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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光者aegle seeker
正在查看：“射日者”號飛船檔案，文字記錄1382號。
文件名稱：探索記錄1
編輯者：unind mrcs，最後編輯於4062年1月23日。
在相對第四星區外確定有一異常天體，現編為s-69。那是一個規模確定、總質量大小確定的恆星係統，隱藏於一片性質特殊的星際物質內側，這些物質恰好將這個天體包圍了起來——呈球麵，就像是人為規定的邊界。
事實上，隻有進入了那個巨大的信息屏蔽泡之後，飛船才真正進到了恆星係內部，如同跨過太陽係的奧爾特雲一樣。從較遠處，大約十光年以上的距離去觀測它的時候，是看不見恆星的。一開始我們覺得這種現象是星際物質造成的，然而飛船並沒有在恆星係範圍內觀察到太陽。
後續探索表明這個恆星係事實上有人來過，而且是我們的人。
這個巨大的係統內包含了3顆氣態巨行星和6顆岩質行星，它們正在按著各自的軌道圍繞整個係統的中心公轉，但這並不合理。雖然沒有可見光從中心透出來，但那裏必然有著一個質量與恆星對等的巨大引力源，它足以約束如此多的星球圍繞其運動。
我們應該考慮去搜尋那個曾經來過這裏的人，好好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麽。
“老喬，查到那人了嗎？”
近來是休假的日子。偌大的太空站裏唯有unind一人還在工作，他手邊放著通訊器。
“還是叫代號吧。人查到了，叫joseph evans，不知道姓什麽，前美國航天員，3833年出生，3869年首次乘飛船登上太空。”
“美國航天員？他們能把飛船開到兩千光年外？”
“哥們你腦抽了吧，前美國航天員，用的是咱的飛行器，而且他又不是首次上太空就到那兒了。”
unind猛吸了一口米粉，因為力度有些大，甚至有些湯濺到了通訊器上。他拿起紙巾擦了擦臉和通訊器，邊擦邊問：“哪年去的，知道嗎？”
“4001年，他坐在‘逐日號’飛船上，就是現在這台的原型機，據說是在太空開著開著突然人就沒了。對了，這家夥說不準還活著呢，這邊同步日誌更新時間挺近啊。他肯定還在那星係裏呢，他說不定還活著，就是說那兒有宜居行星！大事件啊！”
聽到這兒，又在吸米粉的unind猛地嗆了一下，辛辣的味道直衝他的喉嚨，令他好似生嚼了一口芥末似的猛咳起來。然而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在話音落下後大約幾秒鍾他就掛了電話，大步朝著走廊盡頭走去。
正在查看：“逐日者”號飛船檔案。
文件名稱：1月1日
編輯者：未知，最後編輯於4002年6月9日。
evans：喂喂？看來挺清楚的，這玩意兒還沒壞。
背景音中傳來衣服的刮擦聲，畫麵保持黑暗。觀察到畫麵左側，即攝像機左前方較遠處有光源靠近，在近處觀察可知其為手電筒。
evans：我記得這邊日誌是可以同步的吧，希望對麵好好聽著。這是一顆宜居行星，不過現在是晚上……來，讓你們看看。
人員持攝像頭向天空拍攝，觀察到雲層和天空，但沒有發現衛星。有明顯的星光出現在夜空中。
evans：沒汙染，地上也不亮，這邊真就能看見星河。什麽開普勒22b都弱爆了，我記得那兒被探過了……沒外星人，也沒生物，人活不了，對吧？這兒保準是人類的天堂，重力在1g上下，空氣新鮮，非常宜居。
evans：明天再來繼續寫這個，等太陽升起來再說吧。
人員關閉攝像頭，而後的10小時內沒有較大聲響。
攝像頭打開。
evans：對麵的，早安，來看看這個吧。
恆星在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熱輻射與日光灑滿大地。
在johare——也就是老喬看著記錄的時候，unind走上了飛船，還是那艘熟悉的“射日者”號。這艘飛船的最高速度是300倍光速，但好在他並不需要從太陽係前往s-69星係，因為他自己就在那裏。“射日者”號是一台巨大的移動空間站，事實上，它根本沒有“墜毀”在行星上的可能。
“逐日者”號飛船是“射日者”號的原型機，它們的規模是一樣的。這樣巨大的航天器一旦到達行星附近——進入了“洛希極限”的範圍內，便會被星球的引力所撕碎。這也是他詫異的原因之一。
“johare，你在哪個艙？”這次他用的是代號。
“4號，你別急，我馬上來。”
johare留著一頭灰白的頭發，是黑色中夾雜著白色。他四十多歲，但白發比許多老人更密。unind的飛船技術遠不如johare，他隻能當個副駕駛。“射日者”號的居住艙是一個巨環，三個巨環被一根“柱子”連在一起，中間的大環兩側有艦載機機庫，便是他們要去的地方。
金屬外壁緩緩打開，中子材料外殼在恆星的光芒下閃爍著。飛船緩緩出艙，透過玻璃射來的恆星光令unind睜不開眼睛。他的眼睛眯得隻剩一條縫，卻還是看見了遠方那散發著金黃色光芒的恆星。
那是一顆黃矮星，如同他曾經千次萬次見到過的太陽一般溫暖、明亮。宇宙中有各類恆星，但很巧合的是，這顆恆星的各類數據和太陽都十分接近。
“你說，剛開始進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恆星？”johare問。
飛船這時已經進入了太空中。推進器開始冒出火光，高溫等離子體噴流沒有在“射日者”號的外殼留下半點痕跡。加速的時候，johare很輕鬆地轉向，將飛船上下掉轉，朝著遠方的行星飛去。
聽到了johare的問題，unind一時也懵了。當他好似意識到了什麽時，卻沒敢說話，隻是繼續幫忙看著飛船前方，做好“副駕駛”的職責。就像過去開飛機一樣，即便是副機長，也一刻都不能疏忽。
“說話啊，傻了？”
“啊啊……”unind後知後覺地張開了嘴，“當時確實是沒看見來著。”
“你跟我說的是有引力，沒恆星。我一開始還懷疑那兒有個黑洞來著，現在看來也不是啊。那分明就是個恆星！”johare似乎很不在意，“我記得咱這一陣子一直讓射日者號不透光來著。”
“對，內部照明，一直沒開窗戶。所以我才沒看到……”unind喃喃自語著，眼神空洞地盯著那片漆黑的星空。
飛船的恆星係內速度很快，雖然艦載機沒有配備單獨的超光速引擎，但它仍能在短期內達到15%光速。他們大約隻用了二十分鍾便到達了遠處的行星上，從近處看，那顆星球的表麵並不如地球般湛藍。太陽隻映出了一部分地表，大片大片的岩土地麵將陽光漫反射出去，而沒有光照的一麵則黑暗一片。
這裏沒有海洋，unind可以輕易地確定這一點。他過去隻是粗略收集了這裏是“岩質行星”的信息，一早，他甚至以為這是一顆火星一類的非宜居星球。
行星在他的眼中逐漸放大、逐漸放大，身後的宇宙深淵隨之而去，荒涼而蒼茫的大地撲麵而來。前視窗上開始出現紅光，是飛船正在突入大氣層。地麵越來越近，直至飛船終於緩緩停在了地麵上。減速推進器噴出的熱流將黃沙吹起，滾滾塵煙向四周彌漫開去。
“知道怎麽定位嗎？”unind暫且拋下了恆星突然出現的問題，向著johare問道。卻見他拿出了一部終端，晃了晃說：“同步文檔有兩種發信方式，一種是超距通訊，也就是量子糾纏，另一種則是普通的電磁波，是用來近距離定位的。”
“真有你的。那你打算用這個方式定位？”
“先不急，看看他的日記再說。”說著，他打開了終端。
正在查看：“逐日者”號飛船檔案。
文件名稱：1月3日
編輯者：未知，最後編輯於4002年6月17日。
火焰的劈啪聲傳來，攝像頭被打開，觀察到沙地上有一火堆，通過大量幹枯的植物（？）莖葉堆積而成。
evans：今天運氣不錯，找到了壓縮餅幹之外的東西。
evans拿出了兩個巴掌大小的石塊，並將它們在大石塊上敲碎。觀察到石頭內部存在一類質地柔軟的白色物質。
evans：外星生物果然不一般，我管這個叫“石頭蛋”，好像是一種生物。這些玩意兒在淤泥地裏爬，從泥裏挑蟲子和微生物吃，跟貝殼似的。
evans用手指挑出石片中的生物組織，捏著它在鏡頭前左右晃動。生物組織發生明顯變形，可見有黏液在其上附著。
evans：吃晚飯了。
後續的30分鍾內，evans不斷地破開外星生物的外殼，並將其軀體穿在細鋼管上燒烤至熟透，以達到進食目的。
evans：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死在這兒，希望不會吧。如果有人來救我的話，希望你能跟著信號找到我，我這飛船可是有定位的。
evans：啊，說著就日出了。那我就把日出拍下來吧，迴去睡覺好了。
evans離開攝像機，觀察到遠處太陽升起。
“看來這顆行星的自轉速度很快。也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這裏顯然有液態水資源，也有生物。或許咱們終於可以嚐嚐地道的外星風味兒了。”johare說，“不過這叫evans的家夥明顯沒點經驗，我記得上迴有個星球就是，有生命但對人類不宜居，有個哥們殺了動物就吃，他都不知道那玩意兒一肚子氰化物。”
在夾雜著沙塵的颶風中，兩個身影在沙堆上緩緩前進著。這裏離飛船並不遠，而飛船可以在大氣層內飛行，他們不可能在這顆直徑超過八千公裏的行星上徒步找人。很快，johare望見了遠處的一片森林，那兒確實有著綠樹。這也是另一樣好消息：這裏的生物，和地球上的很像，他們或許真的可以“拿起來就吃”。
“走，上車。”johare招唿道。
unind抓了一把黃沙放在瓶子裏，隨後跟著上了船。飛船的尾部引擎不再運作，轉而是兩翼附近的引擎開始轉動起來，如同常見的飛機一樣。它沒有加速，而是利用減速引擎自行懸浮，在空中向前滑行。這消耗了許多能量，但就目前而言還不缺燃料。
在飛行了一段時間後，飛船停了。二人剛下船，距離他們大約十公裏遠的沙漠突然傳來震響——他們起飛的地點上冒出了一座“山”。準確來說那不是山，那是一個巨大且自行運動的物體，或許……是生物，但沒人想接受這一事實。
飛船降落在一片林子裏。這裏的樹很高大，很粗壯，而且和地球上的樹有諸多共同點。它們有著綠葉子，多半也是靠著光合作用製造有機物的。unind嚐試切開樹皮聞了聞，那著實是一股子草木汁液的味道。有細小的黑色生物在樹幹上爬行，有些來到了裂口的邊上吮吸樹汁。他很快就沒再繼續觀察了。
johare暫且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他從背包裏拿出一袋牛肉幹和幾包方便麵，說：“這是飯。按理說，這顆行星自轉一周的時間大約是地球的三分之一，所以一天吃一餐就可以了。”
“還沒找到液態水，著什麽急。”unind說著四處看了看，草木茂盛，想必富含水。屆時即便是挖些濕泥也能從飛船過濾器裏取水，生存的難度想必不會很高。緊要的事是找到evans，johare還需要繼續看看他的那些所謂日記。
然而，下一篇日記卻令johare提起了三分精神。
正在查看：“逐日者”號飛船檔案。
文件名稱：1月14日
編輯者：未知，最後編輯於4012年6月22日。
evans：我覺得這個星球很危險……除了野生動物之外。在兩天之中會有一個時刻……引力突然消失不見。
……
“打住，這裏他說……”unind說出“打”字的時候，johare就已經按下了暫停鍵。他們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了終端屏幕。
“引力消失不見？扯淡呢吧？”johare一瞪眼。
“他什麽學曆查過沒？他要是小學沒畢業瞎說也有可能，你先別慌。”
johare在屏幕上劃了幾下，從日誌資料庫調到了人員信息庫。顯然，身為一名航天員……怎麽著也不可能不明白什麽是“引力”。曲速飛行需要利用引力，在星體附近飛行需要留意引力，整個宇宙都有引力，它不可能消失。他們兩個都沒想過認真去看他的信息，於是又返迴了日誌那裏。
“我覺得他可能說的是真的。”
說著，unind迎著johare詫異的眼神站了起來。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土地上畫了個大圈，又在旁邊畫了個小圈。他繞了這個圖形一周，防止腳踩得泥土地變形，就這麽走到了johare旁邊。他在大圈上刻了一個“e”，小圈上寫了一個“m”，說：“這大的是地球，小的是月亮。咱們首先假設它們之間的距離是大約三十萬公裏，也就是光一秒走完的距離。”
“嗯，然後呢？”johare挑了挑眉。
“地球的質量是月球的幾十倍，如果我把月球就這麽推過去……算了，直接縮短距離吧，假如這一段空位代表一萬公裏，月球會怎樣？”
“你想說洛希極限？”
“洛希極限受到兩種力的定義，一種是引力，一種是潮汐力，而潮汐力又被引力所定義——意思就是說，一但失去了引力，質量的大小就不再有意義。這就像我在地球上拿著一個玻璃球放在拆樓用的大鐵球邊上，它倆根本不相互吸引。地球上是因為質量太小作用不明顯，但假如是月球、地球這樣大的東西，它們之間的效果如果變成這樣，那麽……地月也不會相撞，它們隻會停在那裏。”
“所以你想說的是什麽？”
“逐日號，記得它多大吧？一座可以說是太空城的東西，比過去的任何飛船都要巨大。射日號是逐日號的複製品，相對而言，逐日號使用的材料要更重，它的質量甚至比射日號更大。這樣巨大的一艘航天器，如果太靠近行星的話，它必然會被行星撕碎，從而自己就解體了。”
