹了,裏麵是濕的,挑出來後,多放點枯葉枯枝進去再點燃,很簡單的。”


    小丫鬟感激地謝過她,走迴到自家姑娘那老老實實生火煮菜去了。


    看起來那賀家小姐完全不打算自己動手。


    若星沒打算管閑事,她生完火開始燒水後,去和管事的尼姑討要了一些螃蟹和黃橙,做一個姑母教過她的蟹釀橙。


    待她迴來時,廚司裏一群姑娘正站在木窗口,嘰嘰喳喳指著遠處在竹林中隻漏了一點鬥拱尖的褐色樓院調笑。


    “你們不知道了吧, 那裏是太子殿下的金麟司禦衛選試的地方,好多王公貴族家的公子哥會來避暑遊玩。”說話的是賀家小姐。


    金麟司禦衛,若星去酒樓討飯時在說書先生那兒略有耳聞,好像是一支專屬於當今太子的禦前侍衛隊,多年前局勢動蕩,這支禦前曾因太過殺伐冷血而聞名,他們平日麵具示人,見過這些人麵具下臉麵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說書先生自然是怎麽浮誇怎麽來,看賀家小姐的樣子如此向往,想來是添油加醋了。


    “盛嬤嬤時常帶著徒弟過去備宴,如果我們能被盛嬤嬤收了,那就有機會結識那些公子了……”


    若星收迴目光,捧著她活蹦亂跳的大閘蟹穿過人群迴到自己的灶台。


    與此同時,金麟山莊內。


    一場奢靡的博彩正在徐徐展開。


    黑色雕金的巨大鐵籠之內,兩個滿身是血的麵具少年正在對峙,鐵籠外的高台上,被錦繡羅帳隔出了一個個舒適優雅的閣間,裏麵坐著的,盡是王公貴族們的公子哥。


    其中一個公子哥突地站起來,撩開紗帳大步走到廊上,伸手抓了一把銅錢,從鐵籠上空灑了進去,那公子哥高聲喊笑道:“給我上啊!江白曜,老子壓的你!你今天輸了就別想活了!”


    那個叫江白曜的少年站在籠中,身上的黑色衣衫被血染透,變成了更深的褐色,衣衫濕黏在身上,將那一副薄勁頎長的身骨勾畫出來。


    麵具遮住了少年的臉,卻令一雙琥珀眸美得大殺四方。


    他渾身是血,眼中竟沒有一絲戾氣,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聖潔。


    對麵的人滿眼殺氣,撿了刀大吼著衝了過來。


    在這個沒有明日,沒有亮光的地方,不贏,就得死。


    一顆琉璃珍寶,卻又落入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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