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他裝作腿傷加重的模樣,給出隨身玉佩,請主人家多留他兩日。


    主人家心善,也沒要玉佩,還請了大夫過來給他醫治。


    大夫來那會兒,大鵝竟然也一搖一擺地進來了。


    最後看他沒事,又一搖一擺地走了。


    他裝作好奇的樣子,試探道:“那隻大鵝好生有趣,跟人一樣,好像在看熱鬧。”


    主人家的婦人接話道:“可不是,大鵝這種家禽比雞鴨又聰明些,家裏養的時間長了就跟人似的,什麽都能聽懂。”


    言語間卻並沒有提及素娥。


    以素娥在春夏鎮的名氣,有關於她的事,主人家不會不提,何況這隻大鵝的名字就叫素娥,又頗通人性,若是知曉,誰都會提一嘴這其中趣事的。


    如果不是主人家刻意隱瞞,那就說明這隻大鵝是最近才出現的,還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他心裏越發的好奇。


    正好主人家勸他上樓多曬曬太陽,他想起主人家的宅子就在素娥家斜對麵,家家戶戶也並不是挨擠在一起的。


    視線不會被遮擋,便依言上得二樓,果然從二樓望過去,便能直接看到素娥家的院子。


    他看著那隻大白鵝一搖一擺地走迴去,伸著脖子在廚房門口的水缸裏喝水。


    那個叫秋娘的婦人從正堂裏走出來,看見大鵝在水缸喝水,臉上顯出嫌棄的神色,走過來說了什麽。


    距離有些遠,聽不到聲音,但他能看懂唇語,知道秋娘又在抱怨。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現在不是人了,便該注意些,上桌吃飯也就算了,你把飯啄得哪裏都是,還要我來收拾。


    現在又在大缸中喝水,你那嘴殼子………我不想說不好聽的,水缸的水是我做飯喝水用的,你的嘴殼子這麽一放,這缸水都不能用了,我怎麽做飯啊!”


    大鵝將腦袋縮迴來,邁著紅腳掌子走到院中水井旁,用翅膀指了指放在水井旁的木桶,嘴巴開合兩下。


    好像在說這裏就有水啊。


    秋娘道:“打水很重,很麻煩啊,我又不是你那樣有力氣。”


    大鵝放下翅膀,走到一邊,拿後背對著秋娘。


    明顯不高興了。


    秋娘也不說話,一人一鵝好像在賭氣,過了片刻,秋娘才走上前道:“好了,我不說你就是了。”


    大鵝也好哄,就這麽一句話,它又轉過身子嘎嘎叫起來,隻是好像還帶著不滿。


    秋娘哭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命苦嫁的男人不是個東西,我懷有身孕時還要被他支使著沒日沒夜地做活,好容易掙點銀錢,被他強行拿去,賭輸了又迴來問我要,可我哪裏還有,他竟不顧我的肚子,又對我拳打腳踢。


    這一次我的孩子不僅沒了,連我的命也差點沒保住,自此再不能有孕,嗚嗚嗚………”


    大鵝在地上走來走去,看得出焦躁氣憤,嘴巴不斷開合。


    秋娘並沒有看它,哭了一會兒繼續訴苦道:“不能生育的女人還有什麽用呢,他對我更狠了,動輒就是打罵,我真的好苦嗚嗚嗚嗚………


    我把你當成至交好友,這才對你敞開心扉,你就不要再苛責我了………”


    大鵝不動了,最後垂著腦袋好像歎了口氣,拿翅膀拍了拍秋娘的背。


    一人一鵝便又和好了。


    看到這裏,已然可以篤定那隻大鵝就是個精怪。


    隻是不似話本裏的可怖,反而純真良善到讓人為它擔憂。


    那位秋娘嘴裏說著把它當至交好友,可這做派哪一點兒像是至交好友?


    他皇姐也有位閨中好友,有次圍獵,皇姐顧著追一頭公鹿,與護衛走散。


    大家都變了臉色。


    那時候天色已晚,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天黑。


    獵場裏投放的動物除了鹿,還有一些猛獸。


    如果不能及時找到,皇姐性命堪憂。


    就在大家拚命尋找唿喊的時候,聽到幾聲淒慘的狼叫。


    他當即騎馬趕過去,然後就看見皇姐背著個姑娘往這邊走。


    皇姐身上有傷,那姑娘身上的傷更重,半邊身子都紅了。


    在他們身後躺著兩頭狼屍。


    想來是這姑娘先他們一步找到皇姐,兩人合力殺了狼,這才得以生還。


    在他看來,似皇姐和那位姑娘這般在生死關頭不離不棄,互相信任扶持,如此方能稱得上一句至交好友。


    而那個秋娘做了什麽?


    住著素娥的宅子,用著素娥的東西,享受著素娥的庇護,卻嫌棄它吃飯掉渣,喝水髒了水缸。


    著實不是個好人。


    好在素娥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姑娘,它是精怪,就算秋娘有加害它的心,它應當也不會吃虧。


    這樁奇遇叫他開了眼界,雖還是有些不舍得走,但護衛們找不到他必定焦急,他也不好再耽擱,打算離開去城中找官吏。


    護衛們脫身後想尋找他必定少不得要找附近的官吏幫忙,他過去便能與他們匯合。


    臨走時他將玉佩留給了主人家。


    又走到素娥住的宅院前敲了敲門。


    沒一會兒,門被打開。


    秋娘那張淤青困苦的臉出現在門內:“怎麽又是你?你要做什麽?”


    他正要說話,秋娘的眼神閃爍了下,手絞著自己衣裙的一角,不自在道:“你若是當真要借住也不是不行,在外麵等一等吧。”


    他覺得奇怪,明明在意自己名節,又為什麽說這樣的話?


    他不解便問道:“姑娘這是何意?為什麽要等?”


    秋娘抿唇道:“這宅子不是我家,主人家一會兒就迴來了,要她同意你借住才行。”


    “原來如此。”秋娘此舉倒是懂些規矩,他對她的印象好了一些,“多謝姑娘援手,隻是在下這便要離開了,此次過來是想同白鵝道謝的。”


    大鵝就站在秋娘腿邊,聞言立刻伸長了脖子,挺起了胸脯,一副等著人道謝的模樣。


    他便彎身拱手道:“昨晚多謝你引路,我才能平安至此。”


    大鵝扇扇翅膀,黑豆似的眼睛裏有笑。


    竟一點也不知道遮掩,這般憨直若遇上心機深沉的歹人它肯定是會吃虧的。


    他還是沒有忍住,看向秋娘道:“你家的白鵝好通人性,如果不知道遮掩會招待歹人惦記,還望姑娘多上點心,不要讓它落入歹人之手。”


    他這話是對秋娘說的,也是對白鵝說的。


    她們不想挑明,他也不便戳破,隻希望她們能聽懂。


    一個長點心,一個記著點恩人的好,莫要辜負它。


    他不希望此等靈物受到人的傷害。


    隻是,他不希望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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