“但是……evans一直用的是逐日號的資料庫，而且是直接錄入，而不是二次轉移。所以，你的意思是，逐日號不但沒有解體，甚至內外完好？”johare察覺到了端倪。
“我覺得是這樣的。中子材料雖堅固，卻也受到引力的限製，除非某一刻的引力突然消失，飛船才有可能在加速後‘墜毀’在行星表麵上。”
unind在地上踩了幾腳，用鞋印掩蓋了圖畫，最後挖了幾塊泥土將它掩埋。避免在無文明行星上留下信息總是好的，否則可能招致禍患。
“等我看看他之後又說了什麽……他說他看見有東西浮起來了。或許他不知道逐日號正常應該解體，所以他到現在才發現，換成我就早發現了。”johare劃了劃頁麵，繼續看那些日記，“剩下的又是些介紹當地食材的話，沒什麽意義。”
“找到他的位置了嗎？”
“早就定位完了，一會就能到。”
黑幕逐漸遮蓋了天空。unind徒手挖了幾大塊淤泥裝到袋裏，又將它們倒進過濾器，清水就流了出來。他接上一瓶，在加熱器裏過了一遍，水很快便開了。桌上擺著兩盒方便麵和牛肉幹，均是脫水的，需要泡過才好入口。
透過幾團雲彩，是能看見星空的。這時他看著天空，卻看不見那顆月亮。他分明記得行星的邊上圍繞著兩顆衛星，一顆比月球小些，另一顆則要更小。
johare用筷子在罐子裏捅了捅，將麵條翻開、變散，又吹了幾口氣。吃著，他催促道：“趕緊吃，吃飽了好上路……呸，好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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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world ender
站在巨大的太空堡壘廢墟上，johare望著遠方，那裏到處都是銀白色的丘陵。這些材料幾乎可以鑄成一座金屬城市，想在如此龐大的範圍內搜索到那麽一個人實在有些困難。
他們很幸運地找到了“逐日者”號的黑匣子，但這裏並沒有提到evans。這個人的幸存原因是個謎。
“怎麽樣，看完了之後有線索嗎？”unind問道。
johare把終端收到背後，說：“這裏麵沒有evans的信息。記得嗎？如果按時間計算，他現在已經兩百多歲了，這顯然不可能。所以他一定休眠過至少一次，說不定那時候他就在休眠。”
“休眠的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啊，其他人為什麽沒活著？”
“那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宇宙，或者說是造物主的賜福。就像宜居行星的存在一樣，多麽巧合，多麽小概率，但它就是存在。”
嘴上說著，他還是在思考這個恆星係的異常所在。他現在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但還無法確定。引力不可能突然消失，即便扭曲因果律也不行——一個要素的消失將引起無數要素的崩潰。所以，引力並非消失了，而是被某些東西，以某種方式，在某一特定的時刻抵消了。
他把黑匣子的視頻調迴一段時間之前，這時候，“逐日者”號剛剛到達行星附近。他拉過unind，讓他坐下，意圖好好討論一下這件事。
“蘭德，看好了，這個地方。”他指著飛船外攝像頭記錄的行星軌道，這時候的恆星係還是亮的，因為恆星沒有消失。按這時行星和恆星的相對位置和運動方向來看，“逐日者”號正停靠在岩質行星，也就是他們所在的這顆行星的運行軌道外側不遠處。行星這時還在很遠的地方。
就在大約一小時後，太陽“熄滅”了，這是快子傳感器收到的信息。大約十分鍾後，恆星的輻射消失了，但引力波還在，一直都在。隨後，便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unind知道黑暗的來源，因為那片氣泡般包裹著恆星係統的星際物質阻隔了外部的星光，否則他們也不至於什麽都看不見。不過，所謂阻隔並不是絕對徹底的，有些光還是射了進來。
過了一會，johare突然按下了暫停鍵，unind一臉詫異地看著他。畫麵中是飛船外攝像頭的畫麵，它拍攝的是光。而就在這一段時間裏，行星軌道的方向上恰好有一片星光消失了。這隻能代表一件事：它們被擋住了。
“或許是行星？”unind想了想，“那行星正在朝著飛船所在的大致方向做圓周運動，它擋住星光也是正常的。”
“不對，你看這裏，引力波明顯減弱了。這時候的引力已經消失了，而且持續時間很長。每一次引力消失的周期都很短，對行星的運動影響並不大，但這次的時間非常長。如果引力不再作用於行星上，那麽它就會順著目前的軌跡做直線運動，也就是直接從軌道上甩出去。”
“你覺得這顆行星被甩出去了？你不會覺得是行星自己撞上的‘逐日者’號吧？”unind有些迷茫。
“那誰知道呢，不過我估計那樣應該不能留全屍，整個都應該粉碎。”
“我也這麽覺得。而且，如果行星都移到那麽離譜的地方了，估計也不可能迴到這個軌道上了。”
johare向來很會一心二用，他曾經想過要給大腦裝上雙線程計算機，不過他手頭資金並不充足。說話的時候，他還在尋找evans，就這麽一會功夫，他已經找到那人了。他就在遠處那座凸起的銀山下，那裏是避難所。
一隻手挪開了大門。在歪斜的房間裏，他們找到了躺在休眠艙裏的evans。他的日記截止於4016年，在那之後他或許就已經開始睡覺了。unind氣得想一腳踢開休眠艙，而johare則是在一旁拿終端“撬電子鎖”。他將便攜終端接入“逐日者”號飛船數據庫，在其中搜尋休眠艙的控製權限。
johare是全能型選手，他很快就成功超控了飛船數據庫。雖然他本質上是在“黑”進去，但飛船的安保係統早就壞得徹底了，自然沒有任何危險。這時候的休眠艙已經開始了人體解凍，準備將evans喚醒，而unind則隨時準備控製住evans。
一股水霧從艙內漫出，因高溫而膨脹了的氣體開始外泄，發出漏氣的聲響。泡在液體裏的人醒了，他睜開眼睛，環視著四周——休眠時的意識沉浸在虛無中，感知不到任何東西，人的記憶隻會突兀地接在休眠前的一瞬間上。休眠艙的旁邊站著兩個人，是他沒見過的人。
“喲，醒了。歡迎來到4062年，感覺怎麽樣？”unind說。
evans摸著頭，一雙歐洲人的藍眼與兩雙亞洲人的褐瞳視線相交。他的臉仍然保持著迷茫，緩緩開口道：“感覺……不是很好。”
一開始，evans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他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躺在地上了，記得是有人叫醒了他，將他強製解凍，而他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飛船要毀了”。
“什麽飛船要毀了？站點？”他很迷糊，“到底發生什麽了？”
沒人理他，大家隻顧著四處奔逃。可惜沒有人能真正逃得掉，可以說，大家都得死在這裏。也有些十分理性的人沒有崩潰，他們拿著同步日誌不斷上傳著已有的實驗數據，期望後人能夠將他們的半數研究和數據收集延續下去。
johare本以為他要多說上幾句，可這一段後麵直接就是：飛船墜毀，他暈了過去，然後醒來，在這個星球上生存了十多年，然後幹脆開始休眠。
“你怎麽就確定我們能來？”johare問，“我們的飛船連現實曲率引擎啥的都沒有，也沒有星區全部數據，你怎麽敢休眠的，你不怕死？”
“怕啊，老怕了！”evans有些發抖，“但我這裏有很多記憶刪除劑，我習慣用這個增加膽子。”
unind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還是第一迴見到這麽玩記憶刪除的。他說：“你把它們放在哪兒，讓我看看。”
“休眠艙架子下麵。”
他向下一看，那裏果真擺著記憶刪除劑。幾個瓶子歪歪斜斜地放在那裏，而記憶刪除劑會揮發，如果這其中有些灑掉了，即便是unind也沒法看出evans到底用掉了多少藥劑。如果直接用消耗掉的總量來判斷，那麽他生存的十五年裏，最起碼缺失了時長一年的記憶。
無論如何，這都很可怕。沒人敢這麽玩兒，除了這個該死的瘋子。他相信，如果現在直接問evans“喝了多少”，他的迴答一定是“忘了”。
“行吧，我想砍死你個狗日的。”unind站起來，點了一根煙，“現在證實你活下來了，總部那邊很快就能到，到時候會有打撈船來收走殘骸的。這裏是一顆宜居星球……雖然有移民價值，但還是有問題。比如說，恆星……”
他說的時候有所收斂，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顆宜居星球遠遠不止是一般的宜居星球。自從他們下了飛船之後，二人就沒戴過頭盔，這足以說明行星大氣的宜居性驚人。
“恆星有時候會消失。不過，周期很長。”
出乎意料的是，evans知道這件事。按行星的自轉軌道估計，他所在的地方恰好能在太陽消失時轉到背對太陽的方向上，按理說他是不知道恆星會消失的。然而他的話也不全對，因為他說“周期很長”。
“為什麽你說周期很長？地球計時的四小時很長嗎，咱這也沒有相對論效應啊。”
“四小時，你在扯什麽？”evans的聲音中帶著驚恐，“每過十年！十年，太陽就會消失一次，而且氣態行星會變大，會變得非常大！”
“非常大，啥意思？我看這行星軌道也不可能跟最近的氣態行星離那麽近啊，最近也有幾千萬千米呢。”
“我不知道，這些我都不知道，因為飛船壞了，我也沒法驗證。”
“你有記錄嗎？給我看看，就你說的那個氣態行星的事兒。你休眠期間，攝像頭應該也有在工作，如果有的話讓我也看看。”unind說。
evans用johare的終端找到了記錄，同樣存在“逐日者”號飛船的數據庫中。
正在查看：“逐日者”號飛船檔案。
文件名稱：世界末日！！！！！！！！！！！！
編輯者：未知，最後編輯於4015年7月13日。
(刺耳的雜音)
evans：太陽已經……我也不知道多少天沒升起來了。
(刺耳的雜音)
evans：還有個壞消息，天上多了個大星環，大得難以想象的星環。現在看著就是個環，不過應該很快就能看見那顆行星了。那星環的直徑和行星的直徑之比要遠遠超過土星。
畫麵上移，夜空中有一明顯的光環。由於行星保持可見，即仍在反射光線，可知恆星光目前仍然正常存在。
此後，畫麵持續黑暗，時間長達720小時。
evans：(打開攝像頭)嘿，看看那是什麽。
畫麵再次上移，觀察到氣態行星的星環占據大部分天空，行星與氣態巨行星的距離極小。此時為白天。
“嘶……”unind愣住了，“老喬，你覺得這是怎麽迴事？”
“不會是有空間異常把他轉移到氣態巨行星的衛星上了吧？”
“那星環不遠不近那一段時間怎麽說？這分明是……”
說著，他想起了之前的猜想——
“行星，被甩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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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絲monopoly
幾艘飛船衝進了恆星係，這時的恆星還存在。快子流瞬間掃過了恆星係，而連續時間槽也開始運作。不過很快，連續時間槽就停了下來，因為這裏沒有任何因果性異常。不過，這裏的引力著實有點問題，雖然引力的大小是恆定的，但引力波的頻率卻時常發生變化。
飛船搭載了現實引擎，它的整體呈流線型，那是為了更好地搭載力場防禦陣列。這些防禦的存在形式並不是科幻電影裏那種“能量護罩”，而是完全不可見的，它通過對場內部的物體施加力來改變其運動狀態，從小行星到光線都是一樣。
星係內的物質密度由外而內增大，飛船的現實引擎停止運作後，大量星際塵埃在飛船的尾部匯集，形成了一片由等離子體構成的神秘光圈。它們不斷旋轉著，但起不到任何加速的作用，反而隻是推進器的副產物。
這些飛船並沒有使用核聚變反應堆作為燃料，它們通過幾顆小小的反熵“異常”來抽取能量，即便是從看起來空無一物的星際空間中也是一樣。
“‘射日者’號太空站全體站員，你們好，這邊信號怎麽樣？”從一艘飛船裏發出了快子流，飛速向著“射日者”號的接收器衝去。
早在剛到達“逐日者”號殘骸之前，unind就已經給總部發過信了。“射日者”號太老舊，他是逼不得已才叫來了其他站點的人過來救援。基金會上下的科技水平並不平衡，許多舊站點幾乎處在“湊合用”的級別上，以至於他們到現在還在用低效的核聚變能源。
很快，另一束快子流飛了迴來：“報告，一切正常。請注意，本星係為編號s-69的異常點，請小心行事！”
“知道了，你們辛苦了。”
古義，也就是開飛船的人，現在正在看著恆星係統的正中央。那裏除了太陽之外，似乎還有些什麽其他的東西。
扶著evans上了船，unind和johare坐上了正副駕駛。看著後麵有點老頭樣的evans，unind覺得有些好笑。
“兩位先生，請問你們叫什麽名字，來自哪個站點？”evans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李蘭德，他，喬柏霖，分部，現delta級移動站點職員。我是‘射日者’號太空站的總管理人。”
