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易隱山莊雄厚財力的支持,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很快便準備好了,兩人沒有帶其他任何人,隻有一隊護衛遠遠的跟著。


    眼睛的恢複需要時間,宋聞溪也並不心急,平日裏由於身體的原因,她其實很少有機會出門,因此如今即使看不見,也無法妨礙她的好心情。


    掩藏的身份已經暴露,傅清池臉上的易容也幹脆卸了去,八年的時間,他的輪廓並沒有太大改變,隻是顯得更為沉穩了一些,他本就生得極好,現在雖然沒有了以前那股少年意氣,卻更多了一股獨特的魅力。


    如果說年少時的他是一把鋒芒逼人的名劍,那麽現在的他就像是歸劍入鞘的古劍,光芒收斂,鋒利的程度卻絲毫不減,隻是不再那麽張揚了。


    兩人相伴而行,任誰看了不要讚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雖然身體依舊很虛弱,宋聞溪的精神卻很好,她裹在厚厚的白裘裏,眉眼彎彎,伸出手接住飄落的雪,感受著雪花在掌心融化的涼意,淡淡的梅花香裹挾著微冷的空氣在鼻尖縈繞。


    口中唿出的氣在空氣中升騰起一片白霧,宋聞溪動了動被傅清池包裹在掌心裏的手,輕歎道:“好久都沒有見過梅花了。”


    傅清池輕聲附和道:“這裏的梅花開得很好。”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這附近有個很好看的湖?”


    “嗯,我帶你去。”


    冬日的湖自然比不上夏日的湖來得熱鬧,卻也獨有一份靜謐之感,隻是對目不能視的宋聞溪來說,晶瑩剔透的冰湖與白茫茫的雪地其實並沒有什麽區別,但她依舊表現得很開心。


    她拉著傅清池聽他慢慢講著這裏與以前他來過的那次有什麽不同,就像是借著他的眼睛去看自己不能看見的美麗景色。


    宋聞溪唿吸著空氣中的冷氣,忽然開口問道:“阿池,你以前打來的魚都是這個湖裏麵的嗎?”


    “對。”傅清池沒有怎麽猶豫,垂眸看著她,詢問道:“想吃烤魚嗎?”


    宋聞溪被他逗笑了,彎了下眼睛,答道:“你呀,怎麽老想著這些,我在你眼裏就這麽貪嘴嗎?”


    “不是,是我想。”


    宋聞溪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一直都是這樣,不管有多忙,隻要是她提過的,他都會放在心上,想方設法地捧到她麵前。


    她永遠都記得那個素來注意形象的少年那天連身上沾染的煙火氣都來不及洗去,便站在院門外得意洋洋地向她炫耀手裏剛跟人比試廚藝得來的琴譜,然後又急急忙忙地迴去把自己收拾幹淨了才來見她。


    勉強也能稱上一句嬌生慣養的少爺哪裏會什麽廚藝,為了贏下這場比試不知泡在廚房裏頭疼了多少天,好在最後還是讓他給贏來了。


    想到此處,宋聞溪忍不住打趣道:“你現在的廚藝是不是有了很大進步?”


    傅清池並沒有表現得像少時那樣得意,隻應道:“迴去我做給你吃。”


    “好呀,那我就等著大飽口福了。”宋聞溪笑著應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阿池,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燈會?我們去逛一逛好不好?”


    傅清池當然記得,他看著宋聞溪沒有焦距,卻依舊明澈的眼睛,垂下眸伸手替她攏了攏身上的白裘,輕聲應道:“好。”


    雖已近了年底,冬日的夜晚也越發寒冷,但山腳下的鎮子依舊燈火通明,江湖最近的動蕩絲毫沒能影響到這座在易隱山莊保護下的城鎮,此時不過剛剛入夜,街道上正是一片喧囂。


    兩人相攜漫步於燈火之中,或低聲耳語,或斂眉輕笑,背影在橘紅色的燈光下影影綽綽,宛若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夫妻,沒有易隱山莊的大小姐,也沒有什麽天下第一,隻有兩個相愛的人在做著再平常不過的事。


    “公子,給您夫人買一盞燈吧,我的燈可是這條街上做的最好的,在我這買過的客人沒有一個不誇的!”


    賣燈的商販滿臉笑容,手中提著一把燈,熱情地向兩人推銷著,“您看,我這燈上還有字呢!‘百年好合’!我一看兩位這麵相身段就相配得很,一定能琴瑟和鳴,相攜到老!”


    宋聞溪眉眼微彎,卻沒有應下他的話,反而讓小販取了另一盞。


    小販雖然有些奇怪,但客人的要求肯定是最重要的,他撓了撓頭,沒多作猶豫,轉身利落地取下了宋聞溪點名要的那一盞燈遞給她。


    宋聞溪伸出素白的手接過,緩緩轉過身,把燈塞到了傅清池的手裏,輕笑道:“祝我的阿池歲歲平安。”


    傅清池垂眸怔怔地看著手中寫著“歲歲平安”的燈,眼前的情景忽然與十幾年前的一幕產生重疊。


    那時他剛被父親責罵過,滿心不服,被問到想要什麽的時候自然賭氣說什麽也不想要。


    於是穿著紅衣的女孩彎下腰,輕輕揉了揉男孩的頭,把手裏的燈遞到他麵前,眉眼含笑,“那就祝我們阿池歲歲平安吧。”


    時隔多年,寫著同樣祝福的燈再一次被同一個人遞到了手裏,他也如多年前一樣,把那盞燈牢牢地握在了手裏,就像是抓住了上麵依稀殘留著的溫度。


    “姐姐,你好漂亮呀,你做我嫂嫂好不好?”不知什麽時候跑來的小女孩抬頭看著宋聞溪,一臉期盼地問道。


    “哎,小冉!瞎說什麽呢!”匆匆趕來的一對夫婦連忙拉住她,向兩人賠笑道:“不好意思啊二位,孩子年紀小,不懂事,說話失了分寸,我先給您賠個不是。”


    “無妨,童言無忌罷了。”宋聞溪搖了搖頭,雖然看不見小女孩的位置,卻還是尋著聲音的方向,借著傅清池的手緩緩蹲下身,溫柔地說道:“對不起啊小妹妹,姐姐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不能做你的嫂嫂,你哥哥一定會遇到自己心愛的人的。”


    小女孩歪了歪頭,疑惑地問道:“喜歡的人?是這個哥哥嗎?你們是夫妻嗎?”


    “是他,但我們不是夫妻。”


    “為什麽?他不喜歡你嗎?”


    “喜歡的。”


    “那為什麽互相喜歡的人卻不是夫妻呢?”


    麵對小女孩的追問,宋聞溪麵色不變,耐心地說道:“互相喜歡,並不代表一定會在一起,其中可能會有各種原因,但不管是什麽,都不能否認愛的存在。”


    小女孩似懂非懂,傅清池卻忽然開口:“相愛的人並不在意那些原因,隻要雙方都承認,即便沒有那些儀式,也是夫妻。”


    宋聞溪有些無奈,傅清池看見了她的神色,卻寸步不讓。


    他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那場婚禮在宋聞溪看來不過是自己的一份私心,與他無關,也不該成為他的束縛。


    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心知肚明,又怎麽忍心讓他獨自一人困在這場有名無實的婚禮之間,不得自由。


    可傅清池不在乎。


    八年前的失約已經讓他悔恨入骨,如今這場姍姍來遲的婚禮他又豈會當作兒戲。


    在他眼裏,他們早就已經是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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