“我是技術指導。”johare笑嘻嘻地說著，卻被unind拍了肩膀，連忙正經道：“我是太空站駕駛員，兼工程部技術指導，就……造飛船的。”
“啊……啊，幸會，幸會，真是非常感謝，難以言表了。”evans雙手合十，連連感謝著，“我是原sp-172站點的一個特工。”
“姿態別放那麽低，整的跟我倆是人上人似的，就正常嘮嗑唄。咱也不是上下級關係，我倆都沒法拿你怎麽樣。”
“好好，您說的是。”
飛船開始行進了，它逐漸飛上天空，卻發現腳下的大地正在緩緩移動。準確來說，即便是距離地表幾千公裏外，飛船也應該受到星球引力的束縛，應當不會出現相對運動的情況。然而飛船就這麽靜止在大氣層外一動不動，下方的行星反而在自己動，這把johare都給整不會了。
他小聲說道：“恐怕引力又消失了。對了，咱得先問問evans，他到底觀測到了什麽別的東西。”
“等等……你看行星上，好像有字。”
“字？”
johare看向那顆宜居行星，卻看見大氣層仿佛正在燃燒，一片浮空的光點相互聚集，形成了仿佛電子屏幕的巨大物事。那裏還留下了一大串細小字符，是用於給自譯解係統提供字典的。他一下子愣在了那裏，一道閃電瞬間劃過了他的腦海。
這可不是什麽真正的恆星係統啊……它是一台巨大的機械——但又不完全是。就像古人在樹枝上栓一根繩子充當滑輪一樣，他們正在利用的是現成的機械。這些行星、恆星本是沒有加工過的，但他們巧妙地預測並規劃了天體的運行軌道。
現在的行星並沒有循著正常的軌道運行，而恆星係統內部的引力已經幾乎消失，或者說是部分消失。在恆星失蹤的同時，這顆宜居行星就這麽被甩了出去，直衝那顆軌道最近的氣態巨行星而去！
“臥槽，被甩出去了！宜居行星要沒了！我靠快……”
“別急。”johare伸了伸手，止住了unind的大叫，“不會有問題，這顆行星在一段時間後會進入氣態巨行星的軌道，而後以衛星的形式圍繞它運行。在一段時間過後，引力消失的時候，行星又會被氣態巨行星甩出去，重新迴到原來的軌道上。”
“這怎麽可能？”
“這是推理，哥們。就連把黑洞裝在球裏、拿在手裏這件事都有人能幹，不就是預測軌道、規劃運行，有什麽做不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都是某個文明留下的東西？”
“不是也得是了。我把數據上傳到‘射日者’號了，等自譯解係統破譯完畢，咱就能知道那些紅字是什麽意思了。”
後麵的evans已經呆若木雞，但johare完全沒有管他。他手腳並用，飛船迅速轉了個大彎，向著“射日者”號太空站飛去。
飛船已經停靠在了“射日者”號上。太空站上有預留的氣密門，可以與其他航天器互相連接。由於這些氣密門的數量並不算太多，那幾艘飛船之中隻有一艘連了進來。古義走了下來，他摘下宇航服頭盔，迎麵便看到機庫的大門打開，unind和johare扶著evans出現在走廊盡頭。
“進展如何？”他問。
“喲，古長官。我們發現這是一個被大規模改造過的恆星係統，所有天體的運動都是人為刻意規劃的。”unind說，“不過目前還不知道那個恆星為什麽一會有一會沒有。”
把evans扶到床上之後，unind就離開了。他要和古義交涉，並讓對方了解這一恆星係統的異常所在。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古義卻說道：“蘭德，是這樣的。我還帶了幾個年輕人，他們會開著飛船前往恆星所在的位置附近，從近處觀察恆星的出現與消失。這方麵你就不需要操心了，現在你要做的，就是確保分站的安全。”
“……明白。”
johare獨自一人坐在那裏，還在想著引力消失的原因。那個神秘的文明或許能做到操縱希格斯場，或許能大規模地扭曲現實，或許能使用因果律武器……這都是在可理解範圍內的科技。但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某種可能性，便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迴想著自己到底忘了什麽。
他用筆在紙上畫了些東西，很抽象，抽象到他自己都看不懂。於是他用力地將筆戳在紙上，留下了一個小洞。他看了看那個洞，將筆穿了過去，又拿了出來，再穿進去。久而久之，他的眼睛瞪得大了些。
“還可能是四維工程。”
他用剪刀裁下一個圓紙片來，又在紙上畫了個火柴人。這個火柴人便是二維時空中的可悲生物，它能看見筆在紙上寫下的字、畫出的畫，也能看見那個圓洞。然而，他永遠不會看見johare手裏拿著的圓紙片，因為圓紙片相對於白紙，也就是這片“二維時空”來說，是有“高”的。
但這也僅限如此，若紙片插進白紙裏，二維生物也能夠觀察到紙片的一小部分，也就是它在二維世界的“投影”。
這相對於三維世界來說也是一樣，三維物體在常規條件下不能觀測、幹涉四維物體。而這個四維物體也必須“平行”於三維時空，否則，它的一部分投影就會在三維時空中出現。
他構想了一種平麵狀的機械結構。這一機械結構本不是四維實體，但它被高等文明通過某種方式轉移到了四維——這就像紙上火柴人的文明將他們的造物送到了白紙上空一樣。這些機械結構的時空坐標和整個星係是重合的，但它偏偏離星係就有些距離，這一距離則存在於第四個坐標軸上。
“唯有引力和愛，能穿越時間和維度……”他想到了《星際穿越》裏的故事，那是一部兩千多年前的經典科幻電影。
引力當然能穿越維度，而這些機械結構便是引力屏蔽網。它創造出相同大小的力場，精確地令某一區域內的引力作用效果消失……
“不對，如果這些機器隻是用來轉移宜居星球的，那麽他們大費周章造出來它們的原因是什麽？”
電腦上的譯解讀條已經到達了90%，距離剛剛錄入信息已經過去了足足五個小時。他打了個哈欠，卻止不住好奇心。這些信息到底說的是什麽呢？
“啪”的一聲，黑色的“翻譯結果”一欄中出現了兩個字：警告。這一串字符他在大氣層表麵的紅字上見過，它重複了足足三遍。而後，機器直接跳過了非數字的重複結果，留下了一串字符。黑色的底，配上白色的字，分外醒目。
警告，引力即將失守。請原住民離開。
“這是什麽意思？”他皺著眉，而那裏又出現了新的文字。
後果無可預測。係統將在後續時間關閉。引力總數為10，預計混亂。範圍內行星全部離開。警告。
這一串字符並不是人類語言的風格，但係統畢竟能力有限，它並沒有搭載一個智能ai。假如是古義那裏的自譯解係統，不但不需要五個多小時的翻譯時間，甚至能夠智能地翻譯為大白話。
就目前而言，他隻能靠自己充當那個“智能翻譯機”了。
“這串文字的意思是說……引力即將脫離控製？大概是這個意思。原住民，他不會是說宜居星球上的人吧？那兒可沒人……或許有，但沒發現而已。然後是……後果無可預測，這一句基本可以直接理解。係統關閉，或許指的是顯示這串紅字的係統，這也好說。引力總數為10是什麽意思，是指引力的大小是10單位，還是說什麽？很難理解啊……預計混亂，那按理說，如果他們建造的所謂機器失效了，確實會混亂來著。行星離開是什麽意思，難道行星上有發動機？”
他胡亂思考著，盡可能發揮了自己最大的想象力。這時他聽到了腳步聲，隨後門打開了，進來的人是古義。
“姓喬的，看不出來啊，你加上休眠時間都一千多歲了，還喜歡剪紙玩兒呢？”
“你是不是不會嘮嗑，不會嘮嗑別嘮，滾蛋。”
“我現在是你長官，你能不能……”
johare站了起來，直接把門一關，隨後又坐在那兒開始想事兒。古義也沒迴來，他大抵能看出johare正在忙，所以他在門邊坐下了。
“二號，報告位置。”
“在你九點鍾方向，有點遠。”
“不是說相對於我的，我說的是你相對於恆星的位置。”
恆星已經消失了，但恆星係統的三維地圖已經測繪完成，可以大致確定引力源的所在方向。而他們距離恆星較近，光來得快去得也快，周圍一片漆黑，自然無法通過肉眼互相確定位置。
這兩艘飛船是delta-3和delta-6，配有助理ai，為單人駕駛。被稱為二號的是delta-6駕駛員，全名logic smith，和一號駕駛員wade daniel一樣，都是美國人。他們是古義從總站調過來的。
“等待四小時，恆星一出現就繼續前進。你現在繼續向前，與恆星的距離最好跟我一樣。”
“明白了。”
他們大致知道恆星的位置，但不代表能夠直接前進。恆星輻射對航行的影響不可預測，熱輻射的加熱速度非同小可，即便是這些飛船也無力在距離恆星太近的地方停留。他們靜靜等待了四小時，當快子傳感器信息傳輸到屏幕上的一瞬間，飛船就開始了加速。
在距離恆星很近的地方，上方的黑色太空好似出現了斷層，有一片白色的空間裸露出來。雖然那看起來似乎就像是由黑色外皮包裹著的金屬內壁，但他怎麽也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一片真實的柱狀空間。雖然那片空間似乎易於理解，但他的眼睛和大腦都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什麽。
於是他服下了一顆記憶強化劑，但他還是看不見。最後他沒再繼續看下去，因為他大抵確定了一點：或許隻有超現實部的人才能知曉那片空間的意義。那是不可理解的東西，準確來說，是四維時空或四維物體在三維世界露出的一角。
“二號，開連續時間槽1。”
“二號？”
他打開了通訊器，卻看見二號的頭耷拉在那裏。logic已經死了，但他的意識還存在，隻不過進入了永恆之中。他的精神被困在幾乎無限長的感知體驗中，盡管那隻是萬分之一秒。這裏毫無疑問存在著某種“防禦機製”，足以瞬間令一支艦隊癱瘓——如果沒有連續時間槽的話。
最後，他在猶豫中長歎了一聲，將武器瞄準了delta-6飛船的駕駛艙。隨著一聲無法聽見的巨響，wade親眼看見logic被炸成了碎肉，好在那足以阻止他的大腦繼續思考。他繼續向前，緩緩地踏入了火海之中。
恆星無休止地燃燒著，而他曾經見過這一場麵，是在大約一千年前。那時他開著飛船到達了太陽表麵收集數據，在恆星最外層，看到的就是這一幅畫麵。事實上，若不是經過信息過濾，他的眼睛就已經燒焦了。
他看向相對於飛船的上方，也就是那片奇異的空間，那裏發著白光。他清晰地看見了……另一顆太陽。
“……鏡子？不，不對，那後麵還有。”
快子確實能夠穿越維度，但首先要有一個能精確地把它發射到第四個方向上的發射器。如果隻靠光學探測器是看不見上麵的，但通過快子探測器，他完全可以確定另一顆的太陽的後麵——在四維坐標的更高處，還有著更多的太陽。他不知道那裏到底有多少太陽。
“真他媽離譜。估計在這兒隨便拍張照片都自帶模因汙染。”wade轉了個向，繼續向著原來的上方飛去。太空中本是沒有方向的，他隻能大致確定方向。
飛船自然是不能進入四維時空的，他隻需要獲得數據就可以了。從那些無止境傾瀉下來的信息中，他保留了引力數據，因為它們能夠穿越維度。在接收到這些數據後，太空站那邊立即開始了分析。而結果，相當驚人。
“十顆，一共十顆恆星！排列在第四個維度上！”
在wade返迴太空站的時候，站裏不知為何已經亂套了。就在幾個小時前，s-69-a行星，也就是宜居行星的兩顆月亮，較小的那一顆突然失去了平衡，距離星球地表越來越近。很快，這顆衛星便被潮汐力撕碎了，它炙熱的表麵圍繞著行星旋轉，按理說將會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形成星環。
另一顆衛星雖然還在正常運轉，但按目前的狀態來看，它正在逐漸吸收另一顆衛星的質量，那些碎片有些受到吸引而砸落在它的表麵上，留下一個個隕石坑。這也就是說，曾經的兩顆衛星正在逐漸合並成一顆衛星，而且是以大撕裂的方式。
“logic死了，他死在相對論效應下了。”
wade的不甘終於爆發了出來，他咬緊了牙關，臉憋得發紅，眼中滿是血絲。當他想到logic的精神在死前瞬間經曆了至少數百年的死寂時，他的胃裏就是一陣翻湧。但至少他給了logic一個痛快，若他的肉體還活著，那麽他的意識將會繼續經曆不知多久的折磨。
古義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什麽。
“抱歉，沒能很好地完成任務。”
“就這樣吧，我隻希望你好好活著。像你們這樣的人才，缺一個都是我們的極大損失。”
unind見識到了古義的冷漠，而johare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古義曾被稱作理性的代表，這也是為什麽他會被提拔為“長官”。他能為自己或集體考慮最大利益，或許他平常的說話方式都隻是裝出來的。但johare並不懼怕古義，因為古義根本沒法算計他。
迴過頭來，古義說：“他們在恆星的上下兩個方向上收集到了超級大量的信息，我估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你們過來看看，我會管理，但這個我不太懂。”
說著，他坐到一邊，隨手用高權限賬戶登上了數據庫。而那裏除了十顆恆星的數據之外，還有……一段故事。
-4-
複製品replica
我看到了我的愛戀
我飛到她的身邊
我捧出給她的禮物
那是一小塊凝固的時間
時間上有美麗的條紋
摸起來像淺海的泥一樣柔軟
她把時間塗滿全身
然後拉起我飛向存在的邊緣
這是靈態的飛行
我們眼中的星星像幽靈
星星眼中的我們也像幽靈
——《三體》，劉慈欣著，公元2010年11月。
早些的時候望去，遙遠的銀心是有光的。耀眼的噴流從它的兩端湧出，直射向遙遠的黑暗深空。
魙已經記不清上一次俯瞰銀心時望見的景象了。這一次他再看過去的時候，那裏已經沒有了光彩。他不由得心中失落，丟了魂似的徘徊在黑暗中——直到他見到了這片世界。
他的腳踩踏在柔軟的地麵上，在他的腳旁，有9顆引力滾動著。他拾起一顆把玩，就這麽用去了不知多長的光陰，那顆球已然被他揉搓得小了一圈。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將引力放迴地上，令它繼續做它該做的事情。
在天空飛行的時候，魙是快樂的，但世上既然沒有不觸及大地的鳥兒，他自然也無法做到。
他又開始前往銀心，那是一段漫長的旅程。星光在身後遠去，幾乎變為了紅色，而遠方的星星則湛藍湛藍的。銀心越來越近，他的手撫過星河，感受著引力們的觸感。它們有些炙熱，有些冰冷，還有些介於其間，是溫的，或涼的。
但這一切對銀心來說是那麽微不足道，它們的美麗即便全部相加也無法與銀心並肩。巨大的圓環在明亮的空間中閃爍，引力的湧流撕扯著其他引力碎片，它們旋轉著、變化著，從美麗的形狀變成更美麗的形狀。
他觸摸著銀心，在空中俯瞰著它，雖然它黯淡了許多，但仍然是那麽虛無，而魙喜歡這種感覺。他能從引力的表麵感知溫暖和寒冷，然而虛無總是能夠充盈他的身體，令他忘記一切感觸，迴到幸福的湮沒中去。
在他沉浸其中時，漆黑的表麵上伸出了一隻手，它拉過了魙，帶他進入虛無之中。在那裏，他看見了燼。她從億萬星辰的烈焰中誕生。
“你好。”
“你好。”
他們互相說著，並且擁抱了彼此。魙望著燼，他想要將她帶離這片虛無，但她卻拒絕了。她隻是時空中的缺憾，是光的影子，是一段不可預知、不可理解的經曆。然而魙根本無法忘卻她。
她說，曾有一眾細小的引力碎片到達了這裏。那些碎片們被光環所吸引，並最終向著虛無墜落而去。在牆壁的後麵便是她，她接住了那些碎片，但碎片中的物事卻開始尖叫。它們變為細條、飛灰，最後墜向烈焰，從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你不能那樣。他們很脆弱，而且他們並不懂得什麽是美。他們並不想靠近光環……”魙想要解釋。
但她不說話。
“我愛你。”魙說。
但他的經曆結束了。他天真地認為自己可以和燼結識。對於不知曉美，卻有著智慧的渺小碎片而言，這世界是宏大的，是蒼茫的，是充滿未知的，是難以理解的。那些事物看見了燼，便會痛苦，便會不甘，便會沉溺。他們是如此脆弱，他們無法忘記那段名為燼的時光。
無知者不理解，不代表魙不理解。他的難忘是理解後的難忘，不像無知者所感受到的混沌與虛無，他所見到的是無邊無際的美麗。
他不知道燼為何不肯出來。他取下名為星辰的引力在手中把玩，久而久之，便想到了好辦法。他要送給她一個禮物，那是一串美麗的項鏈。但他沒想好該怎麽製造它。
魙在星海中找到了一顆被隱藏的光球。他想去觸摸，卻被幾束光刺傷了手指頭，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疼痛。
“你們好……”他說，“我想尋求幫助。”
光球那裏再也沒了聲響，他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之後，他在星係間尋找寶石，尋找那些發亮的東西。曾有一顆發亮的寶石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他走了過去，卻沒有看見寶石。那寶石早已黯淡無光，或許是爆發盡了生命中的所有力量。
他知道，有些事物很黯淡，但它們雖是虛無的，卻有著引力。他把明亮的各色寶石穿了起來，卻覺得它們有些……太混亂了。
它們之中的一些發著藍光，有些發著白光，有些太小，又有些太大。他一下子苦惱了起來，但當他手指撫摸它們時，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如果把它們打磨成相同的樣子不就好了嗎？
於是他不斷地打磨，不斷地打磨，將寶石做成他想要的樣子。金黃的寶石摻雜著漆黑如墨、隱藏在深空顏色中的虛無，穿在那由寶石的碎屑縫成的線上，實在美極了。他將那條項鏈提了起來，放在眼前觀賞，不亦樂乎。他心想，她一定很喜歡，除了銀心，已經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比得上這條項鏈了。
“終於啊。”他想，“我成功了。”
當他到了銀心前的時候，他再次見到了那片虛無。但它沉寂了，它睡去了。曾經的銀心是尖嘯的、是狂躁的，隻有那種躁動的虛無才能湧入他的靈魂之中。可現在，它不再了，它就那麽死了。
魙拚命地捶打著那麵黑牆，但他再也進不去了。燼早已離去。
在不知多久後，他哭幹了淚，哭盡了悲傷。於是他高高地拋出那串項鏈，隨它遠去。
“它死了。”johare說，“這是它的記憶。”
“這是個什麽東西，神性實體？”
“可能吧，也有可能不是。記得γ-141文明嗎？他們將自己的意識統合為一體。或者，這家夥隻是個普通的四維生物而已。而且，假如這一串恆星跟它有關，那麽相對的，其他的四維構造就跟它無關。那麽，這個恆星係統的改造也不全是它做的。因為在記載中，它隻是拋出了項鏈而已。顯然，這之後的工程皆是外來文明製造的，隻為保全宜居行星。”
johare抬起了頭來，他終於親身從宇宙的黑暗中感到了浪漫。那是一串用恆星做成的項鏈，它以純能為鏈，以恆星與暗物質天體作為飾物。
他又想起了筆穿過白紙時的情景。那條項鏈是高維造物，這是顯然的。如果曾經有個文明經過了這裏——或許是在太古，或許是在更久以前，在恐龍，在單細胞生物，乃至是地球上的第一個有機物分子誕生之前。他們，很善良，他們給可能存在的文明留下了最後的仁慈。
在之後的幾個星期裏，許多艦船進入了恆星係統，他們驚訝於那閃爍的恆星。星係內的奇觀有許多，有些是高等文明留下的，有些是那個神秘的四維生物留下的。氣態巨行星和恆星做著拋接球遊戲，他們每隔十年便會傳球一次；鋪張成細網的四維構造令引力時而消失，基金會也很快明白了它的工作原理，將它收容了起來。
引力確實將要失守了。在那些文明的眼裏，質量和引力的關係恰恰相反。人類認為引力產生於質量，然而他們認為質量產生於引力。這也是為什麽他們將十顆恆星稱為“總數為10的引力”，所謂的引力便是宇宙間的物質團塊，它們互相吸引，變成了更大的團塊，最後就成了恆星。
若宜居行星上有文明的話，那無疑是一個可悲的困境。當引力崩潰，當四維構造體坍塌時，大量的能量會撕碎星係，所有的行星都將脫離軌道，這也是那句話中“範圍內行星全部離開”的意味。緊接著，那十顆太陽將會迎來兩種結局：因為恆星的巨大質量，它會被能量推離“鏈條”，四散開去；或者，它們同時墜向星係中心，互相交融成一顆十倍太陽質量的不穩定天體。
“不過說真的，有辦法解決。我更傾向於恆星會四散，到時候，咱們就能看見壯觀的十體運動了。”
delta級移動站點上，一個人倚著窗戶，向著恆星係的中心看去。
“你想的方案是什麽？”有人問。
“隨便用什麽方法炸毀九顆或八顆，留下一顆。不過這個恆星係不太適合雙星，所以還是隻留一顆比較好。”
“行吧，那麽就開始幹吧。不過別忘了，要阻止爆炸。”
-end-
射日者hou yi
在遙遠的氣態巨行星旁，那顆略顯翠綠的行星正靜靜地圍繞它運轉著。一道金屬高牆立在曠野的盡頭，它似乎向著上下左右無限延伸，光滑銀白的表麵會在每天的清晨反射出耀眼的陽光。
一縷微風吹過草地，將那些奇形怪狀的植物吹得左右搖擺。幾隻披著岩石外殼的柔軟生物爬過泥地，而它們的旁邊卻突兀地多出了一根巨大的柱子。那根柱子落下又抬起——那是一隻腳。腳的主人正在田野上奔跑，那是一個小女孩，沒有經曆過休眠，她的年齡就如同外表上一般小。
unind坐在遠處，他雖然看著年輕，卻已經很老了。不過每當他對世界感到厭倦時，總有些東西能勾起他對現實的迴憶。
他迴過頭去，在他的視線盡頭，那裏有一座建築物。這個星球上曾經有著一種巨大的生物，它在地表上留下了巨大的坑洞，而這些坑洞連通了地下的空腔。在那些空腔裏，他們發現了城市，和通往地表的梯子。這些城市皆是在岩壁上開鑿出來的，似乎他們剛剛發現了自己的頭頂還有一片天地。
而那座建築物，就建造在那種生物的屍體上。那具屍體很大，足有百米長，躺在那裏就是一座地基。
這顆行星已經被固定在了氣態巨行星附近。因為古代文明的精明規劃，這顆氣態巨行星的大氣對光的反射率很高，盡管行星與恆星的距離比過去多了幾千萬公裏，大氣仍能保持原來的溫度。這在過去是令人難以想象、難以相信的，但現在它成為了真實。
他所看見的建築物是用於從氣態巨行星的大氣上剝奪物質的。大氣中的氧氣充盈，地殼內的氧氣更是多得難以想象，在用取自大行星的氫製造出遍布世界的江河湖海之前，他們都不會停止獲取現成的燃料。
“蘭德，本地啤酒，來兩口。”有隻手伸到了他的麵前，手裏拿著一個杯子。
他接過杯子一口喝下，一股酸味和苦味直衝他鼻孔，令他大聲咳嗽了起來。一邊的johare開始大笑，雖然他並沒有騙人，但用本地植物釀出來的東西就是這個味兒，裏麵大抵有什麽特殊的物質吧。
不過笑完了之後，johare卻抬起頭來，看向天空。那裏隻有一顆太陽，它不會再消失了。他看著unind，說：“我這邊把車開過來了，走吧，跟我去牆的另一頭看看。”
“你這家夥一肚子壞水兒。今天周幾，我說地球日啊，不是按這個恆星係說的。”
“周日，基金會再壓榨人也得放假。”
草地邊的馬路上有一輛車，他們坐了上去。遠處的鐵壁上，有一扇門緩緩打開，恰好能讓這輛車穿過去。
車沒有窗戶，迎著風和日光，unind久違地點起了一支煙——雖然他還記得抽煙對身體不好，但他這是為了消除那股既酸又苦的刺激味道。牆的另一邊是別樣的光景，太陽還是那個太陽，氣態行星還是那個氣態行星，大地卻略顯荒涼。
johare戴上了墨鏡，說：“別看這兒一點生氣兒沒有，這裏對原住民來說才是正兒八經的天堂。”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參加殖民前大會時的情景。因為是要進行殖民，那時就連o5都出席了一位，不出意外應該是7號。後來，johare記得是一個叫pirate還是什麽的家夥提出了“保護原住民”的議案。於是，曾經的逐日者廢墟便成了這座高牆。
在地下生活久了，那些原住民並不習慣富含氧的大氣，而這裏的植物稀少，自然不會製造出很多氧氣。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本應曾經生活在黑暗無光的底下，卻毫不畏光，甚至向往光明。所以，在這所謂鐵壁——實為巨大金屬圓頂的巨型保護區裏，天上還掛著一顆人造太陽。
“我覺得，或許他們的祖先根本不生活在地下。”unind說，“追逐光明的基因已經刻在骨子裏了，即便是長久的地下生活也是一樣。”
“你倒是給了我啟發。那麽這個文明就叫誇父文明好了……同為逐日者，同為追光者。”johare說。
他們站在山上，向著地平線的盡頭望去。那個文明或許將會在星球上留下同人類一般宏偉壯烈的史詩，或許將會隨著時間而銷聲匿跡。不過就目前而言，他們還是足夠繁榮的。遠方的大地上冒出了一縷黑煙，那是他們正在煉鋼。他們的冶金工藝很發達，而且很注重科學研發。想必在許久之後，他們也能踏足星海。
johare卻看到了遠方的山峰，那絕壁上有道道條紋，隱隱約約像是文字。他拿出便攜終端，用相機放大，不斷放大……直到他看到了那裏確實存在的一行字，旁邊還有一群原住民正在上麵敲鑿。他把那些字拍了下來，放進了自譯解係統裏。
他看了看，不由得笑了。一旁的unind看了過來，他也覺得有些好笑。雖然那很荒謬，但它偏偏就很巧合地發生了。那裏，記載的是一位“神明”用長弓射下九顆太陽的豐功偉績。
新的殖民地上，一座小都市已經建設好了。它的規模和“射日者”號相同，就相當於將其中的所有規劃照著這裏做了一遍。事實上，由於“射日者”號的工程水平落後，總部方也打算拆掉它，然後把unind調到delta站點工作。不過，這座城並不是用“射日者”號做成的。
四通八達的軌道代替了地球上曾經老式的馬路，所有車輛都在軌道上行駛。和過去的規劃不同，這裏目前還沒有各種各樣的工作崗位，所有工作者都就職於基金會分站，而不是各式各樣的企業。等移民飛船到達後，那時才會進行另外的開發工作。
不過他們還有別的事兒要忙。
過去的對恆星殲滅任務確實完美完成了。那時的恆星變成了數個荒謬的低休謨體，如同九個可笑的發光泡泡，在天空中逐個爆開，甚至連殘骸都沒有留下。第一次確立殲星計劃的是pirate，也就是那個提出保護原住民政策的人。
無意間，他看見了網上的一串信息，發布人雖然是網名，但他一眼就看了出來：這是十年前被救出來的joseph evans所寫的一本新書，這本書被他發布在基金會人員社區裏，令他賺得盆滿缽滿。這本書就是《基金會指南：外星世界自救》。
這也合理，pirate並沒有見過如他一般幸運的生還者。不過，這本書雖然說是指南，但並不隨時適用，當作小說看看便好。宇宙間有無數星球，想找到如地球，或如這顆一般的行星，即便是用大海撈針都難以形容。
蒼穹的頂端，是太陽，偉大的太陽，美好的太陽。他曾經見過那些原住民追逐太陽的樣子，他們真的活像是神話中的誇父。
“那他們會把我們叫做什麽呢？”他自言自語道，“我們叫他們誇父，他們是逐日者，他們該如何稱唿我們——人類呢？”
這就要由原住民決定了。他們在太陽升起的同時醒來，在黑夜降臨的同時睡去。他們每一天都在為了生存和文明的發展奔波，也從不忘記追逐太陽。然而在那些山石之上，johare早就得到了答案：
十日並出，羿射九日。
逐光者aegle seeker
正在查看：“射日者”號飛船檔案，文字記錄1382號。
文件名稱：探索記錄1
編輯者：unind mrcs，最後編輯於4062年1月23日。
在相對第四星區外確定有一異常天體，現編為s-69。那是一個規模確定、總質量大小確定的恆星係統，隱藏於一片性質特殊的星際物質內側，這些物質恰好將這個天體包圍了起來——呈球麵，就像是人為規定的邊界。
事實上，隻有進入了那個巨大的信息屏蔽泡之後，飛船才真正進到了恆星係內部，如同跨過太陽係的奧爾特雲一樣。從較遠處，大約十光年以上的距離去觀測它的時候，是看不見恆星的。一開始我們覺得這種現象是星際物質造成的，然而飛船並沒有在恆星係範圍內觀察到太陽。
後續探索表明這個恆星係事實上有人來過，而且是我們的人。
這個巨大的係統內包含了3顆氣態巨行星和6顆岩質行星，它們正在按著各自的軌道圍繞整個係統的中心公轉，但這並不合理。雖然沒有可見光從中心透出來，但那裏必然有著一個質量與恆星對等的巨大引力源，它足以約束如此多的星球圍繞其運動。
我們應該考慮去搜尋那個曾經來過這裏的人，好好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麽。
“老喬，查到那人了嗎？”
近來是休假的日子。偌大的太空站裏唯有unind一人還在工作，他手邊放著通訊器。
“還是叫代號吧。人查到了，叫joseph evans，不知道姓什麽，前美國航天員，3833年出生，3869年首次乘飛船登上太空。”
“美國航天員？他們能把飛船開到兩千光年外？”
“哥們你腦抽了吧，前美國航天員，用的是咱的飛行器，而且他又不是首次上太空就到那兒了。”
unind猛吸了一口米粉，因為力度有些大，甚至有些湯濺到了通訊器上。他拿起紙巾擦了擦臉和通訊器，邊擦邊問：“哪年去的，知道嗎？”
“4001年，他坐在‘逐日號’飛船上，就是現在這台的原型機，據說是在太空開著開著突然人就沒了。對了，這家夥說不準還活著呢，這邊同步日誌更新時間挺近啊。他肯定還在那星係裏呢，他說不定還活著，就是說那兒有宜居行星！大事件啊！”
聽到這兒，又在吸米粉的unind猛地嗆了一下，辛辣的味道直衝他的喉嚨，令他好似生嚼了一口芥末似的猛咳起來。然而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在話音落下後大約幾秒鍾他就掛了電話，大步朝著走廊盡頭走去。
正在查看：“逐日者”號飛船檔案。
文件名稱：1月1日
編輯者：未知，最後編輯於4002年6月9日。
evans：喂喂？看來挺清楚的，這玩意兒還沒壞。
背景音中傳來衣服的刮擦聲，畫麵保持黑暗。觀察到畫麵左側，即攝像機左前方較遠處有光源靠近，在近處觀察可知其為手電筒。
evans：我記得這邊日誌是可以同步的吧，希望對麵好好聽著。這是一顆宜居行星，不過現在是晚上……來，讓你們看看。
人員持攝像頭向天空拍攝，觀察到雲層和天空，但沒有發現衛星。有明顯的星光出現在夜空中。
evans：沒汙染，地上也不亮，這邊真就能看見星河。什麽開普勒22b都弱爆了，我記得那兒被探過了……沒外星人，也沒生物，人活不了，對吧？這兒保準是人類的天堂，重力在1g上下，空氣新鮮，非常宜居。
evans：明天再來繼續寫這個，等太陽升起來再說吧。
人員關閉攝像頭，而後的10小時內沒有較大聲響。
攝像頭打開。
evans：對麵的，早安，來看看這個吧。
恆星在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熱輻射與日光灑滿大地。
在johare——也就是老喬看著記錄的時候，unind走上了飛船，還是那艘熟悉的“射日者”號。這艘飛船的最高速度是300倍光速，但好在他並不需要從太陽係前往s-69星係，因為他自己就在那裏。“射日者”號是一台巨大的移動空間站，事實上，它根本沒有“墜毀”在行星上的可能。
“逐日者”號飛船是“射日者”號的原型機，它們的規模是一樣的。這樣巨大的航天器一旦到達行星附近——進入了“洛希極限”的範圍內，便會被星球的引力所撕碎。這也是他詫異的原因之一。
“johare，你在哪個艙？”這次他用的是代號。
“4號，你別急，我馬上來。”
johare留著一頭灰白的頭發，是黑色中夾雜著白色。他四十多歲，但白發比許多老人更密。unind的飛船技術遠不如johare，他隻能當個副駕駛。“射日者”號的居住艙是一個巨環，三個巨環被一根“柱子”連在一起，中間的大環兩側有艦載機機庫，便是他們要去的地方。
金屬外壁緩緩打開，中子材料外殼在恆星的光芒下閃爍著。飛船緩緩出艙，透過玻璃射來的恆星光令unind睜不開眼睛。他的眼睛眯得隻剩一條縫，卻還是看見了遠方那散發著金黃色光芒的恆星。
那是一顆黃矮星，如同他曾經千次萬次見到過的太陽一般溫暖、明亮。宇宙中有各類恆星，但很巧合的是，這顆恆星的各類數據和太陽都十分接近。
“你說，剛開始進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恆星？”johare問。
飛船這時已經進入了太空中。推進器開始冒出火光，高溫等離子體噴流沒有在“射日者”號的外殼留下半點痕跡。加速的時候，johare很輕鬆地轉向，將飛船上下掉轉，朝著遠方的行星飛去。
聽到了johare的問題，unind一時也懵了。當他好似意識到了什麽時，卻沒敢說話，隻是繼續幫忙看著飛船前方，做好“副駕駛”的職責。就像過去開飛機一樣，即便是副機長，也一刻都不能疏忽。
“說話啊，傻了？”
“啊啊……”unind後知後覺地張開了嘴，“當時確實是沒看見來著。”
“你跟我說的是有引力，沒恆星。我一開始還懷疑那兒有個黑洞來著，現在看來也不是啊。那分明就是個恆星！”johare似乎很不在意，“我記得咱這一陣子一直讓射日者號不透光來著。”
“對，內部照明，一直沒開窗戶。所以我才沒看到……”unind喃喃自語著，眼神空洞地盯著那片漆黑的星空。
飛船的恆星係內速度很快，雖然艦載機沒有配備單獨的超光速引擎，但它仍能在短期內達到15%光速。他們大約隻用了二十分鍾便到達了遠處的行星上，從近處看，那顆星球的表麵並不如地球般湛藍。太陽隻映出了一部分地表，大片大片的岩土地麵將陽光漫反射出去，而沒有光照的一麵則黑暗一片。
這裏沒有海洋，unind可以輕易地確定這一點。他過去隻是粗略收集了這裏是“岩質行星”的信息，一早，他甚至以為這是一顆火星一類的非宜居星球。
行星在他的眼中逐漸放大、逐漸放大，身後的宇宙深淵隨之而去，荒涼而蒼茫的大地撲麵而來。前視窗上開始出現紅光，是飛船正在突入大氣層。地麵越來越近，直至飛船終於緩緩停在了地麵上。減速推進器噴出的熱流將黃沙吹起，滾滾塵煙向四周彌漫開去。
“知道怎麽定位嗎？”unind暫且拋下了恆星突然出現的問題，向著johare問道。卻見他拿出了一部終端，晃了晃說：“同步文檔有兩種發信方式，一種是超距通訊，也就是量子糾纏，另一種則是普通的電磁波，是用來近距離定位的。”
“真有你的。那你打算用這個方式定位？”
“先不急，看看他的日記再說。”說著，他打開了終端。
正在查看：“逐日者”號飛船檔案。
文件名稱：1月3日
編輯者：未知，最後編輯於4002年6月17日。
火焰的劈啪聲傳來，攝像頭被打開，觀察到沙地上有一火堆，通過大量幹枯的植物（？）莖葉堆積而成。
evans：今天運氣不錯，找到了壓縮餅幹之外的東西。
evans拿出了兩個巴掌大小的石塊，並將它們在大石塊上敲碎。觀察到石頭內部存在一類質地柔軟的白色物質。
evans：外星生物果然不一般，我管這個叫“石頭蛋”，好像是一種生物。這些玩意兒在淤泥地裏爬，從泥裏挑蟲子和微生物吃，跟貝殼似的。
evans用手指挑出石片中的生物組織，捏著它在鏡頭前左右晃動。生物組織發生明顯變形，可見有黏液在其上附著。
evans：吃晚飯了。
後續的30分鍾內，evans不斷地破開外星生物的外殼，並將其軀體穿在細鋼管上燒烤至熟透，以達到進食目的。
evans：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死在這兒，希望不會吧。如果有人來救我的話，希望你能跟著信號找到我，我這飛船可是有定位的。
evans：啊，說著就日出了。那我就把日出拍下來吧，迴去睡覺好了。
evans離開攝像機，觀察到遠處太陽升起。
“看來這顆行星的自轉速度很快。也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這裏顯然有液態水資源，也有生物。或許咱們終於可以嚐嚐地道的外星風味兒了。”johare說，“不過這叫evans的家夥明顯沒點經驗，我記得上迴有個星球就是，有生命但對人類不宜居，有個哥們殺了動物就吃，他都不知道那玩意兒一肚子氰化物。”
在夾雜著沙塵的颶風中，兩個身影在沙堆上緩緩前進著。這裏離飛船並不遠，而飛船可以在大氣層內飛行，他們不可能在這顆直徑超過八千公裏的行星上徒步找人。很快，johare望見了遠處的一片森林，那兒確實有著綠樹。這也是另一樣好消息：這裏的生物，和地球上的很像，他們或許真的可以“拿起來就吃”。
“走，上車。”johare招唿道。
unind抓了一把黃沙放在瓶子裏，隨後跟著上了船。飛船的尾部引擎不再運作，轉而是兩翼附近的引擎開始轉動起來，如同常見的飛機一樣。它沒有加速，而是利用減速引擎自行懸浮，在空中向前滑行。這消耗了許多能量，但就目前而言還不缺燃料。
在飛行了一段時間後，飛船停了。二人剛下船，距離他們大約十公裏遠的沙漠突然傳來震響——他們起飛的地點上冒出了一座“山”。準確來說那不是山，那是一個巨大且自行運動的物體，或許……是生物，但沒人想接受這一事實。
飛船降落在一片林子裏。這裏的樹很高大，很粗壯，而且和地球上的樹有諸多共同點。它們有著綠葉子，多半也是靠著光合作用製造有機物的。unind嚐試切開樹皮聞了聞，那著實是一股子草木汁液的味道。有細小的黑色生物在樹幹上爬行，有些來到了裂口的邊上吮吸樹汁。他很快就沒再繼續觀察了。
johare暫且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他從背包裏拿出一袋牛肉幹和幾包方便麵，說：“這是飯。按理說，這顆行星自轉一周的時間大約是地球的三分之一，所以一天吃一餐就可以了。”
“還沒找到液態水，著什麽急。”unind說著四處看了看，草木茂盛，想必富含水。屆時即便是挖些濕泥也能從飛船過濾器裏取水，生存的難度想必不會很高。緊要的事是找到evans，johare還需要繼續看看他的那些所謂日記。
然而，下一篇日記卻令johare提起了三分精神。
正在查看：“逐日者”號飛船檔案。
文件名稱：1月14日
編輯者：未知，最後編輯於4012年6月22日。
evans：我覺得這個星球很危險……除了野生動物之外。在兩天之中會有一個時刻……引力突然消失不見。
……
“打住，這裏他說……”unind說出“打”字的時候，johare就已經按下了暫停鍵。他們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了終端屏幕。
“引力消失不見？扯淡呢吧？”johare一瞪眼。
“他什麽學曆查過沒？他要是小學沒畢業瞎說也有可能，你先別慌。”
johare在屏幕上劃了幾下，從日誌資料庫調到了人員信息庫。顯然，身為一名航天員……怎麽著也不可能不明白什麽是“引力”。曲速飛行需要利用引力，在星體附近飛行需要留意引力，整個宇宙都有引力，它不可能消失。他們兩個都沒想過認真去看他的信息，於是又返迴了日誌那裏。
“我覺得他可能說的是真的。”
說著，unind迎著johare詫異的眼神站了起來。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土地上畫了個大圈，又在旁邊畫了個小圈。他繞了這個圖形一周，防止腳踩得泥土地變形，就這麽走到了johare旁邊。他在大圈上刻了一個“e”，小圈上寫了一個“m”，說：“這大的是地球，小的是月亮。咱們首先假設它們之間的距離是大約三十萬公裏，也就是光一秒走完的距離。”
“嗯，然後呢？”johare挑了挑眉。
“地球的質量是月球的幾十倍，如果我把月球就這麽推過去……算了，直接縮短距離吧，假如這一段空位代表一萬公裏，月球會怎樣？”
“你想說洛希極限？”
“洛希極限受到兩種力的定義，一種是引力，一種是潮汐力，而潮汐力又被引力所定義——意思就是說，一但失去了引力，質量的大小就不再有意義。這就像我在地球上拿著一個玻璃球放在拆樓用的大鐵球邊上，它倆根本不相互吸引。地球上是因為質量太小作用不明顯，但假如是月球、地球這樣大的東西，它們之間的效果如果變成這樣，那麽……地月也不會相撞，它們隻會停在那裏。”
“所以你想說的是什麽？”
“逐日號，記得它多大吧？一座可以說是太空城的東西，比過去的任何飛船都要巨大。射日號是逐日號的複製品，相對而言，逐日號使用的材料要更重，它的質量甚至比射日號更大。這樣巨大的一艘航天器，如果太靠近行星的話，它必然會被行星撕碎，從而自己就解體了。”
“但是……evans一直用的是逐日號的資料庫，而且是直接錄入，而不是二次轉移。所以，你的意思是，逐日號不但沒有解體，甚至內外完好？”johare察覺到了端倪。
“我覺得是這樣的。中子材料雖堅固，卻也受到引力的限製，除非某一刻的引力突然消失，飛船才有可能在加速後‘墜毀’在行星表麵上。”
unind在地上踩了幾腳，用鞋印掩蓋了圖畫，最後挖了幾塊泥土將它掩埋。避免在無文明行星上留下信息總是好的，否則可能招致禍患。
“等我看看他之後又說了什麽……他說他看見有東西浮起來了。或許他不知道逐日號正常應該解體，所以他到現在才發現，換成我就早發現了。”johare劃了劃頁麵，繼續看那些日記，“剩下的又是些介紹當地食材的話，沒什麽意義。”
“找到他的位置了嗎？”
“早就定位完了，一會就能到。”
黑幕逐漸遮蓋了天空。unind徒手挖了幾大塊淤泥裝到袋裏，又將它們倒進過濾器，清水就流了出來。他接上一瓶，在加熱器裏過了一遍，水很快便開了。桌上擺著兩盒方便麵和牛肉幹，均是脫水的，需要泡過才好入口。
透過幾團雲彩，是能看見星空的。這時他看著天空，卻看不見那顆月亮。他分明記得行星的邊上圍繞著兩顆衛星，一顆比月球小些，另一顆則要更小。
johare用筷子在罐子裏捅了捅，將麵條翻開、變散，又吹了幾口氣。吃著，他催促道：“趕緊吃，吃飽了好上路……呸，好去找人。”
-2-
魔王world ender
站在巨大的太空堡壘廢墟上，johare望著遠方，那裏到處都是銀白色的丘陵。這些材料幾乎可以鑄成一座金屬城市，想在如此龐大的範圍內搜索到那麽一個人實在有些困難。
他們很幸運地找到了“逐日者”號的黑匣子，但這裏並沒有提到evans。這個人的幸存原因是個謎。
“怎麽樣，看完了之後有線索嗎？”unind問道。
johare把終端收到背後，說：“這裏麵沒有evans的信息。記得嗎？如果按時間計算，他現在已經兩百多歲了，這顯然不可能。所以他一定休眠過至少一次，說不定那時候他就在休眠。”
“休眠的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啊，其他人為什麽沒活著？”
“那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宇宙，或者說是造物主的賜福。就像宜居行星的存在一樣，多麽巧合，多麽小概率，但它就是存在。”
嘴上說著，他還是在思考這個恆星係的異常所在。他現在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但還無法確定。引力不可能突然消失，即便扭曲因果律也不行——一個要素的消失將引起無數要素的崩潰。所以，引力並非消失了，而是被某些東西，以某種方式，在某一特定的時刻抵消了。
他把黑匣子的視頻調迴一段時間之前，這時候，“逐日者”號剛剛到達行星附近。他拉過unind，讓他坐下，意圖好好討論一下這件事。
“蘭德，看好了，這個地方。”他指著飛船外攝像頭記錄的行星軌道，這時候的恆星係還是亮的，因為恆星沒有消失。按這時行星和恆星的相對位置和運動方向來看，“逐日者”號正停靠在岩質行星，也就是他們所在的這顆行星的運行軌道外側不遠處。行星這時還在很遠的地方。
就在大約一小時後，太陽“熄滅”了，這是快子傳感器收到的信息。大約十分鍾後，恆星的輻射消失了，但引力波還在，一直都在。隨後，便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unind知道黑暗的來源，因為那片氣泡般包裹著恆星係統的星際物質阻隔了外部的星光，否則他們也不至於什麽都看不見。不過，所謂阻隔並不是絕對徹底的，有些光還是射了進來。
過了一會，johare突然按下了暫停鍵，unind一臉詫異地看著他。畫麵中是飛船外攝像頭的畫麵，它拍攝的是光。而就在這一段時間裏，行星軌道的方向上恰好有一片星光消失了。這隻能代表一件事：它們被擋住了。
“或許是行星？”unind想了想，“那行星正在朝著飛船所在的大致方向做圓周運動，它擋住星光也是正常的。”
“不對，你看這裏，引力波明顯減弱了。這時候的引力已經消失了，而且持續時間很長。每一次引力消失的周期都很短，對行星的運動影響並不大，但這次的時間非常長。如果引力不再作用於行星上，那麽它就會順著目前的軌跡做直線運動，也就是直接從軌道上甩出去。”
“你覺得這顆行星被甩出去了？你不會覺得是行星自己撞上的‘逐日者’號吧？”unind有些迷茫。
“那誰知道呢，不過我估計那樣應該不能留全屍，整個都應該粉碎。”
“我也這麽覺得。而且，如果行星都移到那麽離譜的地方了，估計也不可能迴到這個軌道上了。”
johare向來很會一心二用，他曾經想過要給大腦裝上雙線程計算機，不過他手頭資金並不充足。說話的時候，他還在尋找evans，就這麽一會功夫，他已經找到那人了。他就在遠處那座凸起的銀山下，那裏是避難所。
一隻手挪開了大門。在歪斜的房間裏，他們找到了躺在休眠艙裏的evans。他的日記截止於4016年，在那之後他或許就已經開始睡覺了。unind氣得想一腳踢開休眠艙，而johare則是在一旁拿終端“撬電子鎖”。他將便攜終端接入“逐日者”號飛船數據庫，在其中搜尋休眠艙的控製權限。
johare是全能型選手，他很快就成功超控了飛船數據庫。雖然他本質上是在“黑”進去，但飛船的安保係統早就壞得徹底了，自然沒有任何危險。這時候的休眠艙已經開始了人體解凍，準備將evans喚醒，而unind則隨時準備控製住evans。
一股水霧從艙內漫出，因高溫而膨脹了的氣體開始外泄，發出漏氣的聲響。泡在液體裏的人醒了，他睜開眼睛，環視著四周——休眠時的意識沉浸在虛無中，感知不到任何東西，人的記憶隻會突兀地接在休眠前的一瞬間上。休眠艙的旁邊站著兩個人，是他沒見過的人。
“喲，醒了。歡迎來到4062年，感覺怎麽樣？”unind說。
evans摸著頭，一雙歐洲人的藍眼與兩雙亞洲人的褐瞳視線相交。他的臉仍然保持著迷茫，緩緩開口道：“感覺……不是很好。”
一開始，evans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他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躺在地上了，記得是有人叫醒了他，將他強製解凍，而他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飛船要毀了”。
“什麽飛船要毀了？站點？”他很迷糊，“到底發生什麽了？”
沒人理他，大家隻顧著四處奔逃。可惜沒有人能真正逃得掉，可以說，大家都得死在這裏。也有些十分理性的人沒有崩潰，他們拿著同步日誌不斷上傳著已有的實驗數據，期望後人能夠將他們的半數研究和數據收集延續下去。
johare本以為他要多說上幾句，可這一段後麵直接就是：飛船墜毀，他暈了過去，然後醒來，在這個星球上生存了十多年，然後幹脆開始休眠。
“你怎麽就確定我們能來？”johare問，“我們的飛船連現實曲率引擎啥的都沒有，也沒有星區全部數據，你怎麽敢休眠的，你不怕死？”
“怕啊，老怕了！”evans有些發抖，“但我這裏有很多記憶刪除劑，我習慣用這個增加膽子。”
unind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還是第一迴見到這麽玩記憶刪除的。他說：“你把它們放在哪兒，讓我看看。”
“休眠艙架子下麵。”
他向下一看，那裏果真擺著記憶刪除劑。幾個瓶子歪歪斜斜地放在那裏，而記憶刪除劑會揮發，如果這其中有些灑掉了，即便是unind也沒法看出evans到底用掉了多少藥劑。如果直接用消耗掉的總量來判斷，那麽他生存的十五年裏，最起碼缺失了時長一年的記憶。
無論如何，這都很可怕。沒人敢這麽玩兒，除了這個該死的瘋子。他相信，如果現在直接問evans“喝了多少”，他的迴答一定是“忘了”。
“行吧，我想砍死你個狗日的。”unind站起來，點了一根煙，“現在證實你活下來了，總部那邊很快就能到，到時候會有打撈船來收走殘骸的。這裏是一顆宜居星球……雖然有移民價值，但還是有問題。比如說，恆星……”
他說的時候有所收斂，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顆宜居星球遠遠不止是一般的宜居星球。自從他們下了飛船之後，二人就沒戴過頭盔，這足以說明行星大氣的宜居性驚人。
“恆星有時候會消失。不過，周期很長。”
出乎意料的是，evans知道這件事。按行星的自轉軌道估計，他所在的地方恰好能在太陽消失時轉到背對太陽的方向上，按理說他是不知道恆星會消失的。然而他的話也不全對，因為他說“周期很長”。
“為什麽你說周期很長？地球計時的四小時很長嗎，咱這也沒有相對論效應啊。”
“四小時，你在扯什麽？”evans的聲音中帶著驚恐，“每過十年！十年，太陽就會消失一次，而且氣態行星會變大，會變得非常大！”
“非常大，啥意思？我看這行星軌道也不可能跟最近的氣態行星離那麽近啊，最近也有幾千萬千米呢。”
“我不知道，這些我都不知道，因為飛船壞了，我也沒法驗證。”
“你有記錄嗎？給我看看，就你說的那個氣態行星的事兒。你休眠期間，攝像頭應該也有在工作，如果有的話讓我也看看。”unind說。
evans用johare的終端找到了記錄，同樣存在“逐日者”號飛船的數據庫中。
正在查看：“逐日者”號飛船檔案。
文件名稱：世界末日！！！！！！！！！！！！
編輯者：未知，最後編輯於4015年7月13日。
(刺耳的雜音)
evans：太陽已經……我也不知道多少天沒升起來了。
(刺耳的雜音)
evans：還有個壞消息，天上多了個大星環，大得難以想象的星環。現在看著就是個環，不過應該很快就能看見那顆行星了。那星環的直徑和行星的直徑之比要遠遠超過土星。
畫麵上移，夜空中有一明顯的光環。由於行星保持可見，即仍在反射光線，可知恆星光目前仍然正常存在。
此後，畫麵持續黑暗，時間長達720小時。
evans：(打開攝像頭)嘿，看看那是什麽。
畫麵再次上移，觀察到氣態行星的星環占據大部分天空，行星與氣態巨行星的距離極小。此時為白天。
“嘶……”unind愣住了，“老喬，你覺得這是怎麽迴事？”
“不會是有空間異常把他轉移到氣態巨行星的衛星上了吧？”
“那星環不遠不近那一段時間怎麽說？這分明是……”
說著，他想起了之前的猜想——
“行星，被甩出去了？”
-3-
蜘蛛絲monopoly
幾艘飛船衝進了恆星係，這時的恆星還存在。快子流瞬間掃過了恆星係，而連續時間槽也開始運作。不過很快，連續時間槽就停了下來，因為這裏沒有任何因果性異常。不過，這裏的引力著實有點問題，雖然引力的大小是恆定的，但引力波的頻率卻時常發生變化。
飛船搭載了現實引擎，它的整體呈流線型，那是為了更好地搭載力場防禦陣列。這些防禦的存在形式並不是科幻電影裏那種“能量護罩”，而是完全不可見的，它通過對場內部的物體施加力來改變其運動狀態，從小行星到光線都是一樣。
星係內的物質密度由外而內增大，飛船的現實引擎停止運作後，大量星際塵埃在飛船的尾部匯集，形成了一片由等離子體構成的神秘光圈。它們不斷旋轉著，但起不到任何加速的作用，反而隻是推進器的副產物。
這些飛船並沒有使用核聚變反應堆作為燃料，它們通過幾顆小小的反熵“異常”來抽取能量，即便是從看起來空無一物的星際空間中也是一樣。
“‘射日者’號太空站全體站員，你們好，這邊信號怎麽樣？”從一艘飛船裏發出了快子流，飛速向著“射日者”號的接收器衝去。
早在剛到達“逐日者”號殘骸之前，unind就已經給總部發過信了。“射日者”號太老舊，他是逼不得已才叫來了其他站點的人過來救援。基金會上下的科技水平並不平衡，許多舊站點幾乎處在“湊合用”的級別上，以至於他們到現在還在用低效的核聚變能源。
很快，另一束快子流飛了迴來：“報告，一切正常。請注意，本星係為編號s-69的異常點，請小心行事！”
“知道了，你們辛苦了。”
古義，也就是開飛船的人，現在正在看著恆星係統的正中央。那裏除了太陽之外，似乎還有些什麽其他的東西。
扶著evans上了船，unind和johare坐上了正副駕駛。看著後麵有點老頭樣的evans，unind覺得有些好笑。
“兩位先生，請問你們叫什麽名字，來自哪個站點？”evans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李蘭德，他，喬柏霖，分部，現delta級移動站點職員。我是‘射日者’號太空站的總管理人。”
“我是技術指導。”johare笑嘻嘻地說著，卻被unind拍了肩膀，連忙正經道：“我是太空站駕駛員，兼工程部技術指導，就……造飛船的。”
“啊……啊，幸會，幸會，真是非常感謝，難以言表了。”evans雙手合十，連連感謝著，“我是原sp-172站點的一個特工。”
“姿態別放那麽低，整的跟我倆是人上人似的，就正常嘮嗑唄。咱也不是上下級關係，我倆都沒法拿你怎麽樣。”
“好好，您說的是。”
飛船開始行進了，它逐漸飛上天空，卻發現腳下的大地正在緩緩移動。準確來說，即便是距離地表幾千公裏外，飛船也應該受到星球引力的束縛，應當不會出現相對運動的情況。然而飛船就這麽靜止在大氣層外一動不動，下方的行星反而在自己動，這把johare都給整不會了。
他小聲說道：“恐怕引力又消失了。對了，咱得先問問evans，他到底觀測到了什麽別的東西。”
“等等……你看行星上，好像有字。”
“字？”
johare看向那顆宜居行星，卻看見大氣層仿佛正在燃燒，一片浮空的光點相互聚集，形成了仿佛電子屏幕的巨大物事。那裏還留下了一大串細小字符，是用於給自譯解係統提供字典的。他一下子愣在了那裏，一道閃電瞬間劃過了他的腦海。
這可不是什麽真正的恆星係統啊……它是一台巨大的機械——但又不完全是。就像古人在樹枝上栓一根繩子充當滑輪一樣，他們正在利用的是現成的機械。這些行星、恆星本是沒有加工過的，但他們巧妙地預測並規劃了天體的運行軌道。
現在的行星並沒有循著正常的軌道運行，而恆星係統內部的引力已經幾乎消失，或者說是部分消失。在恆星失蹤的同時，這顆宜居行星就這麽被甩了出去，直衝那顆軌道最近的氣態巨行星而去！
“臥槽，被甩出去了！宜居行星要沒了！我靠快……”
“別急。”johare伸了伸手，止住了unind的大叫，“不會有問題，這顆行星在一段時間後會進入氣態巨行星的軌道，而後以衛星的形式圍繞它運行。在一段時間過後，引力消失的時候，行星又會被氣態巨行星甩出去，重新迴到原來的軌道上。”
“這怎麽可能？”
“這是推理，哥們。就連把黑洞裝在球裏、拿在手裏這件事都有人能幹，不就是預測軌道、規劃運行，有什麽做不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都是某個文明留下的東西？”
“不是也得是了。我把數據上傳到‘射日者’號了，等自譯解係統破譯完畢，咱就能知道那些紅字是什麽意思了。”
後麵的evans已經呆若木雞，但johare完全沒有管他。他手腳並用，飛船迅速轉了個大彎，向著“射日者”號太空站飛去。
飛船已經停靠在了“射日者”號上。太空站上有預留的氣密門，可以與其他航天器互相連接。由於這些氣密門的數量並不算太多，那幾艘飛船之中隻有一艘連了進來。古義走了下來，他摘下宇航服頭盔，迎麵便看到機庫的大門打開，unind和johare扶著evans出現在走廊盡頭。
“進展如何？”他問。
“喲，古長官。我們發現這是一個被大規模改造過的恆星係統，所有天體的運動都是人為刻意規劃的。”unind說，“不過目前還不知道那個恆星為什麽一會有一會沒有。”
把evans扶到床上之後，unind就離開了。他要和古義交涉，並讓對方了解這一恆星係統的異常所在。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古義卻說道：“蘭德，是這樣的。我還帶了幾個年輕人，他們會開著飛船前往恆星所在的位置附近，從近處觀察恆星的出現與消失。這方麵你就不需要操心了，現在你要做的，就是確保分站的安全。”
“……明白。”
johare獨自一人坐在那裏，還在想著引力消失的原因。那個神秘的文明或許能做到操縱希格斯場，或許能大規模地扭曲現實，或許能使用因果律武器……這都是在可理解範圍內的科技。但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某種可能性，便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迴想著自己到底忘了什麽。
他用筆在紙上畫了些東西，很抽象，抽象到他自己都看不懂。於是他用力地將筆戳在紙上，留下了一個小洞。他看了看那個洞，將筆穿了過去，又拿了出來，再穿進去。久而久之，他的眼睛瞪得大了些。
“還可能是四維工程。”
他用剪刀裁下一個圓紙片來，又在紙上畫了個火柴人。這個火柴人便是二維時空中的可悲生物，它能看見筆在紙上寫下的字、畫出的畫，也能看見那個圓洞。然而，他永遠不會看見johare手裏拿著的圓紙片，因為圓紙片相對於白紙，也就是這片“二維時空”來說，是有“高”的。
但這也僅限如此，若紙片插進白紙裏，二維生物也能夠觀察到紙片的一小部分，也就是它在二維世界的“投影”。
這相對於三維世界來說也是一樣，三維物體在常規條件下不能觀測、幹涉四維物體。而這個四維物體也必須“平行”於三維時空，否則，它的一部分投影就會在三維時空中出現。
他構想了一種平麵狀的機械結構。這一機械結構本不是四維實體，但它被高等文明通過某種方式轉移到了四維——這就像紙上火柴人的文明將他們的造物送到了白紙上空一樣。這些機械結構的時空坐標和整個星係是重合的，但它偏偏離星係就有些距離，這一距離則存在於第四個坐標軸上。
“唯有引力和愛，能穿越時間和維度……”他想到了《星際穿越》裏的故事，那是一部兩千多年前的經典科幻電影。
引力當然能穿越維度，而這些機械結構便是引力屏蔽網。它創造出相同大小的力場，精確地令某一區域內的引力作用效果消失……
“不對，如果這些機器隻是用來轉移宜居星球的，那麽他們大費周章造出來它們的原因是什麽？”
電腦上的譯解讀條已經到達了90%，距離剛剛錄入信息已經過去了足足五個小時。他打了個哈欠，卻止不住好奇心。這些信息到底說的是什麽呢？
“啪”的一聲，黑色的“翻譯結果”一欄中出現了兩個字：警告。這一串字符他在大氣層表麵的紅字上見過，它重複了足足三遍。而後，機器直接跳過了非數字的重複結果，留下了一串字符。黑色的底，配上白色的字，分外醒目。
警告，引力即將失守。請原住民離開。
“這是什麽意思？”他皺著眉，而那裏又出現了新的文字。
後果無可預測。係統將在後續時間關閉。引力總數為10，預計混亂。範圍內行星全部離開。警告。
這一串字符並不是人類語言的風格，但係統畢竟能力有限，它並沒有搭載一個智能ai。假如是古義那裏的自譯解係統，不但不需要五個多小時的翻譯時間，甚至能夠智能地翻譯為大白話。
就目前而言，他隻能靠自己充當那個“智能翻譯機”了。
“這串文字的意思是說……引力即將脫離控製？大概是這個意思。原住民，他不會是說宜居星球上的人吧？那兒可沒人……或許有，但沒發現而已。然後是……後果無可預測，這一句基本可以直接理解。係統關閉，或許指的是顯示這串紅字的係統，這也好說。引力總數為10是什麽意思，是指引力的大小是10單位，還是說什麽？很難理解啊……預計混亂，那按理說，如果他們建造的所謂機器失效了，確實會混亂來著。行星離開是什麽意思，難道行星上有發動機？”
他胡亂思考著，盡可能發揮了自己最大的想象力。這時他聽到了腳步聲，隨後門打開了，進來的人是古義。
“姓喬的，看不出來啊，你加上休眠時間都一千多歲了，還喜歡剪紙玩兒呢？”
“你是不是不會嘮嗑，不會嘮嗑別嘮，滾蛋。”
“我現在是你長官，你能不能……”
johare站了起來，直接把門一關，隨後又坐在那兒開始想事兒。古義也沒迴來，他大抵能看出johare正在忙，所以他在門邊坐下了。
“二號，報告位置。”
“在你九點鍾方向，有點遠。”
“不是說相對於我的，我說的是你相對於恆星的位置。”
恆星已經消失了，但恆星係統的三維地圖已經測繪完成，可以大致確定引力源的所在方向。而他們距離恆星較近，光來得快去得也快，周圍一片漆黑，自然無法通過肉眼互相確定位置。
這兩艘飛船是delta-3和delta-6，配有助理ai，為單人駕駛。被稱為二號的是delta-6駕駛員，全名logic smith，和一號駕駛員wade daniel一樣，都是美國人。他們是古義從總站調過來的。
“等待四小時，恆星一出現就繼續前進。你現在繼續向前，與恆星的距離最好跟我一樣。”
“明白了。”
他們大致知道恆星的位置，但不代表能夠直接前進。恆星輻射對航行的影響不可預測，熱輻射的加熱速度非同小可，即便是這些飛船也無力在距離恆星太近的地方停留。他們靜靜等待了四小時，當快子傳感器信息傳輸到屏幕上的一瞬間，飛船就開始了加速。
在距離恆星很近的地方，上方的黑色太空好似出現了斷層，有一片白色的空間裸露出來。雖然那看起來似乎就像是由黑色外皮包裹著的金屬內壁，但他怎麽也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一片真實的柱狀空間。雖然那片空間似乎易於理解，但他的眼睛和大腦都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什麽。
於是他服下了一顆記憶強化劑，但他還是看不見。最後他沒再繼續看下去，因為他大抵確定了一點：或許隻有超現實部的人才能知曉那片空間的意義。那是不可理解的東西，準確來說，是四維時空或四維物體在三維世界露出的一角。
“二號，開連續時間槽1。”
“二號？”
他打開了通訊器，卻看見二號的頭耷拉在那裏。logic已經死了，但他的意識還存在，隻不過進入了永恆之中。他的精神被困在幾乎無限長的感知體驗中，盡管那隻是萬分之一秒。這裏毫無疑問存在著某種“防禦機製”，足以瞬間令一支艦隊癱瘓——如果沒有連續時間槽的話。
最後，他在猶豫中長歎了一聲，將武器瞄準了delta-6飛船的駕駛艙。隨著一聲無法聽見的巨響，wade親眼看見logic被炸成了碎肉，好在那足以阻止他的大腦繼續思考。他繼續向前，緩緩地踏入了火海之中。
恆星無休止地燃燒著，而他曾經見過這一場麵，是在大約一千年前。那時他開著飛船到達了太陽表麵收集數據，在恆星最外層，看到的就是這一幅畫麵。事實上，若不是經過信息過濾，他的眼睛就已經燒焦了。
他看向相對於飛船的上方，也就是那片奇異的空間，那裏發著白光。他清晰地看見了……另一顆太陽。
“……鏡子？不，不對，那後麵還有。”
快子確實能夠穿越維度，但首先要有一個能精確地把它發射到第四個方向上的發射器。如果隻靠光學探測器是看不見上麵的，但通過快子探測器，他完全可以確定另一顆的太陽的後麵——在四維坐標的更高處，還有著更多的太陽。他不知道那裏到底有多少太陽。
“真他媽離譜。估計在這兒隨便拍張照片都自帶模因汙染。”wade轉了個向，繼續向著原來的上方飛去。太空中本是沒有方向的，他隻能大致確定方向。
飛船自然是不能進入四維時空的，他隻需要獲得數據就可以了。從那些無止境傾瀉下來的信息中，他保留了引力數據，因為它們能夠穿越維度。在接收到這些數據後，太空站那邊立即開始了分析。而結果，相當驚人。
“十顆，一共十顆恆星！排列在第四個維度上！”
在wade返迴太空站的時候，站裏不知為何已經亂套了。就在幾個小時前，s-69-a行星，也就是宜居行星的兩顆月亮，較小的那一顆突然失去了平衡，距離星球地表越來越近。很快，這顆衛星便被潮汐力撕碎了，它炙熱的表麵圍繞著行星旋轉，按理說將會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形成星環。
另一顆衛星雖然還在正常運轉，但按目前的狀態來看，它正在逐漸吸收另一顆衛星的質量，那些碎片有些受到吸引而砸落在它的表麵上，留下一個個隕石坑。這也就是說，曾經的兩顆衛星正在逐漸合並成一顆衛星，而且是以大撕裂的方式。
“logic死了，他死在相對論效應下了。”
wade的不甘終於爆發了出來，他咬緊了牙關，臉憋得發紅，眼中滿是血絲。當他想到logic的精神在死前瞬間經曆了至少數百年的死寂時，他的胃裏就是一陣翻湧。但至少他給了logic一個痛快，若他的肉體還活著，那麽他的意識將會繼續經曆不知多久的折磨。
古義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什麽。
“抱歉，沒能很好地完成任務。”
“就這樣吧，我隻希望你好好活著。像你們這樣的人才，缺一個都是我們的極大損失。”
unind見識到了古義的冷漠，而johare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古義曾被稱作理性的代表，這也是為什麽他會被提拔為“長官”。他能為自己或集體考慮最大利益，或許他平常的說話方式都隻是裝出來的。但johare並不懼怕古義，因為古義根本沒法算計他。
迴過頭來，古義說：“他們在恆星的上下兩個方向上收集到了超級大量的信息，我估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你們過來看看，我會管理，但這個我不太懂。”
說著，他坐到一邊，隨手用高權限賬戶登上了數據庫。而那裏除了十顆恆星的數據之外，還有……一段故事。
-4-
複製品replica
我看到了我的愛戀
我飛到她的身邊
我捧出給她的禮物
那是一小塊凝固的時間
時間上有美麗的條紋
摸起來像淺海的泥一樣柔軟
她把時間塗滿全身
然後拉起我飛向存在的邊緣
這是靈態的飛行
我們眼中的星星像幽靈
星星眼中的我們也像幽靈
——《三體》，劉慈欣著，公元2010年11月。
早些的時候望去，遙遠的銀心是有光的。耀眼的噴流從它的兩端湧出，直射向遙遠的黑暗深空。
魙已經記不清上一次俯瞰銀心時望見的景象了。這一次他再看過去的時候，那裏已經沒有了光彩。他不由得心中失落，丟了魂似的徘徊在黑暗中——直到他見到了這片世界。
他的腳踩踏在柔軟的地麵上，在他的腳旁，有9顆引力滾動著。他拾起一顆把玩，就這麽用去了不知多長的光陰，那顆球已然被他揉搓得小了一圈。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將引力放迴地上，令它繼續做它該做的事情。
在天空飛行的時候，魙是快樂的，但世上既然沒有不觸及大地的鳥兒，他自然也無法做到。
他又開始前往銀心，那是一段漫長的旅程。星光在身後遠去，幾乎變為了紅色，而遠方的星星則湛藍湛藍的。銀心越來越近，他的手撫過星河，感受著引力們的觸感。它們有些炙熱，有些冰冷，還有些介於其間，是溫的，或涼的。
但這一切對銀心來說是那麽微不足道，它們的美麗即便全部相加也無法與銀心並肩。巨大的圓環在明亮的空間中閃爍，引力的湧流撕扯著其他引力碎片，它們旋轉著、變化著，從美麗的形狀變成更美麗的形狀。
他觸摸著銀心，在空中俯瞰著它，雖然它黯淡了許多，但仍然是那麽虛無，而魙喜歡這種感覺。他能從引力的表麵感知溫暖和寒冷，然而虛無總是能夠充盈他的身體，令他忘記一切感觸，迴到幸福的湮沒中去。
在他沉浸其中時，漆黑的表麵上伸出了一隻手，它拉過了魙，帶他進入虛無之中。在那裏，他看見了燼。她從億萬星辰的烈焰中誕生。
“你好。”
“你好。”
他們互相說著，並且擁抱了彼此。魙望著燼，他想要將她帶離這片虛無，但她卻拒絕了。她隻是時空中的缺憾，是光的影子，是一段不可預知、不可理解的經曆。然而魙根本無法忘卻她。
她說，曾有一眾細小的引力碎片到達了這裏。那些碎片們被光環所吸引，並最終向著虛無墜落而去。在牆壁的後麵便是她，她接住了那些碎片，但碎片中的物事卻開始尖叫。它們變為細條、飛灰，最後墜向烈焰，從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你不能那樣。他們很脆弱，而且他們並不懂得什麽是美。他們並不想靠近光環……”魙想要解釋。
但她不說話。
“我愛你。”魙說。
但他的經曆結束了。他天真地認為自己可以和燼結識。對於不知曉美，卻有著智慧的渺小碎片而言，這世界是宏大的，是蒼茫的，是充滿未知的，是難以理解的。那些事物看見了燼，便會痛苦，便會不甘，便會沉溺。他們是如此脆弱，他們無法忘記那段名為燼的時光。
無知者不理解，不代表魙不理解。他的難忘是理解後的難忘，不像無知者所感受到的混沌與虛無，他所見到的是無邊無際的美麗。
他不知道燼為何不肯出來。他取下名為星辰的引力在手中把玩，久而久之，便想到了好辦法。他要送給她一個禮物，那是一串美麗的項鏈。但他沒想好該怎麽製造它。
魙在星海中找到了一顆被隱藏的光球。他想去觸摸，卻被幾束光刺傷了手指頭，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疼痛。
“你們好……”他說，“我想尋求幫助。”
光球那裏再也沒了聲響，他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之後，他在星係間尋找寶石，尋找那些發亮的東西。曾有一顆發亮的寶石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他走了過去，卻沒有看見寶石。那寶石早已黯淡無光，或許是爆發盡了生命中的所有力量。
他知道，有些事物很黯淡，但它們雖是虛無的，卻有著引力。他把明亮的各色寶石穿了起來，卻覺得它們有些……太混亂了。
它們之中的一些發著藍光，有些發著白光，有些太小，又有些太大。他一下子苦惱了起來，但當他手指撫摸它們時，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如果把它們打磨成相同的樣子不就好了嗎？
於是他不斷地打磨，不斷地打磨，將寶石做成他想要的樣子。金黃的寶石摻雜著漆黑如墨、隱藏在深空顏色中的虛無，穿在那由寶石的碎屑縫成的線上，實在美極了。他將那條項鏈提了起來，放在眼前觀賞，不亦樂乎。他心想，她一定很喜歡，除了銀心，已經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比得上這條項鏈了。
“終於啊。”他想，“我成功了。”
當他到了銀心前的時候，他再次見到了那片虛無。但它沉寂了，它睡去了。曾經的銀心是尖嘯的、是狂躁的，隻有那種躁動的虛無才能湧入他的靈魂之中。可現在，它不再了，它就那麽死了。
魙拚命地捶打著那麵黑牆，但他再也進不去了。燼早已離去。
在不知多久後，他哭幹了淚，哭盡了悲傷。於是他高高地拋出那串項鏈，隨它遠去。
“它死了。”johare說，“這是它的記憶。”
“這是個什麽東西，神性實體？”
“可能吧，也有可能不是。記得γ-141文明嗎？他們將自己的意識統合為一體。或者，這家夥隻是個普通的四維生物而已。而且，假如這一串恆星跟它有關，那麽相對的，其他的四維構造就跟它無關。那麽，這個恆星係統的改造也不全是它做的。因為在記載中，它隻是拋出了項鏈而已。顯然，這之後的工程皆是外來文明製造的，隻為保全宜居行星。”
johare抬起了頭來，他終於親身從宇宙的黑暗中感到了浪漫。那是一串用恆星做成的項鏈，它以純能為鏈，以恆星與暗物質天體作為飾物。
他又想起了筆穿過白紙時的情景。那條項鏈是高維造物，這是顯然的。如果曾經有個文明經過了這裏——或許是在太古，或許是在更久以前，在恐龍，在單細胞生物，乃至是地球上的第一個有機物分子誕生之前。他們，很善良，他們給可能存在的文明留下了最後的仁慈。
在之後的幾個星期裏，許多艦船進入了恆星係統，他們驚訝於那閃爍的恆星。星係內的奇觀有許多，有些是高等文明留下的，有些是那個神秘的四維生物留下的。氣態巨行星和恆星做著拋接球遊戲，他們每隔十年便會傳球一次；鋪張成細網的四維構造令引力時而消失，基金會也很快明白了它的工作原理，將它收容了起來。
引力確實將要失守了。在那些文明的眼裏，質量和引力的關係恰恰相反。人類認為引力產生於質量，然而他們認為質量產生於引力。這也是為什麽他們將十顆恆星稱為“總數為10的引力”，所謂的引力便是宇宙間的物質團塊，它們互相吸引，變成了更大的團塊，最後就成了恆星。
若宜居行星上有文明的話，那無疑是一個可悲的困境。當引力崩潰，當四維構造體坍塌時，大量的能量會撕碎星係，所有的行星都將脫離軌道，這也是那句話中“範圍內行星全部離開”的意味。緊接著，那十顆太陽將會迎來兩種結局：因為恆星的巨大質量，它會被能量推離“鏈條”，四散開去；或者，它們同時墜向星係中心，互相交融成一顆十倍太陽質量的不穩定天體。
“不過說真的，有辦法解決。我更傾向於恆星會四散，到時候，咱們就能看見壯觀的十體運動了。”
delta級移動站點上，一個人倚著窗戶，向著恆星係的中心看去。
“你想的方案是什麽？”有人問。
“隨便用什麽方法炸毀九顆或八顆，留下一顆。不過這個恆星係不太適合雙星，所以還是隻留一顆比較好。”
“行吧，那麽就開始幹吧。不過別忘了，要阻止爆炸。”
-end-
射日者hou yi
在遙遠的氣態巨行星旁，那顆略顯翠綠的行星正靜靜地圍繞它運轉著。一道金屬高牆立在曠野的盡頭，它似乎向著上下左右無限延伸，光滑銀白的表麵會在每天的清晨反射出耀眼的陽光。
一縷微風吹過草地，將那些奇形怪狀的植物吹得左右搖擺。幾隻披著岩石外殼的柔軟生物爬過泥地，而它們的旁邊卻突兀地多出了一根巨大的柱子。那根柱子落下又抬起——那是一隻腳。腳的主人正在田野上奔跑，那是一個小女孩，沒有經曆過休眠，她的年齡就如同外表上一般小。
unind坐在遠處，他雖然看著年輕，卻已經很老了。不過每當他對世界感到厭倦時，總有些東西能勾起他對現實的迴憶。
他迴過頭去，在他的視線盡頭，那裏有一座建築物。這個星球上曾經有著一種巨大的生物，它在地表上留下了巨大的坑洞，而這些坑洞連通了地下的空腔。在那些空腔裏，他們發現了城市，和通往地表的梯子。這些城市皆是在岩壁上開鑿出來的，似乎他們剛剛發現了自己的頭頂還有一片天地。
而那座建築物，就建造在那種生物的屍體上。那具屍體很大，足有百米長，躺在那裏就是一座地基。
這顆行星已經被固定在了氣態巨行星附近。因為古代文明的精明規劃，這顆氣態巨行星的大氣對光的反射率很高，盡管行星與恆星的距離比過去多了幾千萬公裏，大氣仍能保持原來的溫度。這在過去是令人難以想象、難以相信的，但現在它成為了真實。
他所看見的建築物是用於從氣態巨行星的大氣上剝奪物質的。大氣中的氧氣充盈，地殼內的氧氣更是多得難以想象，在用取自大行星的氫製造出遍布世界的江河湖海之前，他們都不會停止獲取現成的燃料。
“蘭德，本地啤酒，來兩口。”有隻手伸到了他的麵前，手裏拿著一個杯子。
他接過杯子一口喝下，一股酸味和苦味直衝他鼻孔，令他大聲咳嗽了起來。一邊的johare開始大笑，雖然他並沒有騙人，但用本地植物釀出來的東西就是這個味兒，裏麵大抵有什麽特殊的物質吧。
不過笑完了之後，johare卻抬起頭來，看向天空。那裏隻有一顆太陽，它不會再消失了。他看著unind，說：“我這邊把車開過來了，走吧，跟我去牆的另一頭看看。”
“你這家夥一肚子壞水兒。今天周幾，我說地球日啊，不是按這個恆星係說的。”
“周日，基金會再壓榨人也得放假。”
草地邊的馬路上有一輛車，他們坐了上去。遠處的鐵壁上，有一扇門緩緩打開，恰好能讓這輛車穿過去。
車沒有窗戶，迎著風和日光，unind久違地點起了一支煙——雖然他還記得抽煙對身體不好，但他這是為了消除那股既酸又苦的刺激味道。牆的另一邊是別樣的光景，太陽還是那個太陽，氣態行星還是那個氣態行星，大地卻略顯荒涼。
johare戴上了墨鏡，說：“別看這兒一點生氣兒沒有，這裏對原住民來說才是正兒八經的天堂。”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參加殖民前大會時的情景。因為是要進行殖民，那時就連o5都出席了一位，不出意外應該是7號。後來，johare記得是一個叫pirate還是什麽的家夥提出了“保護原住民”的議案。於是，曾經的逐日者廢墟便成了這座高牆。
在地下生活久了，那些原住民並不習慣富含氧的大氣，而這裏的植物稀少，自然不會製造出很多氧氣。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本應曾經生活在黑暗無光的底下，卻毫不畏光，甚至向往光明。所以，在這所謂鐵壁——實為巨大金屬圓頂的巨型保護區裏，天上還掛著一顆人造太陽。
“我覺得，或許他們的祖先根本不生活在地下。”unind說，“追逐光明的基因已經刻在骨子裏了，即便是長久的地下生活也是一樣。”
“你倒是給了我啟發。那麽這個文明就叫誇父文明好了……同為逐日者，同為追光者。”johare說。
他們站在山上，向著地平線的盡頭望去。那個文明或許將會在星球上留下同人類一般宏偉壯烈的史詩，或許將會隨著時間而銷聲匿跡。不過就目前而言，他們還是足夠繁榮的。遠方的大地上冒出了一縷黑煙，那是他們正在煉鋼。他們的冶金工藝很發達，而且很注重科學研發。想必在許久之後，他們也能踏足星海。
johare卻看到了遠方的山峰，那絕壁上有道道條紋，隱隱約約像是文字。他拿出便攜終端，用相機放大，不斷放大……直到他看到了那裏確實存在的一行字，旁邊還有一群原住民正在上麵敲鑿。他把那些字拍了下來，放進了自譯解係統裏。
他看了看，不由得笑了。一旁的unind看了過來，他也覺得有些好笑。雖然那很荒謬，但它偏偏就很巧合地發生了。那裏，記載的是一位“神明”用長弓射下九顆太陽的豐功偉績。
新的殖民地上，一座小都市已經建設好了。它的規模和“射日者”號相同，就相當於將其中的所有規劃照著這裏做了一遍。事實上，由於“射日者”號的工程水平落後，總部方也打算拆掉它，然後把unind調到delta站點工作。不過，這座城並不是用“射日者”號做成的。
四通八達的軌道代替了地球上曾經老式的馬路，所有車輛都在軌道上行駛。和過去的規劃不同，這裏目前還沒有各種各樣的工作崗位，所有工作者都就職於基金會分站，而不是各式各樣的企業。等移民飛船到達後，那時才會進行另外的開發工作。
不過他們還有別的事兒要忙。
過去的對恆星殲滅任務確實完美完成了。那時的恆星變成了數個荒謬的低休謨體，如同九個可笑的發光泡泡，在天空中逐個爆開，甚至連殘骸都沒有留下。第一次確立殲星計劃的是pirate，也就是那個提出保護原住民政策的人。
無意間，他看見了網上的一串信息，發布人雖然是網名，但他一眼就看了出來：這是十年前被救出來的joseph evans所寫的一本新書，這本書被他發布在基金會人員社區裏，令他賺得盆滿缽滿。這本書就是《基金會指南：外星世界自救》。
這也合理，pirate並沒有見過如他一般幸運的生還者。不過，這本書雖然說是指南，但並不隨時適用，當作小說看看便好。宇宙間有無數星球，想找到如地球，或如這顆一般的行星，即便是用大海撈針都難以形容。
蒼穹的頂端，是太陽，偉大的太陽，美好的太陽。他曾經見過那些原住民追逐太陽的樣子，他們真的活像是神話中的誇父。
“那他們會把我們叫做什麽呢？”他自言自語道，“我們叫他們誇父，他們是逐日者，他們該如何稱唿我們——人類呢？”
這就要由原住民決定了。他們在太陽升起的同時醒來，在黑夜降臨的同時睡去。他們每一天都在為了生存和文明的發展奔波，也從不忘記追逐太陽。然而在那些山石之上，johare早就得到了答案：
十日並出，羿